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完颜宗翰带着除了完颜娄室外麾下的所有将领,在南薰门外的护城河畔静候。
五千轻重骑兵护卫两翼。
这是一个简化版的凤翼阵,完颜宗翰在阵眼,两侧骑兵为凤翼,只是少了由战车构成的凤尾和由重甲步兵构成的凤头。
若是全阵,那便是一个可攻可守的阵型,两侧凤翼可以快速延展,从侧面实施快速机动打击,名为凤展翅,也可以快速收拢聚合,护卫中军,名为凤护巢。
作为凤头的重甲步兵可冲锋,也可防护。
作为凤尾的后方战车,那当然是敌方冲击时,进行远程打击的。
而完颜宗翰之所以没把此阵布全,一来是因为隔着三四丈的护城河,凤翼展不开,凤头冲不过,至于战车……
移动起来太慢,一会要出事,跑都不好跑。
和谈这件事,金人玩的很熟练,无论是对付辽、宋还是西夏,但凡跟金国和谈的,没一个好下场。
无他,金人不守约而已。
没多久,瓮城城门处,人影攒动。
金军众人举目看去,只见瓮城城门口,走出了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穿道袍,束道髻,眉眼低垂。
身后陆陆续续跟出来的,也全是道士。
这些人跟着领头的道士,朝着护城河畔走去,到了护城河畔,这些道士排成了四行,站的端端正正,仍旧眉眼低垂,不看对岸的金军一眼。
完颜宗翰乐了。
就在看到这些人之前,他还担心宋人会不会使出什么阴招,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多想了。
除了领头的道士拿着一把拂尘外,其他道士并未带任何武器。
完颜宗翰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心里便大概有个数了,这群道士应该有七千余人。
至于这些道士是作何用的,完颜希尹解释道:“应该是宋人的某种礼数……”
正说话间,瓮城城门又冲出来一群步军,大概有百十来人,这些步军仍旧没有拿进攻型武器,只是每人手持一面一人高的巨盾,走到这群道士后面,摆出防御阵型,列队站好。
完颜宗翰轻笑道:“这是防着咱们的骑兵骑射啊。”
完颜希尹点头:“也是应该。”
此时,一辆轻车咯吱咯吱地缓缓驶出。
轻车无棚,只有一条围栏,作为扶手。车上有三人,一人身披红色大氅,束着简单的朝天髻,一双玉手扶着车驾围栏,身后站有两人,一人持红罗伞,一人持天子剑。
等车驾来到盾兵列阵处,完颜宗翰这才看清了此人面容。
初看,温婉端庄又洒脱俏丽。
二看,姿容如画又眉目似箭。
再看,贵气逼人又霸气压顶。
大宋女官家,赵福金!
这是完颜宗翰这辈子见过太多的女人,从粗鄙的乡野村妇,到高贵的辽国皇女,从肮脏下贱的暗娼,到高高在上的贵妇,从唯唯诺诺的女奴,到贞烈不屈的烈女,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让自己内心狂跳。
在完颜宗翰眼中,女人就是他兽性大发时的玩物,就是他传宗接代用的工具。
就连他的母亲,在他眼里也不过只是个对他有恩的女人,仅此而已。
他从未对一个女人产生过这样复杂的情绪,复杂到很难用语言去表示,若是非要讲清楚,那便只有一言:既想臣服,又想征服。
他不知道二太子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但应该与自己无二。
“宗望呢?”这是赵福金说的第一句话。
就像是在询问自己的臣子,无比的自然。
而完颜宗翰竟然也未觉得不妥,翻身下马,拱手答道:“大宋皇帝陛下,宗望大帅留守青城大营。”
赵福金秀眉一蹙,心中嘀咕:“刚刚明明听说他在通津门,这俩人不会玩什么幺蛾子吧?”
“既然宗望大帅不在,那这和谈……”
“本帅可全权做主!”完颜宗翰一边说着,一边让人捧起两军帅印帅旗。
赵福金眯着眼睛望了过去。
二十多米的距离,看的不清不楚。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完颜宗望人呢?
赵福金在心底快速地盘算起来,按照既定的计划,是要将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一网打尽的,只有把金军的两位主帅灭了,让金军群龙无首,才有机会一战打垮金军主力。
而现在只有一个人在场,另一个人却不知所踪,难不成他们也有所防备?
若依计行事,效果会大打折扣。
可若计划有变……
赵福金权衡再三,还是决定依计行事,毕竟这世间诸事,岂能尽如人意?
“说说吧,怎么个和法?”
完颜宗翰看了看完颜希尹,完颜希尹上前几步:“告大宋皇帝陛下,此次我军南下,实属无奈之举,司马朴代大宋赴会宁府和谈,所诺之事无一兑现,如今我军兵临城下,别无所图,只请大宋依约行事……”
赵福金嘴角微微上挑,轻笑道:“称臣?割地?纳贡?”
“啊……”完颜希尹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又马上补充道:“要是大宋皇帝陛下觉得不行……”
“行!”赵福金大气地摆了摆手:“还有呢?”
金军中军里一片哗然:“啊?就这?答应了?”
完颜宗翰与完颜希尹相视一眼,完颜希尹接着说道:“还有……还有要追加一条,犒军……”
还不等赵福金表态,完颜希尹立马表示:“犒军不要钱,不要粮草,只要一些火器就行。”
赵福金的玉手在扶手上轻轻拍打:“嗯,我大宋火器多了,不知你们要哪种?”
完颜希尹一听,求知欲爆棚:“能在冰面里爆裂的,是什么?”
“那叫地龙雷,数量不多,已经都用在你们身上了。”
“地龙雷?”完颜希尹喃喃道:“如地龙窜天,猛不可挡,好名字。那瓮城城头上的火器呢?”
“那叫东风炮,使命必达!”
“莫非要借助风力?可今日也无风啊。”完颜希尹心中嘀咕,随后喊道:“太原之战时贵军所用的,应叫霹雳弹吧,既然如此,那就各来五十,就算犒军之财了。”
完颜宗翰又补充道:“若得此物犒军,我们十五万大军今日便撤出开封,如何?”
……
……
<div class="contentadv"> 龙德宫,内侍官又冲进了殿内。
“太上皇,太上皇,官家出城了,出城了……”
这一天里,道君皇帝本就心神不宁,难以入定,一听那内侍官尖锐的嗓音响起,屁股被扎了一般地跳了起来:“什么?福金……出城了?”
内侍官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和……和……和谈去了。”
道君皇帝连忙看向对面打坐的张天师:“先生,和谈了,此劫可化?”
张天师微微摇头:“赤马红羊乃是天劫,化不了的。”
道君皇帝刚刚有点血色的脸,又瞬间煞白。
“你们确定要?”赵福金仰天长叹,似有悲天悯人之相。
完颜宗翰一愣,这不废话嘛,当然是要的。
“你要,朕便给你就是。”赵福金忍不住想捧腹大笑,却又觉得这样没有帝王之气,于是双臂一展,红色的大氅往后一撩,强忍着笑意朗声喊道:“郭京!洗刷耻辱的时候到了!名留青史的时候到了!机会朕给你了!”
赵福金夸张的举止让对面的金军有些不明所以,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只听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道士突然口中念念有词:“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行十方界,普济度天人……”
随后,七千七百七十七个身披道袍的众人也跟着郭京念念有词起来。
护城河对岸的金军是彻底傻了。
就连完颜宗翰的脸上也挂起了三条黑线,这莫非……也是宋人的……礼事?
只有号称“汉人通”的完颜希尹,面色突然变的煞白,扭头看向完颜宗翰颤声说道:“大……大帅……这是,这是……《太上救苦经》”
完颜宗翰一时没理解完颜希尹的意思,讪笑一声道:“这等场合,宋人还要诵经?”
“这是超度亡灵的经文!”
“哦,超度……”完颜宗翰突然一怔,随后不可思议地惊呼出两个字来:“亡灵?”
再抬眼看去,那七千七百七十七人竟然从宽大的道袍中掏出了两样“法器”:左手火折子,右手霹雳弹!
“宜将剩勇追穷寇!”
第一排的道士们用力扔出手中已经点燃引线的霹雳弹,迅速后撤。
第二排前移补位!
“不可沽名学霸王!”
又是一轮脱手而出。
第三排又快步向前:“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三轮迅速跟上。
“人间正道是沧桑!”
七千七百七十七颗霹雳弹,分梯队,分层次,立体化,全覆盖地同时炸开,在马蹄下,在眉目前,在头顶上。
数以十万计高速飞溅的弹片,无差别地刺穿了金军区域里的一切。
近八千颗霹雳弹爆炸时所燃烧的火焰,似乎抽干了那片区域里的所有空气。
巨大的冲击波甚至波及到了护城河南岸,差点就掀翻了站在河岸边的郭京。
在这样饱和式的攻击下,任何人,都绝无任何生还的可能性。
完颜宗翰到死可能都没有想过,自己一生纵横天下,可就在这弹指之间,没了?
“结……结束了?”李邦彦面色煞白,努力地咽了咽唾沫,抬头看向车驾上的赵福金。
赵福金的脸色并不好看,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对面那炼狱般的场景,残肢飞溅,污血横飞,近万人的残肢断臂混合着数千匹没有铠甲武装的轻骑兵马匹的内脏,在烈焰中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类似烤肉般的味道。
这近万人早就分辨不出谁是一军统帅,谁是无名小卒,只剩一大片,一大片模糊的血肉。
众生终于在这一刻,平等了。
“哇!”赵福金再也忍不住,一口胃酸吐了出来。
她毕竟有着一个生长在和平盛世的灵魂,战争的血腥残酷,也仅能在书本里,视频中有限地接触,一场车祸都能让人不忍直视,何况是眼前的这般炼狱场景。
李邦彦赶忙掏出手帕,递了过去:“官家,回城吧!”
赵福金接过手帕,低着头擦拭了一番,双目紧闭,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猛地转身,高昂起头,看着瓮城上呆若木鸡的大宋将士,朗声大喊:“大宋万岁!”
随后,瓮城城头的将士和城下打扮成道士的禁军也跟着怒吼:“大宋万岁!”
声浪从瓮城,波及到了南薰门城头,又从南薰门城头向左右两侧传开,通津门、酸枣门、西水门,整个八十里的开封城头,近十万大宋守军此起彼伏地喊着同一句口号:大宋万岁!
开封城内,一间小院中,一只无精打彩卧在门前的大黄狗,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摇着尾巴转了两圈,朝着城墙的方向汪汪汪地叫出声来,屋门打开,一个扎着小辫的孩童冲了出来,指着城头兴高采烈地叫着:“爹,娘,我们赢了!”
一对中年夫妇紧跟着走出屋内,看向了城墙方向。
原本寂静的胡同里,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大宋万岁!官家万岁!”
整个胡同瞬间如点燃的爆竹。
一个胡同、两个胡同、一条街、两条街……
整个开封城好像都燃了起来。
百万人的呼声,响彻天地!
西水门内,金甲小将高宠被这呼声震的浑身发麻,胸中热血翻腾,再也压抑不住,扭头看向身旁同样跨马持枪的韩世忠:“韩侍郎!”
韩世忠哈哈大笑:“开城门!随我冲锋!”
通津门内,岳飞翻身上马,身挎硬弓:“背嵬军全军出击,随我杀敌!”
酸枣内,郭药师握了握手里的长枪,心中震撼不已,满万不可敌的金军,终于是要完了:“开门!冲!”
原本停战待命,围在三门外的金军,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也已被开封城军民这震天的呼喊吓的两股颤颤,此时突见城门大开,只能硬着头皮应战。
酸枣门处,金军本就不多,不到一万的金军在耶律余睹的率领下,迎着郭药师冲了上去:“你这三姓家奴,找死!”
郭药师并不气恼,对左右传令兵喊道:“喊!”
冲出来的宋朝禁军边冲边喊:“完颜宗翰已死,完颜宗望已死,速速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这种话,虽然影响不到统军的耶律余睹,但是对普通的金军来说,那可是影响甚大,原本就被震天的呼喊声惊了心神的金军,此时再听大帅已经阵亡,士气瞬间降到谷底,有些甚至冲到一半,竟然一勒马缰,转身朝着南薰门方向跑去。
虽然耶律余睹与郭药师战的半斤八两,一时难分胜负,但普通兵卒之间战斗已毫无悬念,这一万金军两三个回合,便被冲的七零八散,任凭耶律余睹怎么喊叫,溃势已经无法挽回。
耶律余睹只能边打边退,也朝着南薰门方向退去。
“只要能看到两位大帅,稳住了军心,看我怎么反杀你这个三姓家奴!”
西水门外,四太子完颜宗弼手持双锏,眼看斩了完颜活女的金甲小将冲出了城门,心中毫无胜算,不敢硬刚,只能策马闪避,朝着另一个手提錾金虎头枪的将领迎去。
柿子要挑软的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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