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一队的蓝军士兵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在那漫漫戈壁之上,眼前虽然没有硝烟,但他们知道,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A师史无前例的围歼作战。
他们很多部队都已经失去了建制,一个营打没了,营长当了连长,一个连打没了,连长混在别的连队当排长。身边的战友都是一张一张曾经陌生的面孔。有些临时组建的连队,连长是戴着眼镜的团参谋,他们中的士兵组成,纷乱而繁杂,甚至那些扛着枪的,有的还是汽车运输兵……
在他们身边,到处都散落着损坏的车辆。尤其以装甲车、坦克居多。运输的卡车被卸掉了车牌,就那么被扔在了滚烫的黄沙中。
修理营的拖车上,耷拉着炮管的坦克车无精打采地从这些部队身边路过,卡车摁着喇叭,军务科的军车监理车上披着伪装网,来回地疏导拥挤的路面。
防空营的弟兄们,满面乌黑的从防空履带车上下来,手里拿着扳手,看着面前这一群一群衣衫褴褛、满面黄沙的友军弟兄,不自觉地都停下了脚步,纷纷举起了右手敬礼。
带队的军官眼看遭不住,走路都有些晃。身后有人追了上来,“连长,总算找到你了。我们连还有多少人?”
那军官回头呶了呶嘴,都在这了。
便见十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浑身带伤,充满了一脸硝烟的味道。
“二连的!”那军官吼了一嗓子。身后那十几个人使劲地挺直了腰杆,齐声答“到!”
“上车,回家……”
赵泽看着面前这一幕,默默地放下了车帘。
车内顿时黑暗了下来,小马哥倒在李昭的腿上,睡得正香。
老广坐在对面,拿出了一根火腿肠,递到赵泽的面前,赵泽摇了摇头,没接。
“怎么跟打了败仗似的!”
有人忽然问了一句。
顿时,车里的人都睁开了眼睛,望着那开口说话的人。
马德明的一张嘴咧了起来,歪在了一边,他举着手,高声说:“往好处想想,我们虽然没了,但A师赢了啊!”
马小驹听了这句话,又盖上了钢盔,歪头闭眼,接着睡觉。
马德明干脆站了起来,手抓着车篷的篷布杆子,“咱们是干什么的啊!咱们就是干仗的!我们A师是干什么的啊!?我们A师就是为了天空防区,就为了守在那,钉死在那,为了军区集结后续部队,就算全军覆没,也得倒在那而存在的!搞搞清楚,小伙子们!我们的条件,比前辈可好多了……”
说着,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馕饼,举在那,道:“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馕!”
“错!”马德明道:“在喀喇昆仑山上,这个叫石头!用石头砸都砸不碎的玩意儿!我不爱吃!但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你们会爱上它的!”
赵泽也转过了头去。
他不知道他的连长在说什么。
政治动员这种事,还得指导员来。虽然他婆婆妈妈的,但是他比马德明擅长鼓动人心。
车子启动,灰尘弥漫了起来。站着的马德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车里又恢复了安静,老广咀嚼着嘴里的火腿肠,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外边的兵荒马乱。
“赵泽……”
“嗯!”
“我想郭爸爸了!”
赵泽从背包里掏出了两个鸡蛋,丢了过去,“多吃几个,吃饱了你就不想了……”
汽车到了菜地,赵泽和老广跳下了卡车。
马德明站在车上喊:“真不跟我们回去了?”
“等大白菜丰收了,完成了今年的任务,菜地班就归建!”赵泽敬了个礼,马德明没骂出声来,只伸出根手指指了指赵泽。
“我等你。”
赵泽笑笑,背着包走下了路肩。老广看着那车从视线里启动,缓缓地跟上了大部队。他追上赵泽,道:“老马给你台阶下,你还非要卖个关子。可看得出来,你家马爸爸变了?”
“他没变。”赵泽道:“是我们变了!”
和刚来菜地时略有不同,那时的天气和现在差不多,早晨和夜晚冷得人恨不得裹上棉被。白天的温度比盛夏又少了些威力。
但刚来菜地班时,除了老郭,所有人都很沮丧。表哥从那时起变得沉默,老广开始喜欢上了睡懒觉。赵泽除了每天帮老郭补课之外,就只剩下了在班上翻杂志,找通信营的菜地老兵下跳棋。
他偶尔会跟狗腿子逗乐,每每却被狗腿子嫌弃的眼神逼退。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菜地班会搬张桌子,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聊聊家常,或者听老郭讲故事。
后来发生了一些变化,菜地班从混吃等死变得开始上进。老郭变得开始严厉。表哥变得更加沉默,老广很贪恋他的床,就像床上有他的婆娘一样,但他不敢在那张铺上多躺哪怕一分钟,因为老郭会让他跑到小腿抽筋。赵泽也没时间和通信营的老兵下棋了,狗腿子跟着他的脚步,眼里变得有了光。
赵泽说不清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也许是那次送菜去弹药库,或者,从他们来到菜地班的第一天起,就渴望这种改变。只是没人愿意提及,便都以为自己得了失忆症。
赵泽现在变得有了些城府,老广变得不那么哭鼻子了,如果说变化最小的,应该是表哥,他依然沉默。只偶尔会用一双大眼睛投来询问的目光。
三人站在老郭的铺位前敬了军礼后,三人坐在了老郭曾经坐过的那张桌前。
赵泽说,刀山火海,荒原戈壁,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菜地班的杂兵。不能丢人,尤其不能被人指着自己的脊梁骨说,看,那三条杂鱼是老郭带出来的!
老广和表哥默默地点头,三双手握在了一处。灯光下,赵泽决定最后再中二一次。
他拿出了笔,写下了八个字。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广和表哥对视了一眼,随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三人将这张署上了个人姓名的决心书埋在了老郭铺下的地砖下。赵泽小心翼翼地在砖缝里洒上了沙土。
“我大三班往后就靠我们三个了!”老广抿着嘴,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谁拖后腿,别怪我邱实不讲兄弟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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