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冷宫物资稀缺, 大内禁止喧哗,大家真想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地喜迎于美人入住。
“听说于氏进来了。”
“哪个于氏?”
“下巴扬老高,走路看天不看路那个。”
“就说花无百日红嘛, 走, 瞧瞧去。”
……
大家奔走相告, 集结着往于美人所在的后院南房去了。
把受伤的于美人抬入冷宫的几个婆子早走了, 前两日景灵宫闹鬼的事人人皆知,大家嘴上不敢瞎议论, 心里都怕着。于美人被扔在床上后刚开始还嚎着要见明成帝, 嚎得口干又嚷着要喝水, 可是喊叫了半天连个应声的人都没有。
“阿嚏——阿嚏——”屋里也不知多久没打扫过了,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有重重的灰,呛得于美人打了好几个喷嚏。
南房采光本就不好, 景灵宫又是年久失修的废宫, 屋里瞧着破败阴暗得跟鬼屋似的, 独自在只铺了层烂褥子的硬板床上躺了一会儿的于美人渐渐害怕起来。景灵宫闹鬼的事她知道,那女鬼当夜还从她的仪秀宫门前过了,凄厉的哭声不止让人们那一夜没睡好, 更让心怀鬼胎的人们再也睡不好。
前不久有个在景灵宫自尽的贵人, 就是于美人陷害进来的。
一想到这茬, 于美人背后就滋滋冒凉气。她被打了二十杖,伤得太重动弹不得, 眼瞧着再过些时辰天就要黑了, 屋里没有半点灯火, 禁不住慌了起来。
所以冷宫的女人们涌进南房时,于美人心里反倒踏实了不少。哪怕明知来者不善,她也想有个伴。
“哟!伤得可不轻呀!”一个穿着黄色衣裳的年轻女子走到床前,伸手拍了拍于美人还渗着血的屁股。
“啊~嘶~”于美人疼得倒抽了口凉气。要搁从前,要有人敢这么对她,于美人早就翻脸以牙还牙了。如今身处景灵宫,又行动不便,别说以牙还牙,她连放狠话都不敢。打她屁股的女人是同一年入宫的一个姓邱的才人,在于美人的印象互相使使小绊子是难免的,和此人并没有什么大过节。
就在于美人打算给众位冷宫前辈陪个笑脸,缓解下气氛时,屁股上又冷不丁重重地挨了一下。
这次是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人,陌生女人抬手冲着于美人翘翘的小屁股就是一巴掌,嘴上还道:“哎哟妹妹,这是谁打的啊?下手可够狠的。”
“住手!”于美人疼出了泪星子,也疼得失去了理智,冲打她的女人怒骂道:“你丫成心的是?等我出去了弄不死你个烂货!”
“哈哈哈哈哈哈——于美人脾气还是那么大啊。”陌生女人蹲在床前,伸手紧紧捏住于美人的下巴道:“大兴上百年基业,还没听说过哪个被打入冷宫的女人最后出去了的。美人是不是认不出我了?冷宫催人老,认不出也怪不得美人。”
于美人听陌生女子这样说,才偏着头细细地瞧着仅离她一尺远的那张脸。是有些面熟……可她真的想不起来,宫里的女人实在太多了,她得宠后眼里只有皇上,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可能费心去记住那些和她有过不愉快的女人呢?而且同她有过不愉快的女人那么多,便是想记也记不住啊!
她又定定地望了那人一会儿,一个模糊的名字慢慢浮现在脑海当:“你是惠妃娘娘身边那个叫九儿的宫女……”于美人想起来了,那时她才入宫,惠妃娘娘身边的这个宫女被皇上宠幸成了选侍,当时入宫后郁郁不得志的她因为嫉妒造谣这选侍与惠妃宫里的太监有染。
反正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她也就是随口同人胡说了句,没放在心上,过了不多久她就得了皇上的宠,更将此事抛诸脑后了。难道这选侍竟然因为自己的一句闲话进了冷宫?
于美人突然有些后悔。
早知道弄倒个人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她还费那些老劲干嘛?
“美人想起来了?”九儿冷笑着站起身,对身后看热闹的人们道:“姐妹们,赶紧过来给咱们于娘娘请安啊!”
接下来的一幕既诡异又残忍。
女人们嬉嬉哈哈地笑着,像击掌打招呼一样挨个儿过来拍打着于美人那对只简单包扎过还流着血的屁股瓣。众人的哄笑声,于美人的惨叫声,还有手心与屁股蛋击掌的啪啪声……平日里没有半点生气的冷宫因为于美人的到来格外热闹。
选侍大笑着对于美人道:“以后咱们朝夕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姐妹们,过来搭把手,把于美人抬院里去透透气,打今儿起她就睡院里!”
于美人疼得说不出话,想放下架子求求情都不能,眼看那些女人要过来抬她,南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靛蓝布衫,头戴断木发簪的女子逆着光静静地伫立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铜盆。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邱才人笑着上前招呼道:“兰妹妹,这人你可不许求情,我以前没少被她欺负不说,九儿姐姐也是被她传的谣言害进的冷宫。”
兰贵人把手的铜盆往前伸了伸,面色平静地道:“姐姐们放心,双兰不是来替她求情的,是来替死去的燕贵人姐姐报仇的!”
邱才人凑到铜盆前一看,抚掌大笑起来。名唤九儿的选侍也到了兰贵人面前,一看铜盆里红得发亮的辣椒油也笑出了声:“咱们兰妹妹这样好性子的人都对于氏痛下狠手,足可见于氏有多可恨了,”
听到死去的燕贵人的名字于美人的心猛颤了一下,众人幸灾乐祸的笑声让她更是不安。
兰贵人她认识,兰贵人进冷宫前也得过宠的。只是不知做了什么,先是被禁足,后来直接被打入了冷宫。
“请姐姐们回避一下!双兰没做过折磨人的事,当着大家的面实在下不了手。”兰贵人轻轻将铜盆放在洗脸架上,冲众人道。
大家本来是想围观看看热闹的。一则于氏可恨,看恶人受难很过瘾,二则兰贵人动手折磨人实在是百年难遇的奇景,谁也不想错过。
兰贵人进景灵宫的日子不短了,为人和善待谁都好,冷宫里的日子苦,她却是个不怕苦的,处处为人着想着。都说患难见真情,大家在冷宫里苦熬着,兰贵人那种见人就帮的菩萨性子自然有个好人缘。
“行,咱们都出去,让兰妹妹好好替燕贵人报仇。”九儿算是里边较年长的,虽然进来得晚,却有大姐大的派头。冷宫里可不管位分高低,谁服众听谁的。
***
景灵宫的于美人水深火热,姚喜在宁安宫的日子也不好过。
太后娘娘一定是闲得太无聊了,关心完她的下面有没有被人瞧过后又问起她入宫前的事。姚喜知道自己是顶人入的宫,但她对姚姓小太监的情况一无所知,连多大年纪籍贯何地都不知道。
如果说得和内务府的存档不一样,太后娘娘查她的底细时肯定会心生疑窦。娘娘一疑心万一再往下查,查到买她进宫的公公那里,顺藤摸瓜查到她哥嫂那里,最后查出她是个冒顶进宫的丫头就糟糕了。
“从前的事都不太记得了。奴才小时候是被人下药拐走的,后来又是被人下药卖进的宫,人贩子药下得太重,奴才下边儿挨那一刀都没醒。昏迷了好几天,醒来时已经在司苑局了,打那以后从前的事就有些糊涂,应该是被人贩子药坏了脑子。”姚喜应景地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万妼没想探姚喜的底,她已经派人去内务府查了,不必多此一举。不过小阉驴这么一说,万妼倒明白了,就说这奴才冒失得很,瞧着鬼灵鬼精的,其实是一根筋。原来是脑子被药坏了的缘故。
万妼再看姚喜不禁有些同情,亏得是个小子,要是个丫头,长得这样招眼指不定被卖去什么地方呢。
“姚喜也不是真名?”万妼懒洋洋地倚在炕桌上。
“不是。”姚喜胡诌道:“人贩子给取的名儿。谐音:要喜。说是喜事儿不会从天而降,得自个儿努力去要才能得着。从天而降的大多是祸。人贩子这话也实在,娘娘您看,我落进他手里可不就是祸从天降么?”
万妼笑了:“那依公公所见,进宁安宫服侍哀家是喜从天降还是祸从天降啊?”
“是福从天降!”姚喜道。
“不见得!方才哀家若是执意要搜公公的身,公公会如何?”万妼想逗逗这小阉驴,她不过提到搜身二字,小阉驴还挂着泪痕的小脸又变得煞白。
“奴才……唯有一死。”姚喜隐隐觉得,太后娘娘是舍不得她死的。
万妼变了脸色。她不喜欢小阉驴张口闭口都是死,像是拿命威胁她似的。难不成小阉驴以为她会在乎一个奴才的生死?现在有些许舍不得不过看他是个可以解闷的玩意儿,玩腻了也就扔了。
“公公宁死不肯做的事儿可真不少。宁死不入宁安宫伺候,宁死不向于美人下跪,现在又宁死不愿搜身。”万妼笑道:“而事实如何呢?公公现在就在宁安宫。哀家若不出言拦阻,公公被于美人挑断脚筋不仅会跪,还会趴着。至于搜不搜身,也在哀家一念之间。甚至……”
万妼居高临下地觑着姚喜:“公公死不死也由不得自个儿,哀家不让你死,你想死也死不了。”
“奴才明白。”太后娘娘这话还蛮伤人的,可又句句都是实话,毫不留情地道破了姚喜一直不愿面对的那种无力感。是啊!她遇事除了寻死觅活,再没别的反抗的方法。姚喜眼的光暗了下去,肩也无力地垂着。
派去甾县的人还没回来,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万妼脸色还差着,冷冷地对姚喜道:“过了今夜姚公公有没有命都不好说,物尽其用,今晚就由公公替哀家试膳!”
刚被太后娘娘那番话打击得没有半点活力的姚喜茫然无措地抬起头:“试膳?”
宁安宫曾经死过两个试膳宫女,太后娘娘的人缘真心不咋样,有人会在饭菜里动手脚。不止尚膳监,连宁安宫小厨房里的膳食也不一定安全。
两个试膳宫女都是被下了剧毒的膳食毒死的。
姚喜真的想问问太后娘娘:娘娘您自个儿得罪过多少人心里没点x数吗?就不能养几只小白鼠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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