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老头淡淡道:“药材的事就不劳闲人操心,老头子这里不缺什么名贵药材……”
魏公公讥笑道:“庞老师父,你就别再装了,瞧你这住的穷酸样,就算江州有什么奇珍异草,你买得起吗?最后还不是全落到了江家这口大锅里头……”
魏公公扯着尖细的嗓子,阴狠道:“其实不想走也成,庞二水,你只要能任意的掏出一株看得过去的药材,我就离开,绝不打扰你休息,以后也绝对不再来干扰,倘若你拿不出,那就劳驾,跟着本公公去往京州走一趟了……”
身后的二十位银铠侍卫的手都不约而同的架到刀柄上,大有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一切只等魏公公一声令下——
“师父,今天您这可真是热闹啊,哈哈……”江长安窜出来,笑道。
如今他已经是庞二水的正式弟子,称呼自然也从“先生”变为了“师父”,两个词的意义可是千差万别。
庞二水睁开眼,看了两眼又眯了起来:“迟到了……”
“知道知道,这不是刚刚来到时候,在路边捡到了一只药材吗,就想着让师父过过眼看一看这是什么……”
魏公公扫视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少年,讥讽道:“真是笑话,一切灵药皆是洞天福地天生地养,街边捡到的,怕不是连草和药都分不清的小子吧,我说庞二水,传闻你从不收徒,怎么这收了个徒弟,还是个傻子啊,哈哈……”
魏公公笑容瞬间凝固,眼中只剩下这个小男孩掏出的一株青蓝色药草——
就连庞老头也微微诧异,看了看药草,又看了看这位弟子,说道:“这是玄冥草,上等中的上等药材,生来有三个阶段也分为三种颜色,第一阶段是朱红,第二阶段橙黄,第三阶段也是药效最盛的阶段,色呈青蓝,最重要的是,这种药应该早在两千多年前就绝迹了……”
“绝迹!”魏公公一脸震惊,此刻他一张老脸上比被扇了一巴掌还要响脆!
紧接着,他放低了身段,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小兄弟,不知这药可否卖于我?我愿出黄金千两——”
庞二水冷笑道:“黄金千两?够买一片叶子……”
“庞二水,你……”魏公公还原本想着欺负这小子年幼,抛出点钱财就可以拿到手。
江长安也有些惊愕,没想到这东西这么贵重,笑道:“这位老人家,我们江州就这东西多,我还亲眼见过好多呢,什么长得像刺猬的药草啦,形如长蛇单叶的……”
江长安侃侃说道,他将昨天晚上在山顶看到的诸多药材统统细说了一遍。
庞二水眉头直皱,心里纳闷,这些药材都与古籍上记载的相似,可书上也只是只言片语,就算江家药谱再全也没到这个地步吧。
最为震惊的还是魏公公,他本来不相信这个小孩子说的话,但是那张认真单纯的笑脸总是打消他的怀疑。
难不成江州真的有这么多奇药,魏公公冷哼一声,道:“就算有这么多奇药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得江家手里,庞老头,说到底,你也和这药材没有一点关系!说到江家,我听说那位被退了婚的废物公子还敢动手打了王公公,可真是大了胆子!最好别让本公公遇到,要不然就算在这江家地盘,也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魏公公信心满满的说罢,就见到庞二水脸色非常精彩,憋笑指着江长安:“不巧,这位就是你说的江家废物小公子……”
魏公公微微愣神!
就见小男孩笑着看着他,眨巴着灵动的眼睛,那笑很天真,可在他的眼中总感觉凉飕飕的。
听说王公公就是被他一拳揍到了半月下不来床,当时两人也是这个距离……
魏公公咽了口口水……
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魏公公哈哈大笑握住江长安的手:“我道是谁呢能做庞师父的弟子,原来是江小公子,话说十四年前还是老奴带着景皇旨意来为小公子庆贺的,老奴还抱过您呢……”
魏太监笑得要多假有多假,江长安还是浅浅笑着,直到眼前这老头子笑声逐渐变小——
场面更加尴尬。
终于,魏公公实在受不了这种眼神,简单说了几句不会再来打扰的客套话,便草草地带着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师父,这老家伙想找你回去?”江长安望着那一串灰溜溜的背影,问道。
“是景皇想要我回去,进来吧,刚好他们带了点酒菜……”庞二水只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伊柔,也没多说什么。
江长安嘻嘻笑着进了茅屋,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掏出几碟鸡鸭鱼肉,酒碗竹筷,就把那张看起来随时都会断开的破木桌铺得满满的。
江长安跟着庞二水灌了一口,没觉得什么香美醇和,纯如幽兰,唯有一股辣劲。
辣的赶紧塞了几口菜,一张脸迅速蹿红,他虽然对茶道研究很深,对酒是一窍不通,但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喝,不能扫兴。
“师父,你说这天上有神仙没?”江长安随口问道。
谁知道庞老头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晴空,明亮的很。
他傻愣愣的看了一会儿,认认真真吐出一个字:“有——”
江长安一怔,没反应过来。
天上究竟有没有仙人,这是数十万年来从天地初开洪荒时代到如今,人们一直追寻探索的谜题。
根据各部史料记载当年的确是有天人的存在,可为何最后仙道渐渐没落,这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不计其数的人一头扎入修仙大途上来,但最终,也没有找到一个真正的飞升之法。
“切——你还真信!”庞二水唏嘘说道。
老头见戏耍得逞仰天一个哈哈,道:“怪力乱神,多是坊间传闻,村夫妄语,纯是无稽之谈!世人就算能负千斤,也无力移山填海,所以啊,世上哪里有什么神仙!”
这个答案虽然不太满意,也在江长安意料之中。
“师父,我不明白,爷爷这么信任你,可拜你为师的事情为什么连他老人家都不能讲呢?”江长安问道。
庞二水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江家的方向,笑道:“不用讲,该知道的他都知道……”
“您是说爷爷知道我跟你学习丹术?”
“小子,这江州,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一阵风,一滴雨,都尽在那个老家伙眼中。那老狐狸可是从不干亏本的买卖,把你送入学堂,想的就是你小子能把老头子这一身本事都偷过去,哈哈……”庞二水笑道。
江长安似懂非懂的点头,又问道:“师父,炼丹真的只为了治病救人吗?”
“不然呢。”庞二水笑道:“治病救人还不够吗?这样一来,也就能保护那些你必须要保护的人了……”
“那师父有想保护的人吗?”
庞二水端着杯子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良久,褶子挤兑成一个笑容:“有……”
趁着脸上褶子未散,老头继续说道:“人生匆匆,能找到一个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实乃三生有幸,能遇到一个愿意保护自己的人更是九世福德……”
“那要是两个人彼此相守呢?”连江长安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要问这个奇怪的问题。
庞老头笑得更甚,像是地里生长的麦子灿烂金黄,老不正经的姿态在这时发挥到了极致。
他着了魔一样大笑了半天又陷入了沉寂,语气平淡,意味深长道:“那就是人世间……最好的事!”
那一刻,老头眼中流露的东西是江长安从未见过的。
“师父想要保护的……是个女人吧?”
庞二水回过神,深吸了口气:“嘿,你小子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这么多吃的喝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江长安嘿嘿傻笑,拍着胸脯:“师父放心,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
庞二水微微一愣,笑得更大声了。
只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背过身子,留给江长安一个驼背的背影、一个反光的头顶,只能隐约看到他的手不时地在脸上蹭着什么东西。
庞二水还朦胧记得,曾经,好像也有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江长安沾了点醺醺醉意,道:“听他们说,在我刚满月的时候,有一个算命老师父给我爷爷算了一卦,他说因为我江家有一个人杀的人太多,业报太重,就算有子,恐也夭折。”
“我大哥江笑儒和我二哥江凌风是双胞兄弟,我大哥生下来就有腿疾,被送到了一个有神医的山上修养,从记事起都没见过几面,我也是天残之躯,命不长久。不过还好,那算命的说我江家第二个公子,也就是我二哥可以活的很长,命很好……”
他笑得很开心,比说他自己都要高兴。
整个江家,最懂他最疼他的人,莫过于这个被称为江州奇才的二哥江凌风了。
庞二水默默夹菜喝酒,自始至终就像没有听到一样,这样反而更让江长安想把心里憋屈多年的话都吐露出来。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治好自己的病,再治好我大哥的病……”他的语气充满了渴望与憧憬,“我想出去走一走,去江州以外的天下看一看,不是以江家公子的名头,而是以江长安这个普通名字。”
他终于能说出憋在心底的真心话。
江家之耻,世家纨绔,败家子……
多年来种种恶语风评,他不理会,不代表他不在乎。
“公子……”身后站着斟酒的伊柔轻声呢喃,心中触动,伸出手就要抚在他的肩上,看了看自己身上丫鬟的着装,又缩回了袖子。
庞老头皱了皱红鼻子,又拿手蹭了蹭油渍,长袖一甩,洒脱道:“好小子,冲你这顿饭和这些话,今天的训练免了……”
“不行,师父教过我,做人做事亦如炼丹,岂能半途而废……”江长安说着就要借着酒劲起身,试了几次还是无力地坐了回去。
庞二水欣慰的笑了笑,道:“老夫是说今天好好休息,晚上,醒脉!”
“醒脉!”轰地一声,两个字在江长安的脑子里炸开,酒劲去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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