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大人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傅真道:“首先,我本来就不是商户女。我的外祖父是前朝皇商,他不是一般的商人,我的父亲更是堂堂的进士,曾为朝中四品官员。
“其次,商户女并不见得就没见识。家母打理偌大家业,游刃有余。徐侍郎纵然才高八斗,让您来坐上这位置,也未必能做到这样好吧?
“为什么徐侍郎会认为我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徐胤扬眉点头:“那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在等你?”
“这也不难分辨。”傅真抻了抻身,“您就在我墙根底下吹曲,墙那边一点儿就是我的院子。您这不明摆着吹给我听吗?”
“那你为什么还出来?”
“饭点已过,这个时候我也该回房了。听到有人在墙外吹曲,还吹得这么好,一听就不像是随便在这溜达。我要是没有点动静,徐侍郎只怕也会觉得奇怪。
“就算我不亲自出来,也得打发人来看看。而恰恰我那时又出了门,自然此时徐侍郎看到的就是我。”
徐胤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院墙,沉眸道:“为什么不能是巧合?也许我路过这儿,刚好就来了兴致。”
傅真轻扬唇角:“若是别人,那自然是巧合。
“可昨天夜里,我闯进了您的屋里,今日上晌,我冲动之下又把郡主打了。
“这种情况下是您出现在这儿吹笛,怎么都不会是巧合。
“弄清楚我住的院子的朝向,对别人来说很难,对徐侍郎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毕竟家父在礼部衙门供职了十年,交好的同僚数不胜数,也很容易打听到。”
徐胤凝眸注视她:“裴将军引你为朋友,果然有道理。”
傅真颌首:“是我高攀罢了。”
垂首瞬间,她余光拢入了远处的阴影。
远处阴影里有人站着。
那是两个矫健的武者,腰间有武器,穿着徐府下人的衣着。
永平的侍卫当然不可能陪他出来干这种事。
以徐府的门第,明面上当然也不用请到这样的护卫。
当年往梁宁身上泼灯油的那几个黑衣人,恰恰也有这样的身材和身手。
“擦”的一声。
徐胤擦亮了一只火折子,走下地来,已来到她跟前。
火光照进了她的眼,也照亮了她的脸。
徐胤紧盯着这双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它里头盛满了迷惑。
只是没有恐惧。
一个被火烧过的人,应该不可能对靠近的火没有一点感触。尤其当这火苗还再次攥在他徐胤的手里。
火光又将她的皮肤照的清晰极了,连细微的绒毛和毛孔都看得见。
这是一具没有一丝疤痕的身体——至少露出来的这些皮肤是如此。
徐胤将火打灭。
他又回到车前:“傅筠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有个像你这样的女儿?”
“大人见笑。家父之于我,说白了不过挂个名而已。全是由家母教养我。”
徐胤坐回原处,又问:“你方才说,我那曲子吹奏的不错?”
“大人惊才绝艳,音律自然是好的。”
“那我教教你?”
傅真摇头。
徐胤:“为什么?”
傅真语声低沉:“我自幼多病,体力难支,而学这东西需要力气的。”
“你自幼是官家小姐,难道一点才艺也不曾学?”
“当然不。”傅真抬头,“我会女红,还会丹青,不过我的丹青功力自然是没办法入侍郎大人的眼的。”
梁宁不会女红,也不会丹青。
徐胤目光定定:“你丹青师傅是谁?”
<div class="contentadv"> “原先城北丹青大师易老先生的长子,便是我的师父。”
徐胤缓声:“易先生的弟子,那功底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惭愧。不过我养病多年,这一手丹青的确算是我最大成就了。”
夜色里有人奔过来,附在徐胤耳边说起了话。
不是阴影里的那两个。
而是凭空出现的。
徐胤挥手让人退下,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退下去的人又隐没在夜色里。
如果此刻的傅真不是梁宁,她不会察觉到任何不妥。
一个高官养有几个影卫,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
可偏偏谁也不知道她就是梁宁。
徐胤身边这些人,最早要追溯到他烧死梁宁之时。
那时他还只是个翰林院的编修。
他身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曾经傅真认为那是荣王府的人。
直到她看到了连冗。
今日永平挨打的时候,徐胤并不曾出面维护,可见这么多年下来,永平没能奈他何,荣王也不在他忌惮的范围内。
梁瑄在指使傅真打永平身边的婆子的时候,傅真故意误导自己是徐胤的身边人,那婆子都一度信以为真。
由此可见,徐胤多半是有自己私下的一股势力可与王府抗衡。
这股势力,荣王多半没有察觉。而连冗的来历,荣王和永平也都没有怀疑过吧?
的确,一介寒士被荣王府相中,成为王府郡马,此后又一路平步青云,是老套的攀龙附凤的桥段。
最老套的桥段,却也可以成为最安全的掩饰。
永平他们怎么会知道,连冗从前没有出现过?怎么会知道,他们主仆会有着同样一块玉?
关外的胡姬,极少数会说中原话。
两军交战,关卡极严,西北哪有那么多商队出入。
短短三日,他是如何能够迅速找到一支有着胡姬的商队、这位胡姬还会说中原话,且他同时还能将这首曲子学会的?
他很聪明,这不假。
但能在三日内完成这些,他运气未免也太好。
荣王作为胡同血案的主凶已经确定,那徐胤身边这些人呢?
“你走吧。”
沉默了许久后的徐胤说道。
傅真却道:“您不为早上寺里的事惩责我?”
他睨过来。
傅真一脸疑惑:“那此番您是过来找我——毕竟我冲动之下打了郡主,难道您不是来为她出头的么?”
徐胤看着手上的笛子。
傅真再道:“我们宁家的金铺新出了几款赤金头面,不若我让铺子里打上一副整的,请侍郎大人代为送给郡主殿下赔罪?”
徐胤漫声道:“我记得你好像已经投靠了世子妃。”
“可昨夜我闯入侍郎屋中,得了侍郎大人之庇佑,这个人情我总得还。”
徐胤只是抚着笛子,没曾吭声。
傅真凝眉再语:“到底我也不配与郡主为敌,侍郎大人也不必说是我送的,只要大人能拿回去让郡主把气消了,我便心满意足。您看我这份赔礼诚意可够?”
徐胤坐片刻,懒懒一声道:“随你。”
傅真垂首:“那不日做好之后,我就交给您。”
“不用。我会让连冗去找你。”徐胤望着她,“你应该认识他?”
“认识。”傅真弯唇,“上次在路边,还蒙他帮忙捡过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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