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是在拿到虎符,与军队接应的当天夜晚。
淼境陷落已有一段时间,战况紧急,并不容许落少安再有丝毫拖延。
他讨厌安国君主。
但守护安国百姓,是落家刻在骨子里的责任。
顺永帝即便不去找他,落少安也仍然会在安置好慕月与明钰后独自前往淼境。
他被誉为战神,自当会履行好这道称号所带来的任务。
走的时候是半夜,很安静。
落少安穿着曾经的银白战甲,身后是同样骑着马,一身白衣的温润公子。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未曾发出一点声响。
直到走出城门,守城门的士兵忽的单膝跪下,双手抱拳,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用不再困乏的眼神目送落少安和明钰的离去。
目送他们安国的传奇远去。
城内,一家窗牖亮起一盏油灯,是未睡的一对夫妻,他们方才便静静站在漆黑的投影下,安静看着将军离去。
随后是一盏又一盏灯火燃起,霎时间,整座寻安城灯火通明,犹如傍晚夜市。
街上万家灯火,万户人家无一人睡去,他们同样安静的,悄悄的目送着他们国家的守护神。
不曾发出一点声响。
白月独自立在城墙上,消瘦的玉白身影在夜色中与飞雪融为一体,他背着所有人来到此处。
同样,为了送将军。
玉白锦衣的公子望着已经消失在远处的二人,抬手,对着那处方向遥遥一拜。
“白月,祝将军此行大捷。”
声音清浅,却铿锵有力。
这是公子只敢在夜半无人时显露的锋芒与傲骨。
来到军队驻扎的密林,落少安骑在马上,扫视多年未见一人不少的队伍,满意道:“很好,大哥很满意。”
语落,一旁的明钰走上前,接着扬声道:“若有怯怕者,现在还有机会退出。”
“我与将军,不会怪罪。”
藏于夜色的队伍,无一人上前接住明钰此话。
见此,公子笑的真切,在夜色中只有离得近的落家军看清了。
他面上温柔,吐出的语句却染冰,针对于落家军之外的几支队伍“你们可想好了,此番凶多吉少,即使胜,怕也是险胜。”
“而在战场上,没人会保证救得活你。”
寂静深夜中,明钰的声音宛如一根针落在地面,发出微弱而清晰的响声。
“明二哥,别再说了,咱快些赶路吧!”落家军的位置有人在暗处喊道,声音尖细如娘炮。
“是啊二哥!能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咱哪个又会是贪生怕死之辈!走吧走吧!我手上的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二哥!你看大哥听得都要睡着了,咱就快点走吧,俺想快点看看淼境那帮军队是啥磕碜样,嘲笑嘲笑他们呢。”
“哎,明二哥什么都好,就这一点……”
落家军中的人话一个接一个,话语间不像是训练有素士兵,倒像是山上打家劫舍的土匪。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硬是将本来生了退却之意的人说得热血沸腾,眼眸燃上战意,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上阵杀敌的模样。
退什么退!
此番是保家卫国的荣耀事,死了也荣誉!
方才一直变换着声线位置说话的落六与落七见此,无声的击掌,洗脑能力犹如军师亲传弟子。
这就是落少安和明钰亲自练出来的兵。
阴谋阳谋,能用上的都是好计谋。
明钰看着下方三言两语间就给远处那群军队洗脑成功的人,欣慰的笑了笑。
手上马鞭拍打在身旁青年的盔甲上,将听得意识迷糊的落少安拍醒。
公子轻声道。
“将军,准备启程了。”
“好。”
落少安眼眸变得清明,他动了动僵硬脖颈,淡漠明眸扫视一番在场队伍,手上长枪高高扬起,声音一如当年“此番一战,吾方必胜!”
“此番一站!吾方必胜!!”落家军率先喊出口号,他们看着落少安,目光如炬。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将整片密林震醒,树叶颤动,堆雪落向地面,砸中了被吵醒探头查看的松鼠。
松鼠甩头将头上的冰雪摔落,又是一阵阵马蹄声从眼前经过,震耳欲聋。
今夜无月也无光,风雪不大,手拿火炬的队伍漫过霜雪地,掠烧着满地寒霜。
他们经过的方圆几里,皆被火炬照得亮如白昼。
茫茫黑夜中,这支队伍宛如撕破黑暗的第一缕炽热光华。
……
“怎么会是落少安……怎么能是他……”顺永帝醒来后便一直喃喃自语,他眼神涣散,俨然精神已经变得不太正常。
他披散头发,身上衣裳胡乱套着,像是多日未洗漱的邋遢人。
怎么能是他……
慕白月说的那人怎么能是他呢?
落少安当真就这般优秀?
……这偌大的安国,当真没有一个人比得过他一个孤子?!
“陛下,太子求见。”
敲门声响起,严公公恭敬声音穿透门扉,落入顺永帝耳中。
他一瞬清醒。
对,我的皇儿。
我的皇儿日后定能比过他!
“让太子进来!”像是绝望之境看到最后一把救命稻草,顺永帝几乎吼着出声。
声嘶力竭。
白均踏入殿中,在看到毫无形象跌坐在地的顺永帝,眸中一闪而过厌恶之色,他在帝王望过来时调整好表情,是平日顺永帝最喜爱的笑容。
他笑时,与逝去的先皇后,他的亲生母亲极为相像。
“父皇,我来看看您。”
白均腰间别着把玉骨扇,是二皇子白月“送”予他的及冠礼。
太子踏入殿内,一言一行皆是顺永帝期望他成为的模样。
“皇儿,朕的好皇儿……走近些,再近些,让朕好好看看你。”顺永帝对着他招手。
近些,再近些。
朕的皇儿,未来定能做得比落少安强。
定能……
……也不知阿月如今在做些什么呢?
临时驻扎的营地,落少安和一众大汉坐在一块,他闷闷不乐的饮一口烈酒,拒绝了落三递过来的烤肉。
已经离开阿月两天了。
她也会这般想自己吗?
想着分别时,姑娘在转身跟随少年离去时的眼角晶莹,落少安心跳的迅速。
阿月定是舍不得自己。
那个小子真的能照顾好阿月吗?
落少安又开始担心,虽说他力气大,但看那样子着实不像很能打的样子。
且一直跟在少年身后的女子,不知为何,落少安总觉得,她觊觎着自己的阿月。
愈发觉得自己把阿月交给他们,是错误不明智的决定。
“在想什么?”身旁坐下一道白色身影,是明钰。
他手上同样端了一碗酒,笑意盈盈的看着落少安。
说是白衣,其实是淡到极致的青色,从远处看,接近于白。
作为唯一一位以脑力上战场之人,他终归是不同的,在一群粗犷的大老爷们之间,可谓如同独行的狐狸落入狼群。
明钰是在场唯一穿着长衣的文人。
纵使他说过,并不在意平日里的插科打诨,也能与众人一同喝酒开玩笑之类。
但除去与明钰相熟的落七几人之外,其余士兵在见到明钰时,多多少少都有些拘谨。
特别是在这一年里,或多或少都经历过明钰的“谈话”,早已将对其的畏惧刻上内心的新兵。
于是在发现明钰提着酒往这处走来时,本来围在落少安身边开着消音玩笑的士兵都散的差不多了。
明钰知晓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他不在意。
自己需要的从来都只是能听从命令,在战场上能辅佐落少安的兵器。
至于这群“兵器”对他有什么看法意见,明钰无所谓。
他们听话就行。
明钰向来是喜欢笑的,会给人一种极为温顺的气息,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落少安看向好友数十年如一日的微笑。
“你说阿月会不会想我?”
她许是不会想你的。
公子笑意更甚,嘴上说的委婉“慕姑娘,应当会向那位先生询问她夫君的消息。”
回想当时,只有一个感慨。
那位慕先生,
看起来挺能忽悠人的样子。
……
在拿到虎符之际,落少安便让那群士兵从哪来回哪去了。
明钰本以为少年也会同士兵一同离去。
谁知这位把顺永帝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慕先生悠悠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在对着落少安与明钰礼貌拱手之后,那双清明茶眸便看向他们身后的慕月。
少年他……牵起了姑娘的手。
“方才观姑娘命门有变,近些年怕是会遇上一道极大劫难,刚好在下身上的气息能抵消这一遭难,姑娘可否愿意先待在……在下身边?”
他说得极为真挚,一双澄净眼眸也牢牢注意着慕月的反应,似乎生怕她拒绝了。
复又道“在下刚好会一点命理之术,在姑娘相伴时期,可为姑娘免费算上三卦。”
在场除开慕月与少年皆愣住了。
莫雪满脑子都是自己偶像崩人设的弹幕划过。
明钰拼尽全力才拉住想要上前给少年一拳的落少安,一边拦一边劝“你冷静一些!”
“我弄死这个崽种!”落少安挣扎着,咬牙切齿的盯着少年。
本以为是个好人。
结果是来和他抢阿月的崽种!
焯!
“你别拦我!”
最后还是莫雪拿起石块给了他后脑勺一下,才终于安静下来。
少年对周遭的闹剧置若罔闻,他如今满眼都是眼前的姑娘。
良久,姑娘才轻声问道:“他人的踪迹……你可能算到?”
等落少安醒来,慕月已经收拾好包袱随时准备出发了。
少年看了眼落少安,终是选择与他关了房屋进行再一次单独谈话。
然后,不知说了些什么,再次出来后的落少安虽还是不舍,但也没有阻拦了。
他絮絮叨叨对着慕月说了很多,什么都说了一遍。
但没有对慕月说上一句。
他喜欢她。
落少安不敢说。
他怕遭到心上人的拒绝和厌恶。
直到黄昏时分,他们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落少安手上拿的是慕月送给他的一件挂饰,是红玉雕的莲花。
他看着慕月离去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手中红玉被青年握得炽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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