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不错，照例要人老命。
十点，准时吃过了早饭，老郭让三个货换上了夏常服。然后在院子里吹响了集合哨。
“整理着装！”
三人从贝雷帽到衬衣衣领到扣子，再到扎进了裤子里的衣摆，最后到腰带，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一丝不苟。老郭又一个一个地检视了一遍，帮着他们把头顶上的军帽戴得像那么回事，才后退两步，道：“出发。”
没人知道要去哪，只是老郭带队，他让左转就左转，他让右转就右转，从菜地营区出发，一直来到了公路上。
四个当兵的在白杨树的阴影下站成了一排，像四根标枪一样。等了二三十分钟，老广终于忍不住地开了口。
“班长……”
“喊报告！”
“是！”老广道：“报告，班长！我们在等什么啊？”
“等车。”老郭道。
赵泽侧着余光看了一眼，老郭的神色淡然，不像是要耍什么幺蛾子的模样。
老广还想接着问，老郭却道：“今天的假已经请好了，我们要回喀县。但有几条我必须要提前跟你们说明。一，不许擅自离队，二，不许东问西问。三、保持军人形象。听明白了吗？”
“明白！”三人异口同声。
乡村交通车姗姗来迟，赵泽第一个蹬上了汽车。四人在后排落座，手扶膝盖，一言不发，目视前方。一路颠簸着到了喀县汽车站。
但老郭没让他们出站，而是回到了候车厅内，找了一排椅子让他们坐下。
此刻正值客流高峰的上午时分，从各乡、各镇赶到县城采购、买卖的人群一波接一波，从县城回去各乡、各镇的人流也不断穿梭。
这四个当兵的坐在那和四节木头似的，夹杂在这繁杂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人群对他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忍不住地都会多看两眼。
赵泽以标准的军人坐姿一动不动，眼睛却跟着人流移动。
坐了二十来分钟，老广坐得腰板发硬，于是小声问道：“班长，我们在这做什么？”
老郭道：“看人。”
“看什么人。”
“每一个经过的人。”
老广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忽然想起老郭走的那些天，赵泽也常常拉着他和表哥去公路上看车子看人，要他们记下行人特征，车牌号码。心里便暗暗明了，这是要让他们锻炼观察力。
可这人有什么好看的？挑着菜的小贩，带着娃裹着头巾的妇女，吵吵闹闹的孩子，抽着烟还不断地对视而来的中年糙汉……这看的是乱七八糟的众生相，那重点是什么呢？
自己身上穿着的一身军装，一大早起来梳洗打扮，整理地一丝不苟，就为了蹲在这看人？
老郭忽然道：“注意左前方十点钟方向的那个男人。”
三个人齐齐转头，望向了老郭指示的方向。那边乌泱泱地挤了一堆人，男男女女少说十来个，老郭既没说特征，也没说长相。三个人就各自看到了三个男人。
老广看见的是一个戴着耳塞，穿着衬衫的中年男子，他正闭目养神地半躺在椅子上，一双黑色皮鞋是新的，可能还是名牌货。
表哥看见的是站在一旁的一个脸色黢黑，留着短发的二十来岁的男子，他的脚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两个包。他偶尔也会往这边瞧上两眼，那眼神里很干净。
赵泽则看向了一个角落里看报纸的男人，那是个精瘦的、矮小的男人，他侧身对着墙角，不时地半转着脑袋，四处张望。可能是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便抬头往赵泽这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之后，立刻低下了头去。
赵泽收回了目光，老郭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们看到了什么？”
老广答道：“可能是一个小老板、”
表哥道：“我觉得是个当兵的。”
赵泽犹豫了一会，“我好像看到个偷儿。”
“判断依据！？”
老广道：“我观察到的对象，穿着得体，一身打扮都是知名品牌。他喜欢斜躺着，旁若无人，大概是因为平时习惯了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他身边还有一个老板杯，不过脸上却是黢黑黢黑的，想来也不是个什么大老板……”
几人转头看了过去，老广说的那个中年男人睁开了眼睛，正打开被子，吹了吹水沫，往嘴里送去。他的身材有些发福，肚子隆了起来，可能衣服有些紧，他悄悄地松了松腰带，然后惬意地又半躺了回去。
老广朝赵泽使了个眼色，有些笃定，他应该没有猜错。
但老郭却摇了摇头，“那是个干部。”
三双眼睛照在了老郭的脸上，眼神里都透着迷惑。
老郭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要只看表象。用你们的脑子想想，喀县的维汉比例非常悬殊，生活习性少数民族化已经很多年了。你们在喀县，可见过穿衬衫、皮鞋的小老板？喀县人的生活水平不高，普通人在这个天都是穿拖鞋，连袜子都不愿意多套一只。而且喀县并没有值得远商惦记的土特产。少有这般打扮的人，不是高知，就是干部。喀县也没有出名的学堂，没有高知的土壤，所以他必定就是个干部。”
赵泽默默地伸出了一个大拇指，表哥听完，眼睛里都开始放光。只是老广还不是很服气，老郭说的虽然都在理，但凡事也有个例外，万一这就是个要出远门或者是远道而来的商人呢？
老郭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候车室的牌子：“这里并不是长途候车厅，是通往村镇的公交班次！”
赵泽觉得老郭说的有道理，观察个人，也并不是要观察目标的表面穿着和打扮，还需要结合具体环境，才能得出相对精准的答案。
四人正小声交谈的时候，门外忽然来了辆车，车上下来个白衬衣的年轻人，进了门之后左右望了望，随后直往那中年男人而去。
“王书记，我送你回去吧。”
那中年人笑笑，站起身来摆了摆手，“不了，不用麻烦了。我下午还要去乡里看看，小刘修好了车会去接我的，别耽误县领导用车了……”
老广转过了头，顿时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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