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齐方家什么侄女儿,赵陆是不会多管闲事的。
因此齐方翻来覆去感叹贾府的好田迟迟出不了手,但赵陆还是忍住了,算了,还是回头和晴雯打听比较安全。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贾府有几个主子心眼儿可是相当小,万一人家觉得心头不快活,再给人添麻烦怎么办。
等到和齐方回府衙扣了章办了手续,胡夫人显然已经把自己的事情办完了。
胡夫人是个古道热肠,什么人但凡入了她的眼那就是掏心掏肺,只这热情洋溢,赵陆自己有些招架不住罢了。见人在门口等,她便笑着上前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在菜市场见?您怎么走这么远过来。”
从榆树胡同走到户部衙门,得有五六里路呢。
“本想着去城门口等你,又怕错过了,我们家没操办过买地的事儿,还是今儿遇上给你看院子的老邻居,说起这事儿才晓得诸多门道,什么时候赁出去?可有人选了?”
怎么能赁出去呢,赵陆有心做产业示范园,压根儿就没打算租出去!
“刚秋收完,去的时候还有人在地里捡谷穗呢,刚好我有些想头,等等再看。”
胡夫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家几乎是举家逃窜,如今能有个安稳的院子栖身就已经满足了,完全没有余钱置产。也正因为如此,夫妻俩商议过后才确定要在太医院稳扎稳打的干。
就见胡夫人身后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见了赵陆,踟蹰得左脚踩右脚,一脸局促不安。
天擦黑的时候,赵陆蹬着自行车从木匠铺出来,望着稀疏的街道,她心中有些发怵,要是自己再长大点儿就好了,就这刻意调养的小身板,长大了必是一等一的结实。
她今天叹气的频率比过去一年都多,不能叹了,且伤肝呢,于是起身进屋抱了一盆泡好的泛灰的红薯粉条来。
瑟缩的背影透着孤寂,连胡夫人都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道姓什么,陈家说她娘家是流民,早就找不到人了,她那男人排行老二,周围人便囫囵叫她二娘。”
铁器金贵,刀枪更不是想买就能买,所以厨房的刀她经常都是收在身上放着的,一则出门防身。
“婶子您自己看着办,我暂时肯定没时间来和你摆摊。”自行车的样品已经托晴雯送到宝玉面前了,他那人最是玩心大,必定会让一众公子哥儿知道,怎么着也会有生意做。
赵陆的目光在她身上没有错开过,满脑子都是养活这么大个人一年花多少钱才行,是不是还得给点工钱?果然她没生那个富贵命,根本招架不住生活里突然出现一个‘下人’这种情况。
说着说着,胡夫人突然凑到赵陆耳边,“去年她男人防洪时淹死了,她那孩子也没保住,哎哟,造孽的,那陈家不是个东西,说她克死……哎得得得,你说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没有。”
赵陆见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后又黯淡下去,只用力点点头,头发还没干就要起身去烧水。
虽说邻居老太收了十斤高粱米,承诺她不在的时候帮忙看房子,但靠谁不如靠自己,更何况她靠自己靠习惯了。
满脑子就剩一个念头,这得多大个人情啊。
于是分外热切,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家。
京城就是这点好,生活舒适度极高,这个时代就已经有完整的送货到家服务,并且起送门槛极其低廉。
怪不得这么半天也没见她说句话,只一双眸子在两人身上打转,带着一种呆滞的渴求与惶恐,仿佛赵陆不要她就剩下死路一条似的。
二娘很珍惜吃食,别说她家流亡的时候三天饿九顿,就是嫁为人妇了,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她是?”
她讨好地冲两人笑笑,嘴张张,也没说出话来。
姑娘衣衫褴褛,只手脚瞧着是新洗的,不过脚上没有鞋子,灰黄的土渣附着在光脚上,平添几分狼狈。
赵陆喊她拿杆子打下来吃,年初时叫人肆掠了一回,枣树上就剩不几个歪瓜裂枣,她都没留心过竟然已是一年枣熟时。
“什么多少钱?”胡夫人开始装傻,显然没打算让赵陆出这笔钱。
“这、这怎么使得?”
胡夫人信誓旦旦,畅想着在门口支个锅摊,冬日里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粉,肯定招人喜欢,甚至她都看见自己数钱时候的模样了。
“欸……”赵陆忧心忡忡,想着心病得医,身上的毛病也得医,太不讲究了。
没事,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必她问,胡夫人自顾解释起来,“说来这姑娘是你胡叔走医时认得的,底下东郭村陈家的媳妇,年前……”
“酸辣粉是个什么粉?”
“……”
胡夫人拉着她,说要合伙做酸辣粉小吃摊的生意,“你平日里要上值,那就你出方子我出力,咱们五五分账。”
“别别别,别跪,快起来,怎么个事儿这是?”赵陆忙拉起她,瞧着容长脸,消瘦的身子,枯黄的头发随便挽着个髻子,身上的衣裳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实打实的可怜人,跟城外的流民有一拼。
吃得最多的还是焖锅里添一瓢水,将甑子上剩下的饭粒子干干净净挖下来,添上野菜就那么稀里糊涂的过了一日又一日。
毕竟,谁会在乎一个买来的媳妇的个人意愿呢。
赵陆努努嘴,本想说再添一碗,但想到早上就泡了一个人两顿的量,实在是没有现成的可以添一碗了。
半匹松江棉布,价虽贵但耐用,给二娘做衣裳正好。
虽然胡君荣说找儿媳妇不能只看自己的意愿,还得看对方的意愿,但她觉得自己还能再努力一下,万一呢。
做生意也难呐,不止要好,还要会讨巧。
眼下驱虫药还没来得及配,只能煮了大盆的艾叶水,混着草木灰浸出来的碱水一遍遍搓头,篦下来的虱子泡在水里打滚,两人好奇地盯着虱子咽气,就在姑娘窘迫的眼神里。
不过新的粉条已经泡上了,等晚上再吃一顿,总能填上,于是赵陆不动声色询问道:“二娘这个名字不好,咱们换一个怎么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胡夫人觑着眼睛思索着可能性,不知不觉连碗里的汤都喝干净了。
这话儿没法为胡夫人解释,带着疑惑,满院子油泼辣子的焦香混合着陈醋的酸香,叫三人吃得开怀。
“婶子啊,你有开店的经验吗?”
没等赵陆抬手,只见那姑娘膝盖一弯,噗通一声砸在地上,旁人见了都替她肉疼。赵陆目瞪口呆,天爷,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实心眼儿的大姑娘。
赵陆为了八亩地跑了大半日,置产的兴奋劲儿一直没过,持续性的精神高涨带来的后果就是,收拾完姑娘的个人卫生,一连串的肠鸣音,咕噜噜震天响。
“好吃!”胡夫人吃得汗流浃背,却兴致高涨,她酷爱食酸,却不知道热热辣辣的酸更美味,“你这个手艺,开吃食铺子也行。”
二娘甚至忍不住背过身去舔了舔碗沿。
“嗯。”二娘没敢坐椅子,蹲在地上将胡夫人的空碗与自己的叠在一起,转身三两下就将碗冲干净放在一旁,眼巴巴的盯着赵陆,显然是等她手里的最后一个碗。
从贾府带出来的也不多,毕竟多少人眼巴巴盯着,也不会允许她多拿。而今若是再分一套出去,她就要不够换洗了。
古往今来,夸一个人做饭的好吃程度里,最高级的赞赏就是你开店也行。
<div class="contentadv"> 赵陆笑得前仰后合,说可以,休假的时候就在家门口支个摊儿,反正咱们也住得临街,还省得单独赁摊位了。
于是将那姑娘推到赵陆面前:“灶上功夫还行,你既不肯去我那儿吃饭,往后她给你做。”
想到这个,胡夫人不由得一身恶寒,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放心吧,你胡叔看过了,确实是个哑的,不会把你的事带出去说给别人听。”
赵陆莫名有些心酸,却叫胡夫人一拍大腿,大喝一声:“有了!”
想着自己进荣国府那年,也是这么忐忑的被人翻来覆去的洗,生怕有寄生虫带给金贵的主人家了。
赵陆不做她想,只想着原来古代的驿站也是如此神速,京城与金陵一来一回竟然只要半个多月,想来是幸运地搭上了官船。
她连车带人靠酒楼边上的屋檐下,眼见四下无人又有几分黑暗,于是从空间里将赵三的斩骨刀摸出来,看一眼再放回去。
“打理两个街头混混不是问题。”她轻哼出声,给自己壮胆。
“婶子想做的话,我占一成利,方子没什么技术含量,送你了。”赵陆心想,京城人讲究,大部分人红薯都不肯吃的,若知道这粉条是红薯粉制取,恐怕要闲话。
见赵陆神色复杂,胡夫人忍痛让步:“四六,我四你六。”
咳咳。
可怜见的,十八九岁在她那个时候可能还没高中毕业呢。
枣树上传来窸窣作响的敲击声,胡夫人颤颤巍巍道:“你雇我也成。”
“快!你的东家,给她磕头,往后你就是她的人了。”胡夫人转头瞧她,笑吟吟的催促着。
说来也巧,她的信件半月前出门,正当她想着赵三有没有收到信时,却突兀地收到了镖局送来的属于赵三的来信。信件不过寥寥几语,但包裹却是鼓鼓囊囊,拆开来才知道是一大包玉米种子和红薯粉条。
“吓我一跳!”两人身形一抖,二娘忙不迭转身拿起笤帚开始打扫院子,待看见枣树上零星几个红彤彤的小枣儿,灯笼似的藏在黄叶里时,二娘蓦地站在树下不动了。
“对了,我去买套床褥。”说着,朝枣树上的二娘指了指,“再过两月天儿凉了价格就贵了。”
幸亏赵三买的院子大大小小有五间房,再将耳房腾出来睡个人倒也容易。
她家有个傻儿子,想要出门做点什么都没办法放心,先头被拘在贾府一回,她心都快操碎了,暗下决心往后再也不做这样劳心费力的事了。
二则,怕被偷了。
好比自己这一单,满打满算才三钱银子,她笑吟吟的留下送货地址,这才踟蹰出门。
“按说是愿意的,毕竟你不收她的话,那陈家只怕要拿她浸猪笼。”胡夫人闲闲道,浸猪笼当然是糊弄小六儿,但嫁给小叔子大伯子什么的,估计跑不掉。
宁可少赚钱,也要看顾好自己的心头肉。
赵陆若无其事的望向胡夫人和那位姑娘:“这姐姐怎么称呼?咱们中午吃酸辣粉吧?吃完之后再给你收拾住处行不行?”
赵陆被她盯得发毛,想着再吃就不礼貌了,于是半碗汤递过去,刚想说倒掉,就见二娘端起碗起身,稀里呼噜的喝了个干净,毫无嫌弃之色。
赵陆扶额,她还真没想过给自己买个使唤什么的。虽然知道他们做官的会互相赠仆,可那都带着一丝桃色气息,眼下胡夫人真送她一个仆人,她却只想得到:“多少钱?”
心理疾病就是要远离一切刺激源头,如果名字让她杯弓蛇影,那就换一个名字。
农忙的时候,带米糠的糙米里添上豆子高粱和杂菜,能焖上一锅干的,已经是顶好的日子了。不过那样的好饭,陈家不剩下的话她也没得吃。
说着,往赵陆手上塞了一张身契,这感觉太古怪了,她用了五年挣脱这张纸的束缚,眼下同样一张轻飘飘的纸张又网住了另一个人的人生,叫人不由得问道,“死契啊?她愿意吗?”
“你有算账的经验吗?”
秋天的气候就是孩儿面,说变就变,出来还晴空万里还没到家就迎来暴雨如注。
尤其是一说二娘,那姑娘身形还抖了一下,显然是害怕这个称呼,一个可能有心理创伤的哑巴使唤……赵陆又着叹了口气。
“也没有,但小账谁还算不明白了?现学呗!”
菜刀放回空间原本的见缝插针,变成了大喇喇躺在贾母赏的那个锦盒之上,嘶……好像空出来了巴掌大的地方。
“请赖大爷自重!”一声清脆的推诿,拉住了埋头鼓弄的动作,无它,这声音太熟悉了,是绮霰的。
绝对是绮霰的,她四下搜寻声音的来源,这么大雨不在贾府呆着,出来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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