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的牢狱,阴暗又潮湿。
门一打开,一股热烘烘的臭味就从里面蹿出来,熏得人头脑发昏。
温知虞抬袖遮住口鼻。
幸好,出门前拿了香袋,香味可从袖口传来,将这股臭味压下一些。
燕止危则抬手捏住鼻子,嫌弃不已:“陈大人,你这牢狱多久打扫一次?
人进这里走一趟,出门都得馊。”
陈卓也抬袖挡住口鼻,闷声道:“我每日有派人打扫的,实在是有的人不爱干净啊。
有些人,他就是故意恶心狱卒,前脚刚打扫完,后脚就在床边方便……
扫洒次数多了,狱卒也嫌恶心,就懒得管他们了,一日就散值前才打扫一次。
而且,狱中也没条件给犯人沐浴。
日子久了,就臭了。
请世子和郡主忍耐一二,咱们尽快问完话就出去,我的侍从已经备好了熏香和温水。”
“嗯。”温知虞颔首。
燕止危瓮声道:“快走快走!”
狱卒将三人带到李丰所在的牢房外。
牢房内。
才进来半日的李丰,身上再无白日里的光鲜,浑身又脏又乱。
陈卓问:“他怎么回事?”
狱卒道:“回大人,牢里有个杀猪匠,入狱前和李丰发生过矛盾,得知李丰进来了,他打晕了两个兄弟,拿钥匙开门把李丰打了一顿。
牢头儿散值前,给他换了牢房。
传话的人,大抵没寻到您。”
“嗯,知道了。”陈卓道:“去门口弄几捆艾草,拿到各牢门前点上熏一熏。
明日,让人打水将牢狱里外洗一遍,再撒上一层生石灰。”
狱卒应道:“小的记住了。”
陈卓挥挥手。
狱卒将钥匙递上,转身出去烧艾草去了。
陈卓走到牢门边:“李丰。”
牢里的人蜷缩着坐在角落的干草堆上,一动不动,连声音都没吭。
这间牢房大抵许久没关过人了,还算干净。
陈卓犹豫了片刻,将牢门打开。
听见开门声,李丰这才抬起头望过来:“你们……怎么来了?”
他被人打得有些严重,眼角周围一片淤青,缺了颗牙齿,说话声还在漏风。
燕止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李管家,白日里不是挺威风的么?
几个时辰不见,怎么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了?”
李丰不答反问:“康府来人了么?”
“怎么,你做了这等事,还妄想康家来救你出去么?”陈卓冷哼:“别做梦了。
康府的确是来人了,只不过,不是来救你的,而是来送你归西的。”
“果真来了……”李丰意味不明,似是冷笑:“我就知道……”
他居然知道?
燕止危和温知虞交换了个视线,又看向陈卓。
陈卓挺直身板:“李丰,趁着今夜世子和郡主在,你若是有什么冤屈,只管说出来。
世子和郡主是好人,他们可以帮你。
本官也会为你做主,帮你讨回公道。”
李丰闻言,抬头看向三人。
片刻后,他将视线移开:“我没有冤屈,也不需要你们帮忙讨回公道。”
“你确定?”陈卓问。
李丰没出声。
代替他出声的,是他咕噜噜叫唤的肚子。
他已经一整日没吃东西了。
温知虞看着地上沉默寡言、与白日里完全不一样的李丰,开口:“不如,将他提走审问吧。”
牢狱里虽说都是犯人,但难免人多耳杂。
陈卓道:“来人,将犯人李丰带走审问。”
狱卒闻声过来。
李丰被带到客堂。
他手上和脚上皆上了镣铐,每走一步,镣铐便发出冰冷清脆的声音。
陈卓命人送了饭来。
这个点,府衙的厨子早走了。
衙役随便弄了碗面来,放在桌子上:“吃吧。”
李丰坐着没动筷。
“有肉有蛋你不吃,怎么,想吃山珍海味不成?”燕止危催促:“赶紧吃,吃完了还有话要问你呢。”
李丰低头看着碗中油汪汪的面:“我十几岁时,每日最幸福的事,就是做工回家,姐姐给我做一碗油汪汪的猪油面……”
姐姐?
三人敏感地捕捉到这个词。
陈卓看了眼温知虞和燕止危,问:“你姐姐姓谁名谁?年方几何?家在何处?”
李丰面无表情:“她死了。”
死了?
三人齐齐愣住。
见没人说话,李丰这才抬起头来:“康府的人,把我姐杀死了。”
他鼻青脸肿脸上,露出一丝仇恨。
陈卓缓了半晌,还是疑惑地开口:“康府的人弄死了你姐,为何你却给他们当值,帮他们做尽坏事?”
“我想帮我姐报仇。”李丰道:“我恨他们,恨不得灭了整个康家的人!”
说着,眼泪吧嗒滴落在碗中。
陈卓:“……”
燕止危想问点什么,温知虞却是冲他轻摇了摇头。
她看向李丰:“猪油面凉了就不好吃了,你先把面条吃了吧。”
李丰轻吸了鼻尖。
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如幼童般笨拙地抓起筷子,搅起一筷子面,连着泪送入口中。
一碗面,很快被他连汤带面一起吃光。
吃完,他问:“还有么?”
衙役又匆匆去煮了一碗送来。
这次,卧了两个蛋。
李丰再次将一大碗面吃光。
吃完,他抬袖擦了擦嘴边的油污:“我爹娘去得早,没给我姐取过正经名字。
因她排行第二,旁人都唤她一声‘二娘’。
姐姐生得好看,还未及笄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上门相看了。
在她及笄的前两日,我领着挣到的几贯钱回家,带她去街上买及笄礼。
不料,她被康府的现任家主看上……
当天夜里,康府就来人将她连夜绑走了。
康明仁那个禽兽,当夜就强迫了姐姐,又想派人将我抓走,好威胁姐姐。
我在青楼做了半年伙计,见惯了各样的人,见情况不对就逃跑了。
我逃跑后的第二年,康府传出姐姐的死讯。
他们说,姐姐性子太烈,怀孕后用鼓槌敲打肚子,打掉了康明仁那禽兽的孩子。
康明仁一气之下,在姐姐还剩一口气时,命人将她拿草席裹了,丢去了乱葬岗……”
说到后面,李丰已经泣不成声。
温知虞手指掐进掌心,问:“后来呢?”
李丰拿手掌擦了一把脸和泪:“后来,我给姐姐收了尸,改名换姓跟人学了很多年,得以入康府做管事、管家。
这些年,我做梦都想灭了康府满门。”
温知虞问:“你既想灭康府,为何今日要冲动,对我们动手?”
李丰抬头:“我知道你是长公主的女儿,深受长公主和太后喜爱,皇上和太子也很疼你。
杀你,会惹怒皇上太后。
把这件事推给康府,康府就只能等着满门被抓。
当然,我不是真的想杀你们,我只是需要给康家按上这个罪名。”
温知虞静静看了他片刻:“你成功了。”
李丰愣了一瞬,忽然神情激动:“郡主,你会帮我么?康府会被抄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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