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问你这一个问题,告诉我,是什么字?告诉我……”陆清寒眸中苦苦哀求。
那车夫大爷憨厚地嘿嘿笑道:“小姑娘,这难道还不简单吗?很明显就是一个种花的花字,一个简单的字谜而……”
大爷憨厚的笑声猛地停住,陆清寒的眼中放着缕缕寒芒,瞧上一眼就让人如一瞬间寒雪覆骨,大爷吓得缩了缩身子,双手插进袖筒里,再不敢出声。
她始终停在马车前,丝毫也不相让,足足耗了半柱香的时间,残阳如血,大地长红。
“我当是谁,原来是陆大圣女。”他的声音便如寒冬腊月的风霜,没有半点感情,冰冰冷冷,甚至还充满了厌恶,对她的厌恶。
她嗓子一痛,心中莫名抽紧,万分绞痛,所有想好的措辞此时如何也开不了口,许久才缓缓关切地问询道:
“你……你的身体如何?”
“我的身体很好,就不劳圣女费心,我杀了你的师父,那一剑也是当受,也同样是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
“什么?”她的嘴唇微微颤栗。
他轻松笑道:“我是一个妖道,而陆大圣女乃是慈心洞天大名鼎鼎的正道圣女,为何偏偏要和一个斩杀了慈心洞天道姑的妖道纠缠不清?这不止是悖逆的大道正果,还是毁了一心清静。”
“毁一心清静?”她呆若木鸡,鼓足了全身的勇气不远万里等了足足一夜,却不想等来的却是这样的话语,当即惨然苦笑:“不错!若不是你,我如何会有今天?若不是你,我还是那众人敬仰、高高在上的圣女,不会生七情六欲,不会有优柔寡断,不会活得像尘世俗人……”
“我讨厌猜谜字,更讨厌尝及荤腥,最最讨厌住在那个破烂水帘石洞里听人讲故事……”她口中一字一句倔强说着,心中痛苦不堪,“我这次来我只想要知道,你心中究竟是将我当成了什么?是你挑衅正道的战利品,或是……或是……”
她不懂情爱,后面几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但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他是为了后者,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前往琅嬛阁,即便是死,也无半点怨言悔意。
等了片刻,却听车内一声嗤笑,就好似哪家的浪荡公子,不以为然:“若非是因如此,圣女还以为是什么?圣女该不会以为我真的对你有意思吧?抱歉,让你产生了这种良好的错觉真是我的过失,其实我对很多女人都是这样,口不择言,关系暧昧,陆圣女真的是多想了。”
一字一句就像是锋刃扎进陆清寒的心里,千疮百孔。她双眼熏红,强声道:“可你若真是如此想的,你脚腕为何还要留有那一圈金刚丝?”
“你说这个?”布帘微微掀起,飞出一圈暗沉红丝,还未飞到眼前就被六道狱灵火熔成了焦灰。
陆清寒双目呆滞,心若死灰,便是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车里又笑着说道:“
车夫,赶路,倘若再有人执意相阻,就直接压过去,出了人命算我的。”
“啊?唉……唉,好嘞!小姑娘,快快离去吧,这位公子心里已经没有你,你一个女儿家又何必死缠烂打呢?”
车夫驾马扬鞭,突然,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强忍着眼中泪水,大喊道:“无耻小贼!我没有你那么聪明,但我不傻,我知道你这么做就是想要甩得干干净净的,我知道你自知此去多半十死无生才这样说,既然如此,在夏周国你为何偏偏要沾惹我?退路,你说过人要留退路,在弥沙海你给我留下了一条退路,可我现在告诉你,陆清寒不想走什么大道果,不想求什么长生愿!不想做什么圣女!”
他依旧笑道:“陆圣女,你想多了。”
“若真是我想多了,那我问你,你可敢掀开布帘让我再见你一面?看一看你脸上是否真的这般从容欢快?!”
车里一时静谧无声,陆清寒像是胜利一般扬起喜悦,嘴角呈现欢笑,眼角却止不住得热泪滚落:“我想再见你一面,只此一面……”
车子里的人沉默了许久,佯装出的笑意全无,悠悠答出一句:
“回去吧……”
陆清寒心中触动,忽一悸动,转而将这三字听进心里,急道:“你……你就不肯再看我?就连一面也是见不得?”
她脸上又涌起一股倔强,骑着白鹿几步来道马车小小的窗口面前,伸出皓腕玉指死死抓住窗口木框。指尖掐得发白,仅隔着一层布帘的距离,一步之遥,如万里之隔。
忽然,却见布帘抖动,伸出来一只宽厚粗糙的手掌,轻轻探到了她的脸颊,紧紧贴在脸上,拂过她的眉眼、嘴角、青丝,陆清寒能够清晰感受到这只手掌在颤抖,他的掌心极尽温热,无比温暖。
半晌,车里又轻声笑道:
“瘦了……瘦些好,多笑一笑,酒窝好看。”
陆清寒认真听着每一个字,他的语气羸弱无力,中气不足,虚弱不堪,伤势一定还未痊愈,这样与凌无缺决战,就如同去寻死。
可听完他说的话,她眼中热泪再也绷持不住,顺着两颊滚落,再被那只手轻轻擦拭去,刚一擦去,又有新的泪珠落在指尖,再擦去,再滴落,泪如泉涌,循环往复。
他轻轻笑道:“在观月阁顶,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竟站在了凌无缺的无缺山庄,真如你在百将窟中所言,山庄中垂有数百幅美人画像,我问他,山庄中可藏有你的画像?他说有,于是我真的一把火烧了整个山庄。原来世人所言‘相由心生’,是真的,我还偷偷看了一眼那张画像,呵呵,没你漂亮……”
陆清寒噗的一声啼笑,泪水流的却更凶了:“无耻小贼……”
“时候到了,我……我要走了……”车里的声音竟也有些哽咽。他轻轻唤了一声,车轮缓缓转动,陆清寒扒在窗口的玉指
死死紧扣,在分开一刹,终像是失去了最心爱之物的孩子,大哭了起来。
这次马车没有再停,一路疾驰,直入东方地域,结合着夕阳红光一同消失在目光尽头。
马车内,江长安脸色苍白,双手紧握成拳头,生生攥得没有血色,两眼不眨,额前与脖颈都爆出了青筋。
他死死低头藏着神情,安仙子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便是一方圣地的女帝也不知此刻该要如何开口劝慰。
突然,他剧烈咳嗽起来,跪在木板上,死死捂住胸口,像是要咳出心肺。眼角两点晶莹趁机滑落,声音嘶哑道:“仙子姐姐,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安仙子眉眼间神色不忍,手臂轻轻拍在他的背上,她从未为谁做过这样的事,只是一次下山时,看到一位母亲这样抚慰一个哭泣伤心的孩子。
她的手法很笨拙,也很认真。
马车也不停歇,行了整整一夜,钻入了一连群山中,东方见着亮光的时辰,天上飘起了大雪。冬日里,即便是暖阳高挂,射下的金光也是刺骨霜寒。
马车停了半个时辰,两人坐到了天色大亮,江长安披上一件雪白的锦裘长袍,狐狸绒毛织成的围领包裹着脖颈,感觉暖洋洋的,舒适极了。
安仙子淡淡开口:“顺着山路再往东二十里,便是琅嬛阁。你既决意不让再送,你我就在此暂别。”
江长安努力地撅起一丝笑意:“仙子姐姐说错了,应是诀别才对……”
“我说暂别!便是暂别!”她的面色忽然变得幽冷,像是极其讨厌诀别二字,情绪陡转。
江长安微微一怔,笑道:“好,就依你,就是暂别。”
她面色这才渐渐舒缓:“此次一别,再见时,我会到江州接你,回临仙峰。”
“江州?如果我真的没死,你怎么预料我彼时会在江州?算了,也不重要了。仙子姐姐,放心吧,你说的我都记着呢,你还要教我练剑呢……”
岂料安仙子脸色执着,忽的没来由低声轻语了一句:“随我回临仙峰,陪我永世不染红尘,可好?”
江长安已跳下了马车,听风踏雪走了两步,狂风呼啸,安仙子声音又小,根本没有听清她说的是什么,眼看即将送死,只管转头笑道:“好,都依你,你说什么都依你,说定了!”
风雪中,他再没有回头一下,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去,不知何时也化作一点雪花,沉寂在天地之间。
安仙子目光久久注视,口中呐呐道:“说定了……你若回来,便随我回临仙峰。”
“你若回不来,我便平断这三千里寒山,世间再无琅嬛阁。像曾经那样,我会再寻到你,然后,再等你二十年……”
她抬头望向窗外,渺渺浮世,滚滚红尘,这已经是第多少个二十年了?她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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