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文曲笑道:“谁人不是棋子,就连君帅也是棋局中的一子,这世上,没有人真正是执棋人。你我都是行走的在人世间的棋子,唯一的差别是所处的位置,所任的职责。”
听到这样的回答,沈红泥有些不满意。
像是看出来这种疑虑,牧文曲缓缓反问道:“你可曾见过有人生来三月能语,六月能行?”
沈红泥摇头。
“你可曾见过有人为了执念放弃了千年家业,万贯家财,纵身投入到世上最危险的沧州?”
沈红泥眼中泛起波动,但依旧摇头。
“那你可又曾见过有人有魄力有勇气公然与神州第一大国的皇室为敌?!不惜拼得一生孑然?!”
“没有。”沈红泥道。
牧文曲越说越激动,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自豪道:“那这世间好不容易才出了这么个人,就算成了他棋子,了却一局天下残局,有何不可?!”
“先生!”见牧文曲难得的激动,沈红泥也内心撼动,拱手抱拳,铿锵说道:“沈红泥愿为江帅手下一枚过河卒,有进无退!”
起初,沈红泥对江长安的了解知之甚少,只是跟着林太羽,余鸟人以及何欢的选择。说得彻底就是一个从众心理,就算不好玩,她也有信心随时离开散伙。
可在江州,江长安送了一枚九转兽宝丹之后,沈红泥心中就对这位年轻的主上充满了敬意与感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说来轻巧,但是像江长安这样能够真正做到的,能有几人?
但是这些还不足以这位心高气傲的蛇灵一脉传人甘愿臣服,直到这一刻,牧文曲所言,字字珠玑,每一言每一句都钻入她的心口。
这位君帅经历的,远远要比她想象的多。
看透了沈红泥心中所想,牧文曲笑了笑:“走吧,李化玄的失踪现在想必已经传到了李家,今晚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
“是。”
……
深秋萧瑟,常是有风,今天离别的日子也不例外。
江长安穿的还是苏尚君再甲子城相送的那一袭雪白锦袍,而苏尚君此刻则像心系情郎的娴熟妻子一样,低眉颔首,手中轻轻系上他领前的衣绳。
苏尚君眉宇中夹杂着担忧,红唇轻轻翻动,念叨:“小时候陪着父亲去过一次京州,虽是地处南方,但寒气一丝也不比北方弱,你到的时候想来已经是寒冬腊月的时节,切记小心。”
“呵呵。”江长安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笑着。
“你笑个什么?”
“我笑你的语气就像是在管教一个弟子,这才应该是宗主大人苏尚君。”江长安说道。
“无赖,没正行。”苏尚君翻了个白眼,小心的扫了眼一旁几个人。
这一次和前一次离开不同,在苏尚君的授意下,阻挡了各院弟子想要相送的请求,只有秃子方固和白穹、胡莱和江忘这个弟子几个人前来。
苏尚君念念说道:“还记两年前你不顾温初远和刘雄的阻拦,执意带弟子第一次下山时,我当时命令你,一定要把所有的弟子完好无损地带回来,这一次,江长安,我命令你,以青莲宗宗主的身份命令你这个无赖先生,你一定要完完整整地回来,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起风了,回去吧。”江长安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做任何的承诺。
和众人又寒暄几句,一大早,江长安朝着山下走去。
一晃三月,天气步入寒冬。
位处富庶南方的京州此刻阴云笼罩,但就是没有一片雪粒,这样黑云压城的情景会持续大半个月,直到春节年后才会慢慢散去,经年周而复始,有的人甚至从出生到死后都不知道雪花长得什么模样。
还未到都城,一路上就见有的几乎人家门上已经贴上了鲜红的倒福字,挂起高高的大红灯笼,不过更多的是门户紧闭,做生意的酒馆也都相应关店谢客,只有几户比较大的客栈还在继续开张营业。
城中街道显得安静不少,但最平静的还属平日里表面热闹的皇城,此刻像是扒去了那层虚伪的外衣,崭露而出的是赤裸裸的尔虞我诈。
就像是暴风雨来之前的短暂宁静,诸多官员各个担忧着头顶乌纱帽,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是令人发愁的阶段,各级官员都要想着怎样讨好上级各部官员,如何送一份大礼,在来年能够讨上一个大红彩头。
而这其中考究的问题,可是比科举纸卷上的试题难上成千上万倍。
如何给诸多上级送礼才能平衡?这些钱又要以怎样的借口才能从百姓身上搜刮下来?
这些都是要考虑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每年的这个阶段,景皇都像是“失心疯”一般开始认真专政起来,准时上朝不说,不让任何嫔妃侍寝,而是将自己关在房中批改各州各部刻意挑选出来的年度奏表,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但就是这样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局,却暗流涌动,许多官员难免收了些猖狂姿态,就连九皇子夏己的恭王府都没有了平日的莺莺燕燕,而是来到了后花园内赏景散心。
只是夏己的心情看上去夹杂火气,斥退了院子里所有的侍卫丫鬟,只剩下他自己和身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
这位老者身穿一件兜帽的灰袍,双手互相插裹在袖子中互相取暖,老者长着一张紫红长脸,鼻子宛若鹰钩,鼻唇间的沟壑像是刀刻而成似的,眯着眼睛,神态自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此人正是被夏己奉为恩师的甄云清。
“本王不明白,那个老东西怎么还不将皇位让出来!都一把老骨头了,也不怕哪天睡了就醒不过来了!”夏己淡淡说道。
甄云清没有像往常一样轻轻捋着胡子,而是姿态恭敬说道:“前朝时,皇帝尹元祖迟暮之年将皇位传于了太子契珂,契珂上位之后一直惧怕着头上坐有一位高高在上,又老当益壮的太上皇,久而久之,契珂这位刚登基不久的新皇帝积郁成疾,患上了心病。就在这时,契珂座下一位门客一语道破,并接连献计,而后不到半月,尹元祖无故身亡,史料记载: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这真是最大的笑话!”夏己冷笑道:“绕了这么一大圈,先生不就是借古讽今,将我那亲爱的父王比作尹元祖,将我比作契珂?”
“臣不敢,观古今局势虽有形同之处却不能相提并论,而今日殿下的局势可是比契珂要凶险百倍。”
夏己抬起的一只即将触摸到枝头梅花的手忽然停顿:“怎么说?”
“首先,相比内政修明所向披靡的元太祖,沉迷酒池肉林的景皇陛下可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而刚愎自用的契珂与殿下您亦是天壤之别。正因如此,这件事成了景皇陛下的一块心病,景皇陛下对殿下由最初的看重,慢慢的变成了忧虑。而殿下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则是元太祖只有一子,而殿下您,可还有十几个兄弟呢……”
甄云清字字露骨尖锐:“就算撇去被贬被废的几位皇子,殿下还是免不了劲敌,您的五哥太子殿下先不说,殿下以为十三殿下夏启能只凭借一人之力能有今天的地位?说白了,以太子不端的品行,被废只是早晚的问题,最后的争端就是在您和十三殿下的身上,景皇拿十三殿下来‘制衡’殿下您,同时以此当做一场试炼,无论哪一方输了,都会成为对方的踏脚石,踩着登上九龙宝座,这样一来一举两得,这,就是帝王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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