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课堂上打了个瞌睡，耳边传来教导队鬼哭狼嚎的跑步声。营区公路上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让人怀念在新兵连跑五公里时的畅快。
生不如死的理论课，让大老粗们唉声叹气。老广和表哥蔫得只剩下了出气的份，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趴着睡，只好强忍着四处嫖风，满处张望。
李昭抱着脑袋就坐在侧边不远处抖腿，看得出来，这富二代恐怕也是吃了瘪，满脸的迷茫。
但好在部队还是讲人性的，看大多数人都昏昏欲睡，一排长就贴心地带着大家到了操场上。毕竟理论学习阶段，还额外留了两个小时室外操课的时间。新兵连操练三大步伐，单双杠，下了侦察连，就开始操四百米障碍、十公里跑，以及要人老命的俯卧撑。
不要你做一千个，也不要你做八百个。部队提神的方法大概都如出一辙。
只要你做一个。
喊一下去，喊二起来。
懂的都懂。
赵泽撑了一个小时，眼看都快断气了，手臂麻木，不住地颤抖，可一排长还没有喊二。
当初在新兵连慈眉善目的四排长，此刻狰狞地如同野兽，一脚踩在赵泽的屁股上，弓步下蹲，贴着赵泽的耳朵吼，“你累了吗？累了打报告，然后就滚去睡觉吧，怂兵蛋子！脸红地跟关公似的，你跟我这唱戏呢！？”
一旁的老广没憋住，“呼”一下笑出了声来，一口气吹得地上灰雾弥漫，再一吸气，便剧烈地咳嗽，许是撑得久了，这一咳就“哇”一声，吐了自己一脸。
老郭就站在前边，背着手静静地看着他们。这才哪到哪？熬过一阶段的理论学习，马上就是应用射击训练，紧接着就是捕俘格斗训练，年中野外驻训，练攀岩、牵引横渡……就算是开胃小菜为了强化体能跑断腿而无休无止进行的五公里越野，哪一样又比俯卧撑要来得轻松？
一向眼高过顶，新兵连科目全优的李昭都快顶不住了，结结实实地被一排长踩着屁股又撑了半个小时。
老连长站在连部门口，看了训练场上趴得满地发抖的新兵蛋子们一眼，然后朝老郭招了招手。
赵泽眼睁睁地看着老郭端着两只手臂，一板一眼地用标准的跑步姿势到了连部，向老连长敬礼。
马德明也在。
赵泽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了李昭。
李昭恰好也抬起了头，两人的视线交缠在了一起。
“你要去菜地了……”那**无声地比着口型：“我早说过的！”
可和当初那幸灾乐祸的表情比起来，李昭这货如今有些生不如死，眼神里甚至有了些羡慕。但他依然倔强，嘴角泛起了一抹嘲笑。
侦察连的菜地班去年集体复员了。菜地荒了四个月，此刻的草长得怕是比人都高。后勤部去检查了几次，劈头盖脸把老连长训了几回。这次是真顶不住了，必须得派人去。
早就听说马德明指名要让三班去顶缸，三班长老郭今年考军校，考不上就得退役滚蛋，老郭和连队首长关系一直不错，他们也有意把老郭扔到那犄角旮旯没人打搅的地方好好用功复习备考。理所当然的，三班整个也得跟着一块去。
这也是当初三班下连除了三个同年兵就没有其他人的主要原因。
但没想到这事情来得是这么突然，以至于一排长喊“起立”的时候，赵泽还趴在地上一脸日狗没日爽的表情。
春训才刚刚开个头，赵泽的内心才刚刚被荣誉室的那些旌旗和那面画满了名字的墙所吸引，他才刚刚接触到侦察兵的皮毛，甚至连应用射击实弹都还没打上，就要被人一锅端走，发配菜地！？
马德明这孙子，摆明了公报私仇来着！
赵泽愤愤不平地想着，然后屁股上就挨了一脚。
“起立！听不懂吗？”
……
但这事，赵泽还真错怪了马德明。虽然马德明的确不太喜欢他，也想尽办法要把他弄走。但拍板的，却是老连长。
老连长对赵泽并无成见。相反，他对赵泽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连队新兵档案他也全部看过，赵泽是这些人当中唯一的一个大学生。论文化水平，甩侦察连一众新兵老兵几条大街。论新兵连的过往，犯的事说破天也不是不能容忍的错误。
不就是打架么？侦察连的兵连架都不敢打，你还指望他上战场杀敌？指望他抱着烧火棍保家卫国？那不扯淡么？他性格是跳脱了些，但年轻人不跳脱，反倒不是侦察兵的好料子。
赵泽这个兵，爱打抱不平，性格也很烈，属于一点就着的人，天生和马德明的脾气犯冲。除此之外，每每被李昭使阴招破功，也着实蠢了些。把他扔到菜地去，一来是为了磨炼他的性格，将他打磨地圆一些，聪明一些。二来也是顺着马德明的意思，创造一个隔绝的环境，让他接手侦察连不必轻易得罪人，也能留个好印象。
总之如果赵泽日后能用，那就让马德明日后把他用起来，双方都没有心理上的负担。如果不能用，那就顺其自然扔在菜地里两年，双方都没什么损失。
而且郭从军考军校，就差那么几分，赵泽在他身边，或许多少也能帮上点忙。
老连长的用心，马德明门清。只是不太买账，一脸不乐意的表情。老郭听了这个消息，倒是没觉着有什么意外，只是仍旧可惜。侦察连加上这三十二个新兵，全连也不满七十人。就这七十人，还要抽四个人去菜地，多少有舍本逐末的嫌疑。
但连部做的决定不可更改，他们要做好尽快出发的准备。
这对于赵泽们来说，打击相当大。
马德明拍了拍老郭的肩膀，“跟他们说，别有什么心里包袱。年底看情况，我还是要把他们接回来的。”
“赵泽也回来？”
“……”马德明看着老郭，皱了皱眉，“除了他！告诉他，让他准备死在菜地吧！”
老连长冷哼一声，“你嘴巴大，你说了算！”
老郭笑了笑，敬了个礼，转身出门。马德明跟了出来，拉住了他，道：“别说是老连长让他们去菜地的，他马上要去作训科了，没道理这口黑锅还让他背，我的兵，我担着。”
老郭想了想，点了点头。马德明挥了挥手，“去吧，后天周末，请你喝酒。”
这已经是等同于告诉了三班发配菜地的准确时间，大概就是等周末过了之后，就要启程出发。
赵泽和表哥、老广坐在三班门口的台阶上，眼巴巴地望着老郭从连部回来，四人面对面只互相看了一眼，基本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
“真的要去菜地？”
老郭点头。
“谱尼阿姆！”老广嘴上飚了句国骂。
表哥的反应稍微迟钝些，前几天，一排长还说他是机枪手的好苗子，没想到今天，就光荣地成了菜地兵。
三人中只有赵泽，脸上没什么表情。
刚才李昭上门挑衅来着，要不是老广和表哥拖着，赵泽险些又和他开片。赵泽放了狠话，就算老子去菜地，也一定要比你混得好！
什么狗屁玩意儿！
“走啦！”老郭一手楼一个，将三人围在一起，“今天我请客，去服务社喝一杯！”
三个人却不动弹，老广一张脸上写满了绝望。
“班长……”
老郭停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开些，菜地有什么不好的！”
“是！”赵泽道：“菜地里没有起床号，没有人逼着我们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侦察理论，也没有老马那张破嘴。挺好！”
表哥瓮声瓮气地“嗤”一下笑了起来，“你这个人，就是口是心非。”
“你懂个屁！”赵泽显然有些恼火，却努力的压制住了内心的咆哮，“老子去菜地！为什么不去！？就算死，我也死那了！谁来劝也不好使！”
“行了行了！别说气话。”老郭搂着赵泽，“又不是回不来，连长说了，年底就把你们接回来！”
“我自己长了脚，要回来，我自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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