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垂立祈祷的模样透过院门,落在宝玉眼里,直到上了马车,依旧忍不住回味许久。他目光柔和,嘴角不自觉上翘,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而茗烟坐在车夫身后,守着一书箱的考场用物,余光打量着身后送考主子们的马车,忍不住嘱咐道,“二爷,咱们送考只能送到门口,这些东西要您自己提进去了。”
“没甚么妨碍,你倒操心得多。”宝玉强忍满心欢喜,又怕汹涌澎湃的兴奋泄露出来吓到众人,便做那等老神在在的模样靠坐在马车上,眯着眼睛读老爹的家书,嘴里笑道,“你们就放心吧。”
贾政的科举之路夭折得早,还没等到下场,就先等来了皇帝的授官……
如今宝玉下场,他激动得一月里来了十几封家书,从道听途说来的贡院情况,到答题技巧,甚至揣测了题官心意,方方面面都做了详细的描写。
倒是叫人感受到一丝迟来的父爱。
尽管知道考试期间里头的出不来,外头的进不去,可老太太和太太还是一致认同,在贡院周围留下几个人盯着,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回报府中。
安排完盯梢的,又儿长妈短了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的和众姐妹告别,黛玉端立其中,鼓励的目光不言而喻。
宝玉则是满面春风,与周遭的紧张气氛格格不入,惹得门口查验的考官频频侧目。
等到将人送进了考场,王夫人又敲打过留在原地的几个下人,这才回了府。
说是留人,可银钱赏赐上却小气。
“想要住得舒坦,便吃得不舒坦。可吃舒坦了,这住上又凑合得很。”绮霰听了茗烟几个的抱怨,回来便与云珠发出这样的感慨。
云珠心里明白,出外勤的都想多捞些补助,可王夫人管家不如凤姐儿大方,什么事情都算计得刚刚好,怨不得底下人时常抱怨辛苦。
这也不禁叫云珠心底生寒,她已经筹备了几个赎身的路数,便很有同理心道,“茗烟素日最爱厨房的虎皮点心,咱们不若每日送上一回,再掺些吃食,等到宝玉考完了试,念着他们辛苦,定然要赏赐一回的。”
宝玉赏赐,比下人们自己出头要经得起推敲。
总不能王夫人前脚拨了经费,后脚怡红院又出补贴吧,这不是打主子太太的脸吗。
次日,云珠得了吩咐,特意提着点心盒子从后门悄悄出去,坐的还是府上最低等的牛车,小心翼翼的,还是在茗烟他们下榻的客栈里,遇上了忠顺王府家的蒋玉菡。
“姑娘好巧,我们昨日才见你,今儿又遇上了。”蒋玉菡身边带了个小厮,嬉皮笑脸的往云珠跟前蹭,道,“姑娘是宝玉的丫鬟,咱们也是半个熟人,不若留下来吃口热茶再走?”
云珠心下无语,见茗烟下楼,便越过两人,想着送完东西就离开。
可一转身见门口晃动的身影,她从善如流的坐下,看得茗烟一急,也叫蒋玉菡两个懵了。
“绮大姐姐吩咐厨房给你做了羊羔子肉汤,你去吃饭罢,吃完了我将食盒带回去,也省得你再跑一趟。”云珠将茗烟支走,对着茗烟说的有事叫他这样的嘱咐不当回事。
前儿初八,宝玉进了考场,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傍晚才出得来。蒋玉菡既然找上门来,总不会真只搭讪一句喝杯热茶吧。
接下来还有两场为期六天的考试,不如看看这厮想做什么。
云珠招招手,唤来小二,“一壶清茶。”
“今儿姑娘请?”蒋玉菡诧异地盯着茗烟上楼的背影,心想这倒是意外之喜了,宝玉的丫头可不好收服,先头倒是没少接洽那个姓花的,谁晓得一朝落空了呢。
云珠看看他,旁的都还好,那双眸含水,生得一副为情所困的面相,就够叫人退避三舍的了,他是觉得自己很招人喜欢不成?
“当然是各管各家,难道你想我请你?”云珠佯装无赖,毫不客气的点破二人并无关联。
“那是,那是,姑娘家的清誉为上。”蒋玉菡撇下那小厮,笑眯眯的站到了云珠对面,“唉,我与宝玉投契,奈何地位参差,只得你们往哪儿,我往哪儿凑去,金风玉露一相逢……”
见云珠面上不为所动,他心骂除了比那姓花的生得好看些,瞧着也是不通文墨的,便道,“不过,我是个识趣儿的,姑娘若是不耐烦见我,直言就是,下回绝不敢拦姑娘的道了。”
云珠给自己倒了杯茶,呷了一口,心说不如怡红院的好。
又见蒋玉菡拉拉杂杂的不肯说正事,便作势起身,“那我就先告辞?”
蒋玉菡眼眶一垂,很自然的在云珠对面坐下了,瞧着是将要梨花带雨的样子,“我们这些出身卑劣的下人,叫人远远看着就跟那苍蝇似的,姑娘嫌弃,我自走了。只有句话想告诉姑娘,那些瞧着体面的小爷,干的活计却不见得比咱们高贵多少,还惯来爱使阴招,姑娘定要小心防范。”
一搓胳膊,云珠仿佛看见满地的鸡皮疙瘩。
听了蒋玉菡好一番辩白,便知道这人是块狗皮膏药,想着不将他揭个干净,保不齐下回他还拦。
干脆顺着蒋玉菡的话,饶有兴致道,“干的都是一样的活计?这话我倒听不明白了,我们这样的粗人,有什么可叫人算计的?”
凡事最忌讳交浅言深,蒋玉菡顺杆往上爬的样子,叫云珠不得不信,他可能是带着任务来的。
“姑娘是金身不自知。”蒋玉菡将折扇抽出来,又略略侧脸,朝窗外看出去。
云珠看不出他的门道,只觉得他做这个样子时,比方才更加好看几分,心叹不愧是混古代娱乐圈的角儿,时时刻刻都很注意自己的卖相啊。
他将折扇抵在胸前,身子略略往云珠面前靠,黄莺似的一把好嗓子压低了,“你说这人一生求什么呢?功名利禄来去无时,唯一知心人才是真,姑娘想要脱籍,偏偏我有法子……”
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蛊惑的味道,将关子卖得恰到好处,又做出四下打量的样子,好像真是明儿就能将云珠变成自由人一样。
“什么法子?”云珠生了兴趣,做出入迷的模样,眼珠子直粘着男人。
忠顺王府厉害啊,不声不响的就将棋子都插进了贾府。
这事儿,云珠只是写字时在纸上画过方案,事后更是随手将纸张烧掉了的,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蒋玉菡却没回答,而是提起折扇抽了两下自己的嘴巴,谦虚道,“瞧这张嘴,见了姑娘心生欢喜,还请姑娘莫怪,莫怪。”
又将小二送上来的蛋糕往云珠身前一推,“姑娘生得秀美可爱,往后不知道有什么好前程呢,是我昏聩失言了,失言了。”
<div class="contentadv"> 原来不是卧底,而是无差别试探。
看着巴掌大的蛋糕上,是一对萝卜雕就的龙凤呈祥,没想到凤姐儿一点儿没藏私,居然将方子卖出来,“这个东西多少钱?”
茶喝了,点心也到了。
蒋玉菡挖了一口自己面前的蛋糕,眉眼弯弯道,“倒是不贵,不足一两银子罢。”
见云珠目瞪口呆,蒋玉菡放下勺子,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凑到云珠身旁道,“我不过一载万二八千两的收成,若是姑娘愿意,便是日日吃它,也使得。”
云珠张张嘴,惊讶地望向蒋玉菡,“当真?”
一两银子,王熙凤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啊,太不要脸了!
“自然是真的,只这家酒楼技术不够,龙凤呈祥的好意头,放在这么点儿的蛋糕上,很是没必要。”蒋玉菡感慨道,“那有狮楼才厉害呢,可以做脸盆那样大的糕点,再辅以精雕细琢的刀工,连圣上都夸匠心独具。”
哦,原来半自动打蛋器还做了独家授权,只卖给了有狮楼?
见蒋玉菡三句话不离钱,云珠心中突然很好奇,他也这么试探过袭人吗。
王府戏子和候府丫鬟,总不能是天降的姻缘突然就要结亲?
见云珠眼神迷离,蒋玉菡又道,“我不是在姑娘面前托大,出入公侯之家,不过是为了讨个生计,换几个钱叫将来老有所依,万不敢因为见了那些贵人做派,自己也迷了心了……还是那等安稳富贵的小日子,才最叫人心满意足。”
甭管真心还是假意,这几句话倒是说在了云珠的心坎上,她露出了坐下以来第一个真诚的笑意。
“祝你早日实现。”
云珠不得不佩服专业人士的手段,既懂揣测人心,又会循循善诱。若自己真是个十岁小孩儿,保准能被这位骗得一愣一愣的。
忠顺王府派蒋玉菡来勾搭宝玉不成,又瞧上了他身边的丫鬟,这位‘幕后推手’恐怕花费了不少心思。
难道是要对贾家下手了?
可见蒋玉菡一会儿诗酒茶,一会吃穿嚼用,绘声绘色描述了一派十全十美的未来生活,绝口不提眼前打算。
云珠只好‘又’进了蒋玉菡的套子,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宝玉帮忙,自己可以代为传话。
“唉,不说这个……”蒋玉菡愁绪上脸,连连推却,又忍不住贴心道,“岂能叫宝二爷再被罚一回,那样神仙风流的人物,我们远远看看就好了。”
几番推辞后,才说出了家中老母病重,恐不久辞世,想要抱孙是实现不了了,只希望求一个持家稳重的女子,叫老人安心之类……
真是编故事的行家,再配上那张无往不利的漂亮脸蛋儿,简直叫小女生动容。
云珠取出一钱碎银子,推到桌上,笑眯眯道,“今日听你一番言论,收获颇丰,你的话,我会考虑考虑的。”
考虑将这信儿递到谁的耳中。
宁荣二府之中,一部分人沉迷内宅里争权夺利,一部分求仙问道,再有一部分寻花问柳……如此看来,阖府早已是破败之相,说一句后继无人也使得。
至于贾宝玉贾兰这些还算出挑的子侄,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参加了秋闱又如何?
皇帝用不用你才是最要紧的事啊。
荣国府潇湘馆。
雪雁寻上云珠,说金陵来了一封家书,里头提到了她,姑娘叫她去将信件取走。
云珠趁着贾宝玉还没回来,便同往常一样与黛玉请了安,又跟雪雁话了几句家常,才见紫鹃自妆奁内取出一张薄纸。
“咱们姑娘与胡夫人有些往来,送信却还是头一次。要说胡夫人真真周全人,将咱们大家都问了一遍呢,这是你的。”紫鹃不似往常的不待见模样,自王夫人松口后,她倒是对怡红院众人和善不少。
甚至能多说几句软和话,叫人听了耳朵舒服。
“谢谢紫鹃姐姐。”云珠接了信,也不避讳,便拆边道,“昨日在荷花池见到林姑娘,气色瞧着可是好上许多,可见是福泽深厚,老太太也可少担忧些了。”
紫鹃忙看了一眼小榻上读书的黛玉,略有愁容道,“却是好许多,只前些日子老太太苦夏,姑娘也跟着轻减不少。”
说着说着,就说起今儿的燕窝粥该用了。
等到几个小丫头出了屋,云珠迈出门槛的步履停了下来。也不铺垫,将自己连续两次,遇到忠顺王府那个蒋姓戏子的事儿说了出来。
别看细细瘦瘦的年轻小姑娘歪着头满脸可爱模样,御下的能力却不知道比贾宝玉强多少倍。云珠不怕潇湘馆的隔墙,又说了自己的猜测,道是怀疑府上有眼线,而且是插在二房里的眼线。
黛玉斜靠的身体坐直了起来,略一沉思,她道,“险些忘了灯下黑了。你这一说,倒叫我想起一出乱子,太太收了几位管事家的铺子,是有人故意递话给周瑞家的……”
越想越是后怕。
若是外头人故意撺掇太太做这些昏事,不知是要图谋什么?
“既是灯下黑,倒不好用府上的人了,你安心回去。我明日出府另找人查验。”
林家是给姑娘备了陪房的,虽还没顶陪房的名头,可差遣起来倒是比贾府的方便。
云珠点点头,道,“不敢欺瞒姑娘,那蒋玉菡生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横来竖去的胡说八道……若是心有盘算,他必定还会有下一次,如此,露马脚就是早晚而已了。”
八月十一,宝玉二进考场。
云珠照例揽了给茗烟几个送吃食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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