“哎, 我再开些『药』,看能不能撑过这个年吧。”
大夫话音刚落,站在他面前的『妇』人忍不住哭泣出声, 说着就要给他跪下来,满脸哀求, “您救救他爹吧, 我们母子不能没他啊。”
大夫连忙扶她起来, 苦口婆心道,“该病是顽疾,医不好, 还要费大量钱财,你家公子还未娶妻,还不如留着银钱娶妻, 就算治了, 卧床撑个一两年, 到时候, 人财两空,又有什么意义呢?”
季家原先开酒楼,在镇上还算有名, 可自打季父病后, 生意大不如从前,去年他来时, 院内还有个丫头小厮,眼下院内没人了, 一看就没什么家底了。
季家那小子又没学到他爹的本事,跟着那群富家公子哥吃喝玩乐,虽不混账, 但也是个不顶事的。
闻言,季母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季父剧烈的咳嗽声从里头传来,掺杂着粗重的喘息声。
“我再给你开副『药』吧,改一改『药』方,看能不能有些效果,待会便让人送来。”大夫想了想又说。
“谢谢,谢谢。”季母感激不尽,过了一会,神『色』有些为难,“...能不能过两日再把钱给您送过去?”
“您放心,我们家...”
“那不行,『药』引子稀有,一副『药』就得三两银子,不可赊账。”大夫一下就变了脸,这可不是小数目,后来又道,“若是没钱,那便不要喝这『药』方了,我给你开些寻常『药』。”
“这病,医不好。”
...
大夫叹气离开,季母在院子里捂面痛哭。
季淮在房间,借着窗看着这一切,垂落在身旁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这一世,他生在名为音河镇的古代小镇,季父和季母在镇上开了一家小酒楼,生意不温不火,平平淡淡度日。
他家虽称不上富贵,但作为家里独苗,也是锦衣玉食长大,还结实了不少纨绔子弟,过着快活的神仙日子。
婚事家里都安排好了,就与镇上宵园客栈家的小女云诗巧成亲。两家人常走动,云诗巧还经常来店里与他相处,两家已经定亲成功。
可谁想,季父突然生病,季家的酒楼生意也急剧下降,家中的丫鬟都被季母卖掉了,酒楼的伙计也只剩下两个。
云诗巧自认为锦衣玉食长大,一看这情况,哪还会嫁?
可是,若是悔婚,对她名声不好,日后还怎么嫁人?所以她便让自幼养在云家的表姐乔莘顶嫁。
乔莘乃云老太太的小女云溪独女,她嫁给一个秀才,可惜秀才短命,不过一年便死了,只能被迫回娘家住,生下来乔莘。
寄人篱下被议论,又因思念丈夫患恶疾,云溪没等乔莘长大便撒手人寰,留下乔莘一人。
云世德娶了家中做生意的何氏才开了客栈,所以云老太太没什么话语权,乔莘跟着云诗巧长大,给她当丫鬟,云家给她赏口饭吃。
云老太太叫她忍着点,为了以后给她谋一个好一点的郎君。
原本是说云诗巧嫁过来,结果被换了人,季母当然不愿意,可还没等结亲,酒楼就已经开不下去,季父也撑不住了,也只能忍着屈辱草草结了。
乔莘过门不过半月,季父就去世了,有人说乔莘命硬,克死了母亲又克死季父,『性』子温良的季母听了闲言碎语,对手脚勤快的她都喜不起来,心里膈应。
季淮呢?
他觉得这是他的屈辱,若不是家中苦难,又怎么会沦落到娶一个丫鬟的地步?
比起云诗巧的娇嗲和会打扮,乔莘这幅丫鬟身子怎么会入他的眼?
也就当一个无偿的丫鬟罢了,干活勤快,她长得也还不错,还能暖被窝和传宗接代。
云诗巧没嫁给他后,他还对她念念不忘,多次提出相见,人家对他冷嘲热讽,看不上他这个穷酸样了,赶着去给县老爷的公子当小妾。
若是就此没瓜葛也好,他就好好混他的日子,可云诗巧野心大,居然想干过正妻,但又争不过后院的女人,怀了孩子灌了一碗打胎『药』,从此不能有子嗣。
失宠后被赶出来。
此时,乔莘怀胎九月,正在为季淮生第二胎,没有依靠的云诗巧已经和他暗通款曲,被他养在外面,两人居然合计让乔莘难产,这样的话,没有孩子的云诗巧也能顺利嫁进来,还有了便宜孩子。
建议是云诗巧提出的,她每次都用乔莘衬托自己,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就说了不少乔莘的坏话,这时候更加卖力,把乔莘说成一个自私自利的恶毒女人。
季淮只有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药』是云诗巧买的,产婆也是她安排的。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铲除后患。
乔莘至死的都不知道枕边人居然在设计要她的命。血崩之时,她见了季淮最后一面,脸『色』惨白躺在床上,满屋子的血腥味,她拼命挤出一抹笑,“我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当时答应顶嫁,其实是我心甘情愿。外祖母骂我傻,日后必定后悔,可我,从不曾后悔。”
她喘不上气,气若游丝,“我甚至暗自庆幸,命运从不曾眷顾过我,这一次,轮到我了。你一定不记得在元宵那日,你给我买过一串糖葫芦的事情,你随口问甜吗,我没回,哪怕只是顺手,却让我记了数年。”
“甜啊,甜过了这些年吃的苦。”
“相公,我不曾求过你什么,你答应我一件事便好。”她眼皮越发沉重,泪顺着眼角不断话落,哭都没了力气,身子也疼得没了知觉,用尽力气张口,带着恳求,“日后娶续弦,不要是云诗巧好不好?”
季淮站在她床前,没回。
“好不好?”她撑着眼皮看他,嘴唇已经失血苍白如纸,问出来的话不仔细都听不到了。
她固执在等,可是最终没等到季淮的承诺。
乔莘眼泪一直在流,伸手往前要『摸』他,手刚费力抬起来,季淮已经往后退了一步,其实她『摸』不到的,已经失血多过无力了。
双手慢慢垂落,最后一滴泪从眼眶溢出。
她死不瞑目。
乔莘才死没多久,季淮便娶了云诗巧当续弦,说得还多么冠冕堂皇,两个孩子总需要娘,姐姐死了,妹妹去当续弦也很正常。
乔莘属于持家的女人,云诗巧可不是,整天花枝招展招摇过市,倒是被季母累得苦不堪言,生病后都不治,吹枕边风让季淮把老娘都放弃了。
季母死后,整个家更是一团糟,云诗巧先哄他卖掉了院子,又『逼』着他的六岁的女儿开始做家务,打骂成家常便饭,还怂恿他变卖女儿,小丫头片子养了也是赔本。
还要卖给青楼,因为这丫头小小年纪五官不错。
挥霍完钱,云诗巧机缘巧合下傍上了开金铺的老头,对方刚死了妻子,直接就把季淮给扔了。
为了防止他搞破坏,还找人打断了他的腿。
家徒四壁,儿子才两岁,在他床边哭着要娘,还说道,“我要我娘,姐姐说她不是我娘。”
云诗巧还把他们家的门从外反锁了,季淮动弹不得,外人对他们家避而远之,父子两人是活活饿死的。
没有什么比活活饿死更难受,季淮是疼加饿。
临死前,他想起了有一回也是生病,刚生完孩子不久的乔莘衣不解带照顾他,事无巨细,眼底十足心疼。
他后悔了。
*
下午。
季母把季淮叫到房间,满屋子都是『药』味。季父躺在床上,气若抽丝,不断咳嗽着。
“去给你爹抓『药』吧。”季母红着眼眶,把钱放在他手里的时候,更咽着道,“酒楼明日还要开,酒没了吧?娘一会给你钱,去买些。”
她还有一个金手镯,一会就去当了。
“娘,这点钱不够啊。”季淮看着手里的碎银两,“爹喝的『药』,要几两。”
“换『药』了。”季母别过脸擦眼泪,“以后都喝这个。”
“为啥要换?”季淮急了。
“咳咳咳。”季父拼命咳嗽着,摆着手,“我的身体我知道,已经油尽灯枯,时日不多,就喝这个。你若孝顺,那就快些成亲,让我看到你成家。”
“酒楼撑不了多久,已经入不敷出,赶紧成家,以免日后更没颜面,我已经让你娘找人看日子,下个月就成亲。”
他们家已经给云家送了一部分聘礼,成亲也要花钱,家底已经掏空,也就剩这个院子,若是院子也卖了,拿什么过日子?
季淮还未及冠,才十七,日后可要如何是好?
闻言,季母已经低头抽泣。
“我不成亲。”季淮当下就反驳,额间青筋暴跳,情绪激动,“就是卖了院子,一辈子不成亲,我也不愿舍弃父亲,难道我眼睁睁看着父亲去世?那这个亲,我结了又有什么意思?”
“我不管旁人如何说,就是倾家『荡』产,我也一定会医治好父亲。”
季母哭得更大声了,一方面是欣慰,另一方面是无力。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老来得子,舍不得他吃苦,而他也懂事了。
“治不好了。”季父望着儿子,眼眶也湿润,颤抖着声,“听爹的,先把诗巧娶进门,到时候,酒楼撑不下去就关了,好好孝敬你娘。”
季淮并不理会,转身就要走,“我知道,咱家是没钱了。我这就去退亲,让云家把聘礼拿回来给爹治病。”
季母大惊失『色』,季父也剧烈咳嗽起来,大吼一声,“回,回来!”
好不容易说成一门亲事,依照他家现在的家底,都算是高攀了,若是这事黄了,哪还会有姑娘嫁进来?
季淮停住了脚步,依旧不退缩,“爹要是因为留钱给我成亲而不治病,因此有什么闪失,我这辈子都不娶妻,还不如剃发出家。”
季父说不过他,无后为大,季淮若是剃发出家,都能把他从棺材里气活。
季母也不愿失去丈夫,在旁说软话,相伴几十年,感情深厚,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他病死?
为了不让季淮去云家讨聘礼,季父只能答应喝原来的『药』方子,最后一点成亲的家底都拿出来了。
季父喝得是满脸愁容,咳嗽都停不下来,“可如何是好啊,逆子啊。”
最恨的还是自己这幅身子,不争气,拖累了他们。
*
季母去典当手镯回来,家都没进,便被几个人拦住了,是酒楼的工人,有掌厨和小二。
几人来讨工钱。
“还没到发工钱的时候啊。”季母说。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家已经没钱了,『药』钱都没了,还指望能发出工钱?我们不干了,快些把工钱结给我们。”
“是啊是啊,我们要钱。”
“还有我。”
...
几人七嘴八舌在说,恨不得上来抢钱。
“我们是绝对不会拖欠工钱,在酒楼干活这么久,从未欠过你们的工钱啊。”季母拼命解释。
她要拿这笔钱进酒,酒楼没酒了,还有食材,不然明日怎么开店?
“你们家丫鬟也卖了,李赞张二蛋他们都不干了,很快就会关门,哪还有钱?”掌厨冷着脸,不断在『逼』问,“这都是拖延的借口,还不是想我们白干活?我不管,今天一定要拿到钱。今天拿不到,以后都拿不到了。”
“大家一定要让她拿出钱,今天有人可看到她去当铺了,肯定是当东西了。”
那几人原先有些松动,毕竟季家人品行还好,一听说拿不到钱,个个心肠都硬了起来。
不断在『逼』季母,季母往后退,真被吓到了。
“这是要工钱,还是打劫呢?”季淮从门口出来,阴着脸走过去,把季母护在身后,对上掌厨,“这还没到发工钱的时候,你怎么知道发不出来?”
掌厨被一噎,随后道,“你父亲的『药』钱都付不起了,还去典当首饰,怎么可能发得出来?我们不能白干活啊。”
此时街上也有来来往往的人,街坊邻居也出来看热闹了。
其余几人附和。
对啊,人好有什么用?拖欠工钱就是不行。
“原来是瞎猜的。”季淮提高声调,忍不住又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父亲『药』钱付不起了?我们家就是倾家『荡』产也会治我爹,我们还有这院子可以卖,怎么可能会断了我爹的『药』?杨哥,你好歹也在我家干了两年,听到一点风声,就赶着上来落井下石呢?”
“讨工钱,也得发工钱的时候来讨吧?还没过半月,哪个工人像你一样急?这不是笑话吗?”
他不断质问,让掌厨哑口无言,直接变为理亏的一方。
街上的人指指点点讨论了起来。
一开始还觉得讨工钱合理,结果还没到半月,还没到结算工钱的时候,他们怎么知道季家发不起?
季淮都说了,卖院子也要给他爸治病,这就显得他们很没有人情了,落井下石得让人不齿。
那几人面面相觑,也憋不出什么话。当时掌厨一说,他们就着急啊,生怕拿不到钱。
“那你们发工钱啊,酒楼迟早得关门,我们不干了。”掌厨硬着头皮说。
季淮望着几人,眼底沉了沉,他爸妈是老好人,所以工人都不害怕,做事拖拖拉拉,没精没神,都要骑到他们头上来了。尤其是这个杨哥,仗着会炒菜,没少给季父甩脸子。
有这样的伙计,酒楼生意也好不起来。
一听说他们不干了,季母连忙要开口劝,还要放下姿态,直接被季淮拦住,他望着几人,“如果不干,钱必定给你们发,但是,你们上门围堵我母亲,这算什么事?”
“今日酒楼没开,也给你们算工钱了,你们张口闭口酒楼要关,一起来结工钱,没工人我家酒楼怎么开?你们是故意的吧?我们平时待你们也不薄,做人要厚道。”
一听季淮说他们故意,两个小二先忍不住了,这个害人的名声他们可不能背,季家人还是不错的,连忙解释,“是杨哥说酒楼马上要关了,发不出来钱,我们还要养家糊口,也是没有办法。”
找份活干不容易,他们也有点后悔了。
季淮不敢相信看向掌厨,“酒楼是我爷爷的心血,我们家从未想过关掉酒楼。当初你父亲生病,我娘还预支了一个月的工钱,杨哥,做人不能这么良心。”
掌厨都被堵得没话,望着窃窃私语的众人,看向他的眼里还有鄙夷,神『色』微『乱』起来,结结巴巴道,“我也是,也是听说。”
他以后也是要出去干活的,传出去对名声不好,心底暗骂了来找他的小丫鬟,早知道不为了那半两银子这么着急了。
“听谁说?”季淮又问。
“反正,反正就是有人。”他答不上来了。
为了半两银子,亏大发了。
季淮又看向他们,直接道:“给人干活,哪有像你们这样干的?这不是胡闹吗?镇上干活的,说了不干,不都是得提前知会或者找人顶替?”
住在这条街,多多少少也是做点小生意的,大家一听,感同身受。
一起来找季母要钱,这算怎么回事?
又没拖欠钱,还真是胡闹。
这个杨哥可真不像话,人品不行,找人干活肯定是不能找他,太没良心了。
季淮望着他们,已经缓了神情,“麻烦提前知会一声。若是别家的店,找不到人顶替,你们也走不了,工钱也得下个月才发,不是上门用一张嘴就能胡搅蛮缠的,好歹也在我们家酒楼干了这么久,都是老人了,这么做挺过分。”
他说完,又宽容道:“既然不干了,我们也不强求,明日上午你们来去店里把钱领了,记录薄还在酒楼里。”
这么『操』作下来,那几个人除了满脸臊还是臊,只觉得丢人和难为情,没脸多说一句话。
他们哪里知道,在场那么多人看着,传出去名声多不好,再找活可就难了。
还没到时日就来老板家门前『逼』要工钱,说不干就不干,也就季家大度,同意了,这要是别家,可不会这么轻易就同意,工钱都不会给。
季家人还是厚道的,季父怎么就得了大病呢?
他这个儿子看起来也没那么糟糕,还能顶事,小伙子心肠也不错。
大家对季家的好印象又上升了不少,还说酒楼要是不关门,就去捧捧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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