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巧破嫌疑人心理防线
障眼把戏
夜空中闪烁着一颗星,在由漆黑渐渐变得朦胧的夜色中忽明忽暗,就像每一次接案时的心情,希望、期待、失望交替更迭。人在这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中仿佛是一种煎熬。
煎熬,从现在就开始了。
手插在兜里的武燕在支队偌大的操场上遛了两圈依然没有睡意,枪支、嫌疑人、受害人,包括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卢教授和奔来哭天抢地的亲人,在她脑子里纠缠在了一起。有时候她想不通,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总有人跑出来用罪恶破坏宁静祥和,最终给别人也给自己的生活抹上悲剧的色彩。
而身处其间的警察也不可避免地沾惹上这些负面的因素,高兴的时候越来越少,烦闷焦虑的时候越来越多。武燕说不清自己怎么成了这样,不知道是在医院目睹的事让自己心里难受,还是将来的案情让自己开始纠结的,反正心里有点堵。
无法排遣的烦闷让她踱回了技侦信息中心,她本想和邢猛志聊会儿的,可不料邢猛志回训练队了,只有丁灿这个夜猫子还在。
武燕轻轻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值班的只有三人,但繁杂的案情细节已经初见眉目。玻璃隔间外,一张两米长的大桌已经摆放了一桌子案卷,估计用不了多久,那些纸质的案卷就会成摞成摞地加高。
“武姐,怎么还不休息?”丁灿抬头道。
“睡不着。”武燕大咧咧上前,一拉椅子,坐在他旁边,随口问道:“干什么呢?”
“处理沁山县大队求援,他们在柿河乡周边两个公安检查站、垣水县三个道路要冲检查站提取的监控中,都没有发现那辆涉案吉姆尼。那车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我让他们把监控传回来,闲着没事看看呗。”丁灿道。
“我看不了这个,五分钟就得眼疼。”武燕道。
“很正常,网安和刑侦上,因为一帧一帧看监控,眼睛看成散光、高度近视的大有人在。呵呵,其实这都已经是最轻松的活儿。”丁灿自嘲道,鬼祟地看了值班的那两位一眼,对方没注意他才收回了眼光,放低了声音,“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干多久。”
武燕笑斥道:“你觉悟怎么比明星还低啊?”
“我们俩差远了,你是不了解实情吧。明星一直在画漫画,他给好几个动漫公司投稿了。要是哪天能被看中签约啊,可就一下子脱离苦海了,月薪万起,五险一金,说不定还有成名机会啊。”丁灿随意道。
这话与她的信仰是相悖的,不过武燕一想这对兄弟还只是辅警,也就释然了,她反问道:“你呢?难道没给自己找后路?”
“我的选项太多,都不知道该怎么选。像我这种喜新厌旧的人,太简单的工作干的时间稍长就会缺失激情和动力。”丁灿笑道。
“你长进也不少啊,把明星的吹牛都学会了。哎,我问你件事,你和小妹?”武燕好奇地问,只有这种时候她才像个女人,多少还有点八卦的心思。
丁灿侧头,尴尬、复杂、无奈地看了武燕一眼,武燕惊问道:“这是什么表情?掰了?”
“都没来得及开始,怎么叫掰?”丁灿道。
武燕迷蒙了:“不对呀,去年你们俩挺像回事的,你为了爱情都投身伟大的网安事业了,怎么是没开始呢?”
“哎呀,没法儿说……”丁灿挠挠后脑勺,撇着嘴道:“本来我是想追的,结果去了网安才发现,人家有男朋友,没明说但心领神会那种,好像是哪个单位的公务员……再说了,我在网安是最底层的辅警,每天盯网上舆情,就一个格子间大的小空间哪儿也不能去,但人家小姑娘在指挥中心都是副主任级别了,你说我总不能约个会还得巴巴跑领导办公室吧?现在警察可是热门就业选择,每年进来的那些公安大学的硕士学士,985、211高校的计算机高才生多的是,我真算不上哪根葱啊……啧啧啧,想象再丰满也得接受现实的骨感啊。这不是一听说借调,我立马来了,指挥中心那地方无聊死了……不过来了照样无聊啊,电脑就是我的情人,代码就是我的爱情,我可以用键盘肆意地宣泄我的烦闷……”
丁灿一边说,一边飞速地敲击着键盘,修长的十指在键盘上留下一道道残影,看得武燕目瞪口呆。
“想开点,不要逼姐劝你。”武燕道。
“我就见你抓人,没见你劝过人啊?”丁灿好奇了。
“看来我得劝你几句,听好了:警察平均寿命比普通人低五到六年,非正常死亡率高百分之四百,离婚率是普通人的三倍;而且据心理研究发现,百分之八十的警察心理都处在亚健康状态;甚至,我们警察十个里就有八个多少有点心理疾病。”武燕道。
丁灿哧声笑了,不解地问:“您这是要劝我啊?”
“是啊,我的意思是,你这些小毛小病都算是正常的。”武燕道,像是心里的感悟,说得一点不像玩笑。
丁灿蓦地笑趴到桌上了,笑了好一会儿才支身向武燕竖了大拇指,定定心神道:“从今天开始,武姐你就是我的知己啊,哎,对了……”
“敢问我的私生活,小心我翻脸啊。”武燕抢白道。
“不问,你能有什么私生活。”丁灿愣了下,一指电脑屏幕道:“我是说,我给你说点网安上的乐子?别不信啊,碰上那些脑回路清奇的罪犯啊,和他们斗智还真有乐趣。比如我们网安上,就刚破获一起新型组织的容留卖淫案,您猜鸡头怎么干的?”
“这么恶心的事,你找到什么兴趣?”武燕嫌弃地道。
“去掉恶心的因素,组织者是个程序员,就是个小天才啊,想法太牛逼了。他专做二、三线省会城市,从地下社工手里拿到酒店入住名单后,他建了一个筛选数据库,专挑年龄合适、经常入住的男性,把美女信息精准地推送给这些人。只要服务一次的,都进了他的VIP客户名单,他手里客户资源很快就膨胀起来了。光这两招吧还不稀罕,他干了件更牛的事……”
丁灿看着武燕讲得眉飞色舞,而武燕则听得蒙头蒙脑。余兴未尽的丁灿接着道:“他在群里搞抽奖,参加抽奖每人交一百八十八元,抢红包抢到最大的中奖,免费体验一次美女上门服务,没中奖的呢,可以免费观看指定美女的那种直播……嘶,他可是五百人的群啊,每周搞两三次,一次轻松入账十万,关键是掏钱的人也不觉得自己吃亏。你说这是不是个犯罪天才?前后不到半年,他从一个朝九晚五的码农变成千万富翁了。”
“嘿,嘿,你不会想干这个吧?”武燕吓了一跳,只觉得丁灿脑回路似乎出了大问题。
丁灿回头一笑道:“我找的不是钱,是乐趣,布置阴谋和揭穿阴谋的乐趣同在,都会有智商上的优越感……比如眼前这个案子,县大队查到了自二十七日上午到二十八日晚上,过路车辆一共六百二十一辆,吉姆尼四辆,都不是涉案车辆。那涉案车辆是如何进去,又如何离开呢?前提是,从猛志他们找到最后一个村落李庄村开始,出入乡镇只有这一条路,县大队甚至把监控线路查了一遍,监控没有问题,那车是如何消失的呢?”
“我看……”武燕凑上来,六百多辆车,大卡车、厢式货车、拖拉机、三轮车连摩托车都算上,过往的车辆不算多,而且吉姆尼那种车型一眼就能识别,不应该看不到啊。她喃喃道:“这是谋杀,嫌疑人肯定做了手脚,会不会伪装成什么车辆出入……确定没有别的路绕过去吗?”
“就算想绕,也不可能绕过所有的公安检查站,比如出入县境有个就在桥上,总不能飞过去。他们不是在这一个地方没找到,是在所有的监控里都没有发现,但却有目击者,不但李庄村有,柿河乡也找到了一放羊的目击者。”丁灿道。
又看了一会儿,武燕思维拧住了,她疑惑地看着丁灿问:“你知道问题在哪儿?”
“当然知道了,我给你讲招嫖故事就说明了从可能的途径找到方向是正常思维,从不可能的途径找到路子才是犯罪思维。如果去案发现场的不是一辆车,而是两辆车呢?”丁灿道。
武燕像醍醐灌顶一样,笑出了声来,脱口道:“对呀,吉姆尼很小,装进别的车不就什么也发现不了了?!”
“准确地讲,吉姆尼车身三米四,厢式货车只要超过这个长度,都可以装载。”丁灿道。
“证据呢?即便猜想成立,你得说服县大队改变追查方向。这只是一种可能。”武燕道。
“有一个破绽:要想把吉姆尼装走,这厢式货车一定在二十七日中午、二十八日晚上都到过柿河乡一带。而一辆厢式货车两天都去一个偏僻的乡镇,又费时又耗油的,总得有个理由吧?如果找不到承租方或者托运方的业务关联,那这辆车是不是就铁定脱不了嫌疑了?”丁灿道。
“有道理。”武燕道。
“OK,这就是结果,也是乐趣。”丁灿笑了,一按回车,屏换到了道路监控上。
两个画面分别定格在二十七日上午十一时、二十八日十九时,同一辆加篷的大卡车出现在了柿河乡的公安检查站,留下了清晰的影像。武燕愕然回头看丁灿,倒不惊讶他能发现,惊讶的是这货一边讲黄色案情,一边还能找到其他案情真相。
丁灿笑道:“大数据里留下了这辆车的高速行驶记录,这是该车第一次到柿河乡,虽然郭向阳没露面,但车上的人应该和他有直接关联……这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好玩吧?”
武燕无可辩驳了,表情怪异地看着他,无语给了个精准评价:奇葩。
确实够奇葩,刚进组几个小时,丁灿就给出了个奇葩的答案。值班的两位技侦验证过这个答案后,把信息传给了县大队。未过多久,县大队传来了重大发现,这辆被忽略的卡车的车主是马宝骏,是曾在云城野生动物非法交易市场案件中被传唤过的非法经营人员。
重大嫌疑算是坐实了,这消息把刚刚睡下不久的席双虎和乔蓉都惊醒了,两人匆匆赶来技侦信息中心。这个研判结果出乎意料,可细想却合情合理。两人对惊艳出场的丁灿刮目相看了,一左一右围着请教……
丁零……丁零……丁零……
作训响铃的声音惊醒了睡上铺的邢猛志,他反射似的坐起、穿衣、整理警容,站定时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经过一夜的急行追踪,等歇过来了才发现后遗症很严重,浑身都疼。勉强站定,他看到了镜里子有点憔悴的脸庞,胡茬儿长了,人消瘦了,这才一次追逃,便追得自己有了几分逃犯的气质。
“猛志,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有任务吗?”
“嗯,收拾下东西就走。”
“那别出操了。”
“嗯。”
邻队在门口问了句,转身就扯着嗓子喊着操列口号走了。邢猛志慢慢坐下来,揉揉发痛发酸的大腿。忙惯了闲不下来,就像起早惯了,根本睡不了懒觉一样,他躺下不到两分钟,浑身不舒服,又坐起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踱步出了这个集体宿舍。
初春的空气依然冷冽,瞬间让他的头脑清醒了几分。熟悉的队列、熟悉的操场,以前这里每天日复一日的训练总是让他觉得无聊,可现在却感到莫名地美好,似乎还有点留恋。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或许应该是禁毒案留下的后遗症吧。那些死亡的、锒铛入狱的人总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们总会凶神恶煞地瞪着他,或者拿枪指着他。可说来奇怪,总在要看到结果的时候,他会突然惊醒坐起,然后发现后背冷汗涔涔。
他总觉得如果重来一次,自己不会做同样的选择。可真的来了,他做的却是一模一样。
枪击案、郭向阳、闹爷、狱友,一种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危险。
当警察,只有服从命令打击犯罪一种方式,可当罪犯,却有一千种一万种不同的犯罪方式。而运气和正义,有时候不在同一阵营里。
他思及此处驻足了,有点茫然地看着出操的队列。那些刑侦上、禁毒上、特警上抽调出来特训的队员,正裸着鼓着肌肉的大臂在喊着口号。此时的迷茫让他无颜以对有点羞愧,甚至有点嫌弃自己,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心绪如此不宁。
“猛子……猛子……”
有人在唤他,他回头,看到了满头华发、身形清癯的华启凤,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楼侧向他招手,似乎观察他良久了。邢猛志慢走着迎上去,笑着问好道:“华师父。”
“昨晚回来的?”
“嗯。”
“要上案子?”
“嗯。”
“歇了这么久,心虚了吧?”
“嗯……啊?”
邢猛志抬头看华启凤时,老头脸上露着狡黠的笑容,那满脸皱纹像是老树新花,煞是好看,邢猛志嘿嘿笑了。
华启凤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走着道:“给我说心里话,是不是害怕了?”
“嗯,老做噩梦,都说当警察无愧于心,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啊,为什么老觉得心里有愧呢?”邢猛志如是道。和这位已经挂枪归隐的老刑警不用讳言,这位饱经沧桑的长者肯定不会像战友同事那么笑话他。
华启凤笑着问:“还有什么?害怕吧?”
“对,莫名地恐惧,不知道为了什么。”邢猛志直接道。
“这就对了,没有恐惧,没有羞愧,那不是人,是机器人。警察是人,不是机器。”华启凤道。
“但我心里总是有些话不吐不快,有时候我在怀疑我的选择正确不正确……能做好一个案子是运气好,可运气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从另一个角度去讲,那些站在对立面的人,肯定把原因都归咎到我身上了。我想他们会一直恨我,诅咒我,咬牙切齿的那种。毕竟他们中间有些人曾对我推心置腹,而我却从人家背后下手啊。”邢猛志絮叨着,数月的休养没有让他成为更坚定的战士,却犹豫得不像男人了。
“怪不得你心理考评一直过不去啊。还想着你开车撞上的那个嫌疑人?”华启凤问。
“可能吧。”邢猛志道。
“反过来,如果被撞死的是你,如果中枪牺牲的是你,对方心里一定不会有愧疚,而且会炫耀一辈子,老子干死过一个雷子。呵呵。”华启凤道。
邢猛志一怔,没想过这种思考方式,把他也逗笑了。
“我告诉你啊,你的恐惧不在嫌疑人,不在其他任何人,而在于你自己,你的心里。”华启凤戳着他的胸口道:“有个放不下的老娘,有个抑郁而死的爹,还有心里憋着泻不出来的火,对吗?”
“可能是吧,我说不清。”邢猛志难为情地道。
“一个人肆无忌惮不顾一切,那叫穷凶极恶;可要为了牵挂的人、为了守护的人而不顾一切,那叫勇敢。也正因为有了要牵挂的和要守护的人,一个人也才能变得真正勇敢起来。所以有时候善良,能成为一个人无视所有危险的勇气,因为他要守护的是那些和他同样善良的人,尽管有时候他看上去很凶恶,很像坏人。”华启凤道。
“您在向我灌输信仰?”邢猛志斜眼觑着,可能很烦说教类的东西。
“恰恰相反,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信仰。说教、口号都不算,敢站出来、敢冲上去的才算。禁毒案你是自己站出来的,遭遇战你是自己冲上去的,昨天沁山追踪也是你带头追上去的,还用我向你灌输吗?你自己都搞不清驱使你这么做的是什么?”华启凤反问。
邢猛志一愣,开始反思自己。
“善良……没有一个警察天生就有那么高的觉悟,大多数是为了一份工资一份职业在坚守着。可惜这个职业让你目睹了丑陋的罪恶,你目睹得越多,就变得越嫉恶如仇,即便没有命令,你也会下意识地冲上去。在我看来,信仰不是空泛的,而是对我们这个职业共性的一个描述而已。”华启凤道。
“那我为什么还有恐惧?”邢猛志问。
华启凤的目光变得慈祥而难堪了,他摸着邢猛志的脑袋,很无奈地道:“其实谁都有,我到现在还有。每一个被我送进监狱的人,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的人,他们看我那种怨毒的目光,我都忘不了,他们也总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那您是怎么解决的?”邢猛志求教道。
“我没有解决。”华启凤笑了,像自嘲地笑,又接着道:“也不用解决,精神上的负面情绪就像那些违法乱纪的罪犯,要么你变得更强大,要么你被它们打垮。这个职业冷酷的地方就在于此,你不但要战胜罪犯,而且要战胜自我。”
“太深奥了,我估计学不会。我得回趟家,看看我妈……对了华师父,你是我们专案组的顾问,抽空去看看我们啊。”邢猛志道,向华启凤笑了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华启凤站着怔了很久,然后慢慢地,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其实一点都不深奥,这孩子他已经开始懂了!看着他带着疲惫和憔悴的笑容,华师父心里如是道。
他的目光落在远去的邢猛志身上,落在做集训的小伙子们身上,哪怕他垂暮之年,依旧感觉得到胸中热血沸腾,壮心依旧……
泰极否来
第四看守所的电动门缓缓打开,驱车进入的武燕停好车,和邢猛志一起进了所里。
上午十点多,武燕从邢猛志家里接上他。这家伙脱了作训服还是那副懒洋洋、不阴不阳的样子,一点严肃紧张也看不到。
之前武燕碍于面子没提醒,到这里终于憋不住了,直斥道:“过来过来……”她把邢猛志召过来,揪着他的衣领子整整,口袋翻到外面,然后一端下巴提醒着:“保持庄重、严肃,现在是办案,所有的过程都会被记录下来。”武燕指指摄像头。
执法的要求越来越高了,邢猛志明显不太适应,笑道:“也是,武姐,能别让我去见他们吗?你说这多尴尬啊。”
“他们穷凶极恶的时候你都不紧张,现在都成没牙老虎了,怎么还紧张了?”武燕不容分说,带着他朝看守所入口走去。
邢猛志且走且道:“狗屁,我现在发现大无畏什么的都是吹出来的,在团伙里睡觉都睁着眼,就没一刻安生过,案子完了几个月我都没调整过来。”
“该来的总得来,别婆婆妈妈的了。”武燕笑道,一把拿走了他的证件,递给了看守所哨位,又进了一道门。
在这地方武燕是轻车熟路,直直往审讯区走去。亦步亦趋跟着她的邢猛志好奇地问道:“他们在里头过得咋样?”
“这我哪里知道,一会儿你自己问吧。”武燕道。
“审讯似乎不顺利?”邢猛志问。
“就没有顺利的审讯,有时候差一句,量刑的时候就得差几年,谁能老老实实交代啊?”武燕道。
邢猛志又问道:“不对呀?曹戈、连天平不应该啊,他俩交不交代还不都是极刑?”
“未必,人知必死其言也善这句话不适用嫌疑人,他们往往是明知必死也要做最后的挣扎。顽抗似乎能给他们成就感,所以背的案子越大,越难认罪。”武燕道,坐了下来。
邢猛志作为副审,思忖片刻又问:“枪源应该审过了,一点信息没有?”
“马上你就知道了,最难缠的还是你的老伙计,到现在为止什么都不认。”武燕道。
“连天平?!”邢猛志表情一抽,难堪了。
“对,他当日并未运载毒品,只有非法持有枪支一桩罪,如果不是有旧案的话,没准这回都钉不住他。坏蛋越有经验,嘴就会咬得越紧,因为他们清楚,交代得越多,可能牵出来的事越大。这种心态下,你觉得他会告诉我们枪源在哪儿吗?”武燕问。
“不一定知道枪源,但肯定认识云城枪案牵涉的这几个人。”邢猛志道。
“那我们就从这儿切入,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武燕道。
这时候管教呵斥的声音由远及近,隔着铁栅的另一面,门开了。神情嚣张、戴着铐子的连天平出现在门口,看到对面坐着的人时,他怔了下,驻足了。管教催了一句,他才笑了笑,坐到了审讯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邢猛志,那表情说不出的怪异,就像朋友久别重逢一般,一点儿也看不到愤怒。
他呵呵——嘿嘿——哈哈——变换了几种怪异的声音,笑得泪都快出来了。
“嘭!”一拍桌子,武燕气势汹汹道:“连天平,老实点。”
这是惯例,用最震慑的气质压倒嫌疑人,不过对连天平失效了,他不屑道:“嘿,妞,你看我哪点不老实了?大呼小叫吓唬谁呢?遇到这么多办案的,数你没素质,我要求换人。”
“嚣张,你的死期都快到了,还这么嚣张。”武燕怒道。
“那我扮可怜,你也不同情我啊,切。”连天平道。
“你……”武燕再要拍桌,被邢猛志一把拦住了。这下子连天平中意了,笑道:“这就对了,不是说文明执法吗?就没学会客气点?给支烟。”
“好。”邢猛志点了支烟,隔着窗递过去,连天平伸着脖子,凑上嘴来叼上,就在邢猛志凑近时,他嘬嘴呸的一声,呸了邢猛志一脸唾沫,然后得意扬扬地坐下来抽着烟吐着烟圈,吐唾沫居然一点都没影响他抽烟。
武燕要发作,又被邢猛志摁下了。他默默地擦去了脸上的唾沫,悻然道:“平哥,我就不说对不起了,你手上又沾毒又沾人命还涉枪,不管栽同行手里还是栽同伙手里,都没好结果。你不说过吗?咱们那行……不对,你们那行,要认命。”
“少扯淡,想干吗,直接点。我他妈都交代完了,能给个痛快不?”连天平道。
武燕适时亮出了一张打印照片,是郭向阳的照片,这个照片让连天平嘴里叼的烟颤了颤,眼珠滞了下,然后以思忖的眼光看着……这个表情邢猛志很熟悉,一般出诡计的时候就这神态。
“认识吗?”武燕问。
“认识。”连天平道。
“他叫什么?”武燕问。
“好像是郭三枪,大名我可不知道,我们这行只认道上的号。”连天平道。
“郭三枪”,郭向阳的绰号?武燕继续问道:“怎么认识的?”
“是老鬼一兄弟,来看过老鬼,一块喝过酒呗。我也不知道他干吗的。”连天平道,不屑一顾地吐着烟圈。
这个回答很有技巧,如果说不认识,怕是会被追问个没完。但说这种情况下认识,那就轻飘飘地推给别人了,恰恰“别人”已经自杀,信息就又进死胡同了。
“说说那次喝酒的情况,喝了多少,都有谁在场?”武燕问。
“就老鬼、三枪、我,三个人喝了有三斤吧。很久之前了,有一两年了,具体大约在冬季。”连天平道。
这话答得顺溜,武燕都皱眉了,邢猛志突然道:“你应该判断得出老鬼要么成功要么成仁了吧?”
嘶……武燕一瞪眼,这可跑偏了。不过听到这话连天平哧哧笑了,他自顾自道:“哎呀,你这么聪明的人穿什么官衣啊,白瞎个人才啦。”
武燕愤愤盯着,连天平不闪不避看着她,很客气地道:“我真不知道内情。老鬼是曹哥最信任的人,我入行迟,他的事哪件都是要命,不可能让我知道啊。”
难住了,武燕又看了邢猛志一眼,他也点了支烟。袅袅升起的轻烟下,邢猛志眯着眼,又说了一句很不相干的话:“你提前知道了我这个‘同伙’有问题,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这样还把我留着,那是你太自大了。或者说,你手软,人善,还有点人味,没有直接做了我……所以你得认命,没有先下手为强,就只能后下手遭殃了。”
连天平的眉头皱起来,恶毒地盯着邢猛志,今天的境遇大半是拜他所赐。那眼光像两条蝎尾,似乎要戳痛仇人一般。
“这个人很厉害对吧?”邢猛志拿着郭向阳的照片,平静地看着连天平问道:“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你报这一箭之仇是没指望了,为什么不挑个狠角色让我对付,或者让我被对付呢?说不定我命不好,就被他弄死了,还得走到你前头,想想都爽啊,对不对?”
嘶……连天平连烟带凉气全吸回嘴里了,整个人精神一振,像在思考了,他丝毫没有注意到,烟早烧到过滤嘴了。
“看来你还是担心我,谢谢啦,那今天就这样吧,可以走了。”邢猛志故意道,提醒着管教。
门一响,连天平突然开口了:“等等。”
武燕示意停下,连天平警惕地看着两人,沉吟半晌,才犹豫道:“他叫郭向阳,诨号三枪,也有人叫他老枪,老鬼的把兄弟,传说他有个地下兵工厂,要找他,得到郭南村老宅子那一带找找。小心点啊兄弟,可别让他整得生活不能自理,呵呵……这个人很好客,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再多我真不知道了。”
连天平脸上浮现着病态的兴奋,武燕此时可是惊愕万分了,没想到铜嘴钢牙很难撬开的连天平,居然一反常态,透露出来这么多有价值的信息……
十一时,沁山县201国道七十五公里处。
埋伏在路边荒草堆里的一位警员拿起了步话,一辆厢式货车正从他的视线里驶过,他对着步话机喊着:“于队,目标驶过。”
“收到,收到,从后面跟上来,堵住后路。”
数公里外,县大队队长紧张戒备,拉起了枪机。
这事就神乎了,此前追踪吉姆尼的最终线索就是指向一辆厢式货车,回头查厢式货车,没想到还真在沁山县,回到他的辖区了,于是县大队连夜从邻省赶回,来堵这辆大车。
“于队,省队让咱堵货车找吉姆尼,也太扯了吧?”一位队员小声问。
“车里套车不是不可能。”于海队长小声道。
“至于这么麻烦吗?为啥不干脆把三个人都做了,还留着目击者来报案?”警员道。
“你是警察还是罪犯,倒替罪犯想得挺好。”于海队长扇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对着步话机吼着:“行动,拦下那车。”
警笛一响,两辆警车自路下开上路面横成一排,那驶来的大货车毫无停车的意思,一位警员手伸出窗口,朝天“叭”一枪示警。
这枪吓得司机一哆嗦,但他没停车,反倒又踩了一脚油门,拉开车门就跳车跑。警车里警员急忙倒车,眼看那车晃悠悠就冲上来了。这时候于队长一边喊着抓嫌疑人,一边快步奔向货车,飞奔着纵身一跃,扒上了车,还未坐定就一手摁刹车,一手拉手刹。车轮在路面上擦出黑迹,发着尖厉的声音慢慢停下了。
司机跳下车后滚了两滚,好不容易爬起来,离追兵已经只有几步远,没跑几步就被人一绊,跌了个狗吃屎,紧跟着就被几个扑上来的人压得死死的,立马被铐起来搜身……拘捕枪案嫌疑人最危险的就是对方持有武器,还好这个司机全身上下只搜出来烟和火机。
一脸蠢相的司机门牙给磕豁了,口齿不清地哭诉着。可见警车就跑,铁定没什么好事,刹停车的于海大队长叫开厢检查,后车厢门一开,哦哟,一股浓重的腥味传来,把开厢的警员给看傻了。
“怎么了?”于大队长问。
“队长,您来看,这……”警员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结巴了。
县大队抓捕众警奔上前来,一眼看过去都傻眼了,成袋成袋的兔子、成串成串的野鸡,还有几块大块肉像是野猪,有的还新鲜,有的已经开始腐烂,整个车厢里都是烂肉腐味,呛得人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你这是非法贩售野生动物知道不?”
“我没贩售,我刚收的。”
“哪儿收的?”
“乡下。”
“前天是不是也在我们县收野生动物?”
“没有,没有,我去垣水拉货了,昨天晚上刚来。”
“哦,没有啊,带走……”
于大队长不动声色地问出了案发时间这辆车确实在垣水县,连车带人一同押回了县大队。货被迅速卸下,这些野生动物不是目标,鉴证警员在车厢里寻找着泥土、漆迹、轮胎印子等,一切可能与作案车辆相关的痕迹。
十四时十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传回了省刑侦总队,根据车厢里残留的泥土成分、车厢棱上剐蹭的轮胎微量胶质以及被捕嫌疑人马宝骏的交代,这货车确实在二十九日傍晚,从李庄外围拉走了一辆吉姆尼。这是位收钱办事的主,以为是偷了辆车,在交代中极力撇清和自己的关系……
“好!简直太好了!”
程总队长连呼几个“好”字,把沁山县发回的传电通报重重拍在桌上。
“捡着宝了啊。”
宋支队长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昨夜研判的信息,今天就证实了。他余兴未尽地道:“老贺这几个人真有意思啊,各怀绝技啊,车里套车倒不是很稀罕,可是光瞅一眼监控就能想到这儿,这就不简单了。”
“脸上只有笑,不带光了啊。”
程总队长笑着道,笑里带了点尴尬。
宋玉河瞬间明白了,出彩的都是外来人员,反倒把自己人比下去了,他思忖道:“老贺的路子一贯野,咱们支队办案还是太过中规中矩了,这个牵涉到两省数地,我们用惯常思维去一步一步来,确实跟不上……您也知道啊,哪可能谁都像邢猛志那小子一样,连夜在大山深处追出省啊,还偏偏就他们知道山地越野常用的这种车。”
巧合,再怎么说也有巧合的成分,程总队长转着话题问道:“现在线索又多了个郭向阳,该怎么开展侦破你心里有谱吗?”
“我正在想这个事,制枪的最大嫌疑人可能就在这拨人里面,最起码有人知情。卢教授被枪击,应该和云城非法野生动物交易市场被查封有关。郭向阳这条线索,我想可能直接能关联到枪源,但这个人……不好追踪啊。”宋玉河道。
监狱释放,未归原籍,用什么身份,潜伏在什么地方,什么活动范围,警方对此一无所知,像这种熟悉山林的土炮最可能的隐藏方式是隐姓埋名远离都市,甚至钻进山里。所以大数据无从捕捉他的线索了。
最关键的是,由于案情敏感且重大,为防打草惊蛇,协查通报以及通缉令省队都斟酌未发。程总队长抚着下巴想了良久才犹豫道:“追这辆车,看有没发现……对这个司机马宝骏启用一下远程侦讯。现在云城方面很敏感,胡浩嗅到了风声到现在没回来,司令婕被刑事拘留,你说还能受谁指使枪击卢启明啊……先拣紧的来。”
“好,我马上安排。”宋玉河道,告辞匆匆出门。
现代科技已经大大提升了警务效率,所谓远程侦讯是同步审讯的视频传输,省、县两级警务部门可能同时沟通,对嫌疑人的违法犯罪事实进行更详细和深入的问讯。传输的大屏就在信息中心,命令下达几分钟,线路就调试好了,一个呆滞、肥胖、脸上坑洼不平、满脸胡子拉碴的嫌疑人出现在大屏上,审讯开始。
“……二十八号我是从武县走的,到柿河是晚上六点多,天还没黑。不过那车出来时已经快黑了……”
“怎么把车挪到厢式货车里的?”
“不用挪啊,我找个高点的土堆把车倒过去,那货自己就开进去了,我锁上车门走就行了。”
“直接回的云城?”
“嗯,走了四个多小时,出了垣水,过了武县,又过三门峡,还过了三门峡大桥……”
“停停,谁让你扯这么多呢?”
“你们不让讲仔细点吗?”
“好好……说你的目的地,在哪儿卸下的货?”
“二手车市场,老何家修车那地方。”
“具体点,门牌号?”
“没门牌号,就在臭水沟跟前,社区屁股后,门口长棵快死的大柳树,哎,等等,旁边还有个茅房,臭得很。另一边就是拆车的,那车堆得有两层楼那么高……”
“等等,说说这个人。”
“我不说了吗,就去的时候见过一回,回来他一路都没下车,就待在厢里,到地儿自己下的。我把车开进去,让他们卸了车,我收了钱就走啦……我说警察大哥,你们不能扣我的车啊,我车贷还没还完呢,我媳妇我爹我妈还有我爷我奶,可都指着我挣钱养活呢。我真是不知道他们是偷车犯事的,要不说啥我也不能拉他们不是……”
什么奇形怪状、歪瓜裂枣的嫌疑人都不稀罕,但像这种滔滔不绝交代,又分不清主次的嫌疑人还真不多见。审讯都来不及记他交代的那些细节,不得不叫停,可等记清了一看,恐怕大多数又都是废话。宋玉河听着听着,招手叫席双虎到了门口,直接问道:“什么想法?”
“兵贵神速,这个修车厂应该查一下。”席双虎道。
“带人去一趟,走高铁,天黑之前排查一遍。如果有可疑的人先摁了。”宋玉河道。
“好,我带两组人去。”席双虎道,回头叫着乔蓉,两人告辞,匆匆下楼了,不一会儿又来两辆车,两组六人队挤在一辆车里,飞驶出总队大院了。
乔蓉负责分发武器,她锁好请领登记从武器地库踱上一层出楼门时,恰遇到了回来的武燕和邢猛志。
“明星呢?”邢猛志脱口就问。
乔蓉指指宿舍的方向道:“还睡着,他说腿疼,不会走路了。”
“也是,估计他从来没跑过这么远的路。”邢猛志道。
“什么呀,他躺床上玩手机呢,一有人叫就哼哼。”乔蓉不屑道,那个家伙除了画画时候显得很认真,剩下的任何事都不上心。
武燕笑道:“就那德行,改不了了……有什么进展?”
“进展可大了,县大队把那货车司机摁住了,您猜怎么着?还就在沁山县,拉了一车兔子野鸡。检测已经证实了,就是拉走吉姆尼的货车。”乔蓉道。
“这个小火山是情场失意、职场牛逼了啊,这都被他撞上了。”邢猛志惊讶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他情场失意了?”武燕好奇问。
“看他来的那样子,炮打了似的蔫了吧唧的,错不了。”邢猛志笑道。
这三人的默契自不待言,乔蓉好奇地看看邢猛志问道:“今天收获不少?”
“不知道算不算大,都在这儿了。”武燕亮了亮手里的一张光盘,那是审讯记录的刻录备份,要统一交到案卷里,她随口问了句:“这个给谁啊?”
“是席队暂时负责,可人刚走。”乔蓉道。
“去哪儿了?”邢猛志好奇地问。
“是根据嫌疑人的交代临时定的……”乔蓉且走且道着,是要去摸摸那个修车场的点。乔蓉说着说着,她上楼回头时才发现那两人站定了,你看我,我看你,都用一路怪异的眼神。
“怎么了?”乔蓉愣了。
“我们在路上讨论的时候,打了个赌。”武燕笑道。
“赌什么?”乔蓉问。
“他说案情推进太快,运气太好,很可能接下来得一头栽泥坑里很久出不来。”武燕指着邢猛志,然后笑着问:“某些人好像猜错了啊?”
“那是你故意隐瞒昨晚丁灿的发现,扰乱了我的判断。”邢猛志道。
“即便你知道,还是猜错了。”武燕道。
“错不了,我坚持……你的乐观是错误的。”邢猛志道。
“很快就有结果啊,这里到云城一个多小时,天黑前就有结果。”乔蓉道,有点不悦地看着邢猛志道:“赌注是什么?算我一份。”
“你可想好,既然枪击个人设计这么繁复,怎么可能留下现成的证据让你抓到?机动车犯罪你不清楚吧?一辆车在修车场里会发生什么?用不了十分钟就能变成一堆零件……凶器就更不用想了,拆成零件都用不了一分钟,这可是个谋杀,要能找到实际证据,专案组今天都可以解散了。”邢猛志不冷不热说着这些话,气得乔蓉脸色煞白。武燕赶紧上前揽住小姑娘道:“甭听他胡扯,他一贯唱反调。”
“武姐,你跟他赌什么?”乔蓉愤愤问。
“赌一个月外勤补助。”武燕道。
“算我一份,加注。”乔蓉像是受刺激了,不服气地看着邢猛志。
“好,到时候愿赌服输啊,能找到任何证据,找到任何关联的嫌疑人,都算我输。这个线索发现得已经迟了,如果早一天说不定还有机会,但现在嘛……应该什么都没有了。”邢猛志道。
他说完,很奸猾地笑笑,转身走了,是去宿舍楼的方向,估计是去找任明星去了。乔蓉在原地愣了很久,武燕拉她上楼的时候才醒过神来,两人一起去看远程侦讯的内容,那个草包嫌疑人依然在重复讯问内容,武燕交了监狱侦讯的结果,心神不宁的宋支队长都没来得及问句详情。
当警察久了,可能对于不确定的案情都会有某种预感,连乔蓉也有点惴惴不安,没有到天黑席双虎的消息就传来了,马宝骏交代的“老何”修理厂已经拆除了,拆除的时间是昨天晚上,传回来的图片拍到的现场只剩一片瓦砾堆。
还真像马宝骏交代的,一边是公厕,一边是废车坟场,都在,可就连修理厂都已经被拆除了……
因势趁利
除了水落石出的一刻,所有寻找真相的侦破大部分时间都在焦虑、嫌疑、选择、猜想和发掘中纠结,兴奋和喜悦只是刹那,更多的与之相反的负面情绪总在纠缠着你。
随着沁山县枪击案陷入僵局,宋玉河支队长也跟着消沉和焦虑了,本以为缉枪的头一枪打响了,可惜只是擦出了一溜火,成了哑炮。
对马宝骏的审讯没有进展,嫌疑人郭向阳去向成谜,除了最后的监狱释放,此人根本就不在居民档案里,其原籍沁山县郭南村据辖区派出所反映,早在数年前已经是废弃村落,人口早迁出来了。而根据马宝骏行车的路线追踪到的修理厂也在一天前拆迁,那个神奇的拆车市场根本没有营业登记。于是整个线索从终点又回到起点,成了一个死循环。
“哎哟喂,我这头大的啊。”程总队长一捏太阳穴,合上了手机,正在看的是马宝骏审讯记录,这个表面其蠢无比的司机从头蠢到尾,就那么几句来回话,现在都分不清谁蠢了,县大队卸了一车的死兔子山猪肉都没法儿处理呢,大院都臭了。
“马宝骏有几次前科,打架斗殴、寻衅滋事,还有过危险驾驶,不好审啊,如果他不知道郭向阳杀人的事,肯定讲不出什么来。可要知道郭向阳的事,恐怕也不敢说,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宋玉河道。
“没有实锤证据,没人会轻易认罪,还是迟了一步啊,这些家伙倒利索,直接把厂房都拆了。”程总队长懊丧地道。
“现在又和以前一样僵住了,胡浩未归,他这个小情妇被刑拘了,非法野生动物交易市场一查,云城警方又缴获几支枪支,身上沾事的恐怕都惊飞了。”宋玉河道。
“得想想辙啊……出来了,哎哟,把这家伙春风得意的。”程总队长说着,嗒声开门下车了,宋玉河也赶紧下来,两人身处市局大院,贺炯正从市局大楼里出来,看到了两人,笑容一脸变成蹙眉瞪眼了,他作势要走,被程长峰和宋玉河不客气地一左一右挟着塞车里了。
“别摆谱啊,高局建议把你挂督导组,还在领导组上头呢。”宋玉河不客气道。程长峰笑着道:“开车,欢迎贺督导到总队指导工作。”
“嘿,程总队长,你们不能吃不着猪肉就把屠户给拴住啊,我好心好意给你们人,你们倒好,连我也被拖下水啦?”贺炯难堪地道,文件已经下来了,应刑侦总队的要求,他这个禁毒支队长,被挂到缉枪专案组的督导组里。
“老贺,你别装成不?这事还只有你能办喽,晋阳建市以来的第一大案出自你手,众望所归啊对不对,本来挂顾问组里,高局一钦点,嘿,成我们的顶头上司了。”宋玉河笑道。贺炯还要反驳,程长峰从副驾上回头道:“老贺你别扭捏,救场如救火,毕竟是枪案,毕竟是人命关天,你不就想要几个名额吗?没说的,我从总队匀给你们禁毒上几个。”
贺炯一愕,然后眉开眼笑了,一拍大腿道:“看看,还是总队长了解我,没好处谁能好好干活儿啊?说好了,成不成都四个转正名额啊。”
“嗯?!不是两个吗?”宋玉河一愣,这是转合同制辅警的名额,各队都紧缺。
“我出主意是两个,我人都出了,还不得涨涨价码?”贺炯一副奸商派头,不让步了。
“好好,这些都好说,只要案子办了,都不是问题。贺支啊,今天我们请你就一个意思,给点拨点拨,可能这些年治安形势越来越好,全市已经没有太大的案子,或多或少要比你们禁毒上安逸了点,真要遇上这种跨区域、高智商的犯罪,就捉襟见肘了……你看这个案子啊,从你们藏锋行动之后开始,已经追踪有数月,但案情总是时断时续,每到关键时候不是断了就是被人掐,这趟更绝,与作案车辆关联的一个修理厂,嘿,被他们直接给拆除了,只隔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啊,我们去了都成一堆砖瓦块了。”程长峰郁闷地道,千言万语汇总成一句话:万事开头难。可这案子似乎邪了,让刑侦上被动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个开头,立马就结束,又从头开始。
“啊,我昨晚了解了下,这事啊,不能急,越急越毛躁,一上火自己先乱了阵脚,还怎么去办案……这样吧,今天工作我来主持,我把我的经验全给你们,至于效果呢,就看运气了。”贺炯道。
“成,我正要取取经呢。”程总队长道。
“没问题,今天你是领导。”宋玉河道。
“第一个问题,所有参案人员的家庭情况、个人情况你都了解吗?”贺炯问。
宋玉河猝不及防,啊了声,这都是政委和办公室要负责的内容,他纳闷问道:“这……和案情有关吗?”
“自己的人都摸不清,怎么挑合适的人去对付嫌疑人?第二个问题:内勤补助、外勤补助、加班补助,是怎么计算的?每个人有多少?都及时、足额发放了吗?”贺炯又问。
这话程总队长也听出点感觉来了,回头瞪着宋玉河,宋玉河尴尬无语,恐怕支队长没关心过这种小事。
“第三个问题,每个人婚姻、父母、兄弟姐妹、恋爱情况、个人情绪波动,你注意过吗?”贺炯又问。
宋玉河一拍脑门,在总队长面前无比尴尬地道:“好吧,我错了,这课我回头补上,老贺你就别让我难堪了。”
“你如果这样想,就错上加错了,如果你端着领导的架子,如果有警员把你当成高高在上的领导,那很多事办不成,警察的信仰是一码事,但是具体的实践中,针对谁,怎么做,又是一码事。关起门来说句不好听的话,每个人都有私心,集体的工作哪怕有一点是被私心所驱,那就可能消极,有可能怠工,有可能影响到大局……所以,我不是给你难堪,而是给你一把利器,上下同心,其利断金。”贺炯正色道。
程长峰和宋玉河一副受教的表情,两人暗暗应了声,总队长恍然道:“怨不得你比我们强啊,好,我们今天就啥也不做,补上这一课。”
“发补助了,发补助了,去会计那儿领去啊。”
“陈,发加班补助了。”
“席队,把你们组的外勤补助领一下。”
通信员在支队大院里嚷了一圈,技侦上看监控熬得红眼的,信息研判上累得眯眼的,还有一无所获从云城归来愁得不展眉眼的,被陆续叫到了会计室领补助,都有点奇怪,一般是隔几个月才发一回,这次似乎有点早了,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件开心的事,一个个数着并不厚的钱喜滋滋地揣进怀里。
“叭……”一声爆响!
乔蓉职业性地耳朵一竖,吓了一跳。
“叭……”又是一声爆响!
乔蓉分辨清了,不是枪声。
不过在支队可头回听到这种声音,她噔噔噔下楼奔向院子里,又响一声时,她循着声音来源走到了楼后,一下子无语了,邢猛志和任明星正持着弹弓练,丁灿在射击中途加了个电子测速仪,正报着数据:
“初速一百零八,猛子你水平见涨啊。”
“我在集训队待了几个月,不涨都说不过去啊。明星,你退步太明显啊,这么大的易拉罐都打不准了?”邢猛志笑道。
任明星瞄着道:“我这双是看艺术的眼睛,瞄准是差了点啊。”
“嗖……”开弓,打中了,叭声一响,任明星乐了:“瞧瞧,没多难嘛。”
一回头,恰看到了乔蓉,任明星扬着弹弓邀着,乔蓉上得前来,瞅着练场有点惊讶,隔着十几米开外,挂着一个踩瘪的易拉罐,罐底那么大的目标,相当于二十米手枪速射,而邢猛志一弹一弹射出,都准确地击中,甚至罐体在飘动中,都被打得飞起来了。
“试试呗。”任明星把弹弓递给乔蓉了。
“玩不来,你别蒙我,把握不了要领的,不是抽手背就是打手指。”乔蓉道。
“哟,看来你懂啊。”丁灿惊讶地道。
说着玩不来,乔蓉却接住了弹弓,丁灿话音方落,她已经张弓拉皮射出去一颗,那一颗和邢猛志的几乎同时而至,叭叭两声,几乎同时发出。邢猛志惊讶回看,笑了,向她竖了竖大拇指,乔蓉却是谦虚地递给任明星道:“我用小锥度,不太适合我,有兴趣开枪吗?或许我可以向支队申请一下。”
“行啊,太好了。”任明星眼睛亮了。
<div class="contentadv"> “那个可真玩不来,不喂几年子弹水平提高不了,我打得有几麻袋钢珠了才到这水平。”邢猛志道。
“很了不起了,十五米外,这个比手枪精准度高,大部分开枪的警员,都掌控不了手枪的后坐力。”乔蓉道。
任明星好奇问道:“那你怎么样?”
“其实我是弹道检验专业,只不过枪案越来越少,转行武器专管和维护了,正经八百实战,能有几回啊,枪用得越来越少了。”乔蓉道。
“好吧,条件不具备,我们还是玩弹弓吧。”任明星道,直觉枪那个神秘领域离自己还是太遥远了,只能想想。
几人说着,说说笑笑的警员们从后楼下来了,一问是发补助,再一问乔蓉有点纳闷,案子这么紧,不知道支队长哪根筋差了,要大家休整一下,放假半天回家看看,特别针对技侦和信息研判上熬了一段时间的警员,命令回家睡一觉。
说这话的时候,邢猛志呵呵傻笑了,乔蓉好奇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这是贺支队长的风格,这个案子长期僵着,估计你们总队长和支队长把这尊神请出来了,要不我们来不了这儿。”邢猛志道。
“不是吧,我们发补助休息,和你们支队长有什么关系?”乔蓉不信了。
“太年轻,没法儿跟你说。嘿,昨天赌输了,补助交出来。以贺支的风格,肯定先要收买一遍人心,然后再往死里用人。今天肯定没事,请客。”邢猛志玩着弹弓,将上乔蓉了。
乔蓉难堪地掏着钱,有点心疼,任明星愤愤道:“你咋不先问我呢?你咋敢和他打赌呢?我自打认识他,还没赢过呢?”
“算了,我认栽。”乔蓉递着钱。任明星推拒道:“不能给,能赖就赖,你这么老实怎么当警察的?”
“我……”乔蓉在这几位辅警面前讷言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吧,不服气再赌一把,我先说赌注……贺支很快就会出现在总队大院,会见参案人员,在见到你时,一定会夸两句,比如说,这小姑娘真俊啊;或者说:有对象了没?这么俊可不能随便找啊,一定得找个警察老公……猜对两个点,算我赢。如果猜错,贺支没来,或者看到你忽略而过,算我输。”邢猛志道。
这个赌有点莫名其妙,乔蓉不解地看任明星,任明星愣了下,总不能这也猜得到吧,两人交换一下眼神,任明星道:“赌就赌,我还不信了,集训两天你成精了。”
“我和乔蓉赌,你掺和什么?”邢猛志道。
“我们俩和你一起赌,输了我俩一起请客。”任明星拍着胸脯道。
“好吧,乔蓉你的意思呢?”邢猛志笑着问。
“赌就赌,我也不信了。”乔蓉不服气地道。
一边有人拍手了,丁灿公正严肃地道:“鄙人裁判,买定离手,从现在开始到中午离队为限,输了的不许赖账啊。老规矩,饭店我来挑,一定保证赢者开心、输者肉疼。”
乔蓉看明白了,这是一对半损友,互怼不留情、拆台不客气那种,这不,又怼上了,任明星骂丁灿“光会坑兄弟”,丁灿指着邢猛志解释“都他坑你,我顶多助攻”。邢猛志说了,“我们帮你提高智商,被兄弟骗总比被别人骗强呗,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两人一哼一哈,倒把任明星结结实实给噎住了。
没多会儿就听到了集合的广播,收拾衣服的已经换上便装的,正给家里打着电话的,还有后院这几位拌嘴的,纷纷跑向集合的地方,让乔蓉眼直的是,到场的一位黑胖子凶脸,可不是贺支队长还能有谁?她心虚地往人后躲,这场合和平时的集合完全不同,列队被总队长一挥手给散了,笑呵呵地和队员们打招呼,警员还有点不习惯,宋支说了:“不是警务没那么多讲究了啊,今天放假,明早归队,有老婆孩子的暖暖炕头;没老婆孩子的,我也无能为力,自己想办法啊……笑什么笑?提前警告你们,别没出息凑一块喝酒啊。”
喝酒是刑警多数时候的唯一娱乐,话一出就有不少人讪笑了,总队长提醒道:“今天是路上贺支队长提醒了我一句,哎呀,我一问才知道,对队员们的生活关心还是太少了,一上案子是没日没夜干,几乎没个消停的时候,偶尔回趟家,带一身疲累一堆脏衣服,我这个总队长当得有愧于大家啊,枪案一上又是一场攻坚战,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歇下来……小伙子们,一句话,休息片刻,放下包袱,轻装上阵。”
“看看,又来工作了……”贺炯直斥道,程总队长赶忙道歉,一介绍贺炯,众人纷纷鼓掌。老贺直接道:“废话不多说了,我负责督导总队长和支队长,案子破了,是在场每位警员的功劳,案子要黄了,我一定汇报组织上,向他们俩问责……哈哈……好好,大家准备下,抓紧时间回家,今天我们三人值班,明天都带着高高兴兴的表情来啊,好容易放这么一天,不高兴可不行……回去吧……哟,你们仨站住,别人是忙中偷闲,你们仨啊,又钻哪儿玩弹弓了?”
“这是我的吉祥物,爱不释手了。”邢猛志道,摩挲着木弓。
“那是,等等我跟你们说个事,其他回吧……哟?这姑娘是……”贺炯看到要走的乔蓉了。正得意的乔蓉一怔,暗道坏事了,她要走,却被邢猛志促狭似的拽住衣服了,一拽气得乔蓉一回头,恰被贺炯瞅到真容了。贺炯笑呵呵道:“哎呀,这姑娘俊的……老宋这是?”
“参案的枪械专管,弹道检验专家,乔蓉。”宋玉河介绍道。
“噢,有对象了吗?没有的话我把禁毒上的小伙子介绍几个。”贺炯随口八卦了句。
邢猛志和丁灿噗声笑翻了,乔蓉面红耳赤,任明星苦着脸如丧考妣,这一趟算是结结实实输了,几乎是按邢猛志设计的套路说的。
“这……”总队长蒙了,不知道这小年轻出啥事了。宋玉河好奇问道:“怎么了?乔蓉?”
贺炯却是立马判断出是邢猛志在搞怪了,他指着道:“你俩兔崽子又没干好事?怎么了这是?”
邢猛志和丁灿笑得浑身哆嗦,任明星和乔蓉却是尴尬难堪。贺炯揪着任明星一追问,这缘由一说出来,老贺跟嘴里塞了个鸭蛋一样,愤然问道:“咦?我有这么肤浅吗?这都被你猜到了?”
“不觉得您肤浅啊,就觉得……输得冤哪。”任明星嘟囔道。
宋支队长和程总队长俱笑了,难得看到警员们还有这么促狭的一面,贺炯手下这几位尤盛,居然把领导算计到赌局里了。
怎么处理呢?就见贺炯一点都不窘,哈哈一笑,一揽邢猛志笑道:“就猜着点这个,我以为你多能呢?我还要说件大好事,你猜猜看?猜着了我请,猜不着你别坑人家姑娘了,你请客得了。”
“这……这过分了吧?让我怎么猜呀?”邢猛志一皱眉,难住了。
“我是支队长,是你领导,指望我讲民主公平啊?”贺炯板着脸道,霸道地把邢猛志给噎住了,一噎贺炯乐呵呵掏着口袋道:“自己看吧,过分的话可以马上提出来。”
几页红头文件,一看是《晋阳市公安局2×××年合同制辅警一期招聘公示》,这是警务改革一项大举措,将对招聘的辅警同工同酬同等待遇,私下里早嘀咕很久了。任明星眼睛一亮,一把抢到手里了,看到自己的名字时,哈哈仰天大笑。丁灿又一把抢走了,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看到了邢猛志的名字,他有点小激动地递到邢猛志眼前。邢猛志还算淡定,笑了笑,朝支队长做了个鬼脸。
“说句很官面的话叫:组织不会忘记做出贡献的人。你们年限、资历确实不够格,破格是市局领导亲自签的,说白了,我就喜欢收买人心,把所有摇摆不定的人心都收买过来,和我们一起心向正义,惩奸除恶。”贺炯道,是故意给邢猛志说的,邢猛志眼睛贼贼地看看领导,笑了。
“去吧,年轻人聚年轻人的,省得我们在场你们尴尬,别喝多了啊。”贺炯挥手道。任明星早迫不及待地一把揪着邢猛志说:“领导说了客你请啊,我是一毛钱不掏,乔蓉的赌债免了,这茬儿不许提了啊,谁提我跟谁急。”
几个挤搡着,互怼着,兴冲冲地走了,宋玉河注意到一个细节,席双虎、乔蓉也凑到这个队伍里了,两个警种融合得很快。
贺炯还在解释着:“程总队、宋支,队伍就得这样磨合,一顿大酒下来就称兄道弟,那感情有了,办案才能有默契。”
“老贺,你可把值班的也都放假了。”宋玉河提醒道。
一提醒贺炯“哎哟”了声不好意思道:“把这茬儿忘了,把咱们的政委都请来替警员们值一天班,算上我们人手够了,都几个月了查不着线索,在乎这一天?脑袋里的弦绷太紧了,好办法它蹦不出来啊,咱们下班也来两口啊,我把华师父喊上。”
说着,贺炯径直去空无一人的专案组了,宋玉河看看程总队长,程长峰也是一脸哭笑不得,请的这尊神倒一点不客气,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武燕是晚八点到场的,去了趟医院没回专案组就得到了放假的消息,下午在家里收到了邀请,临出门又有事,载着华师父去和他的几个大小徒弟聚会,等到邢猛志一行聚餐的点时,酒已过三巡,邢猛志、任明星几个面红耳赤舌头大的丑态百出了。
“来晚了,罚酒。”
任明星、丁灿不客气地递上来了,两大杯啤酒武燕端着眼不眨地就灌进喉咙里了。任明星又要倒,乔蓉拽住了,丁灿说着:“喝酒打架是武姐的长项,今天倒下的肯定不是她。”
“知道不在一个层次上,还跟我叫板?你可想好了,明星,你敬完了轮我敬你可不许说不行啊。”武燕提醒道。
任明星一下子萎了,端着酒话锋一转道:“我自己喝不成啊?别欺负我啊,找他。”
手一指,正夹菜吃着的邢猛志笑了:“我们量级差不多,拼起来是互相伤害,那可不成,要放倒也得先紧着外来户啊。”
目标一转,直指席双虎和乔蓉,乔蓉不客气了,质问道:“猛哥,咱们可是一条战壕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没假的!谁是外来户啊?”
“罚酒,罚酒,怎么说话呢?”席双虎不客气地把酒递过来了。
这句话犯了众怒了,众人齐齐指责,邢猛志无奈之下,吹了一瓶。
方坐定乔蓉就把丁灿拽过一边,和武燕坐到了一起,亲亲热热唤姐,关切地问了句,武燕很惋惜地道:“还没醒,我去了趟重症监护室,说起来卢启明可是个好人啊,还有一年多就快退休了……唉,凡是好人没好报的事啊,总能让咱们警察碰着,还总让咱们生一肚子气……不说这些了,对了,怎么莫名其妙放假了?”
“案情纠结住了,我们这一组熬得太久了,估计干耗着也没啥结果。”席双虎道。
说到这茬儿邢猛志想起来,出声道:“哎,对了,武姐你昨天输的那……”
“不算了,今天是支队长命令你请客。”乔蓉和任明星几乎异口同声斥道。两人同气连枝的样子看得武燕一愣,扑哧笑了,乐道:“哦,猛子你干啥了?被大家孤立了?”
“好事。”丁灿掏出那份文件,递给了武燕。武燕一看之下长舒了一口气,一抿嘴,微笑看着邢猛志,怪怪地问道:“以你的阴暗思维脑袋,一定会认为这是别有用心,收买人心对吗?”
“杀人得诛心,用人自然得收买人心,没啥不对啊,而且这是我们应该得的。”邢猛志道,没人敬他倒自己斟了杯酒,席双虎和乔蓉觉得这话有点转了,可奇怪的是在别人脸上却看不到了鄙视,连任明星也端起杯和邢猛志碰着道:“对,我们该得的,还不客气呢……都有点少了,给咱们转个正式民警都不过分嘛。”
说着往嘴里灌,乔蓉一拽,不悦道:“别喝了,舌头都大了。”
“嗯,我不听支队长的,我听你的。”任明星正色道。
众人噗噗一笑,气得乔蓉怒拳直砸任明星。任明星呵呵傻笑着赔着好话,不过赔的结果是把乔蓉听得脸红耳赤不理他了。
“别闹了,心里有事喝酒也不畅快了,难得咱们认识,认识就是缘分,等案子完了咱们再来这么一场啊。来,双虎是吧,我得跟你喝一杯。”武燕敬着席双虎。这位临时队长有点闷,不过比几个辅警有型多了,喝了杯心事重重地放下了,那表情落在任明星眼里,任明星直劝着:“别发愁,屁大点的案子,离我们办的那差远了。”
“不吹能憋死你啊,好办你把嫌疑人找出来啊?”乔蓉呛道。
“我负责画嫌疑人,要找嫌疑人,问他,还有他。”任明星点着丁灿和邢猛志。丁灿笑道:“我是键盘侠,基于大数据的犯罪线索我有办法,但像郭向阳这样和现代社会脱节的山地老炮,那我可真没办法。”
“猛子,连天平说郭南村找,什么意思啊?那村不是早都荒废了吗?”武燕想起这茬儿来了。
“他只可能给我挖坑,怎么可能告诉我真相。其实这种纠结不算纠结,火山那个线索扩散理论怎么讲来着?”邢猛志问。
问到丁灿的专业了,他筷子指点道:“类似数据关联扩散,比如一个嫌疑人,他有直接关联的人,第一层如果有五百人,五百人扩散相互有关联的人数,到第三层就可以达到二十五万人,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其实团伙里任何一个人,只要知道他接触和掌握的所有信息,那这个团伙我们就可以窥到全貌。”邢猛志道。
“这我也知道啊,但他不告诉你啊,你是说马宝骏吧?县大队已经在审了。我们不也在等线索吗?”乔蓉道。
“审不下来。”邢猛志直接道。
“武断了吧?”席双虎道,不知道是否故意。
邢猛志似乎酒多了,话不掩饰了,直接指点着:“三十二岁,小学文化,文化层次越低,人的思想会越顽固,前科累累。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打架斗殴、寻衅滋事,虽然都够不着刑事处罚,但你从他履历上看,从十几岁前科延续到三十几岁,又和云城涉黑人物胡浩有关联,那会是个什么人?肯定这看场子、收债、拼家伙什么事都经历过,被拆的厂房用的都是他的名注册的,这号人要不是死心塌地,而且彻头彻尾的自己人,郭向阳干那事,也不会派他去啊?”
“有道理。”武燕一吸凉气,脱口道。席双虎凛然思忖道:“对啊,应该加大审讯力度。”
“对个屁,你审得越狠,他会知道身上的事越重,收购野味算不上什么大罪?顶多非法经营,可要掺和进去命案,那能是一码事吗?搁谁也得咬死了不吭声啊……没看远程侦讯他在装疯卖傻?”邢猛志道。
乔蓉吃到嘴里的菜忘了咀嚼,回忆着,喃喃道:“是啊,看这家伙说话滔滔不绝像是脑残了,其实是给我们灌一堆废话。”
“对,滔滔不绝说话也是一种减压方式,但说十遍都说不漏的,那就不是减压方式,是反侦查的方式。”邢猛志道。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这货一直重复无关的细节,把审讯员都听烦了。而且长相很有欺骗性,你不提醒,我都觉得应该是个炮灰。”丁灿道。
“炮灰?!即便是也应该是已经脱离穷困层次的炮灰,属于吃偏门既得利益那一拨,名下可是有房有车,而且还经营这种贩卖野味的非法生意,这生意要是拳头不硬、路子不广,可不是谁都能吃得下去的。”邢猛志道。
“那怎么办?都知道他有重大嫌疑,审讯碰到硬茬儿只能耗,我们也只能等啊。”席双虎道。
“强扭的瓜不甜,强问的事不全,即便审下来,他也不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而且,他未必知道郭向阳的去向。”邢猛志道。
乔蓉急切问:“你说来说去,到底想说什么?有办法你吭声啊,藏着掖着等下崽啊?”
“把人放了,换个方式来。”邢猛志笑着把办法说出来了。
“绝对不可能!”
席双虎、乔蓉包括武燕齐齐道。
“看,这就是正式警察和野路子辅警的差别,心里装着信任和职责没错,但这东西有时候会限制你的想象。”邢猛志道。乔蓉愕然道:“大哥,您那不是想象,是想犯错误啊。”
席双虎惊讶地觑着邢猛志,仿佛是初识,这辅警不是一般的敢想象,武燕却是意外地很严肃地问道:“详细点,你想怎么干?肯定得经过总队同意。”
“当然,一个人办不成,得咱们一起玩,这是咱们禁毒上常用的角色互换,不能白教他们……虽然不是外人,但是……”邢猛志吞吞吐吐,气得席双虎一拍桌子道:“你不就是不想掏饭钱吗?我掏了。”
“好,看你这么仗义的分上,这忙我帮了。”邢猛志也大气了,虽然众人鄙夷嫌弃一脸,可他酒意盎然的脸上眉飞色舞,两手比画着怎么玩,一干同事听得惊愕无比,然后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像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不用说也是三个字:可能吗?
似乎有可能的成分在里面,席双虎的请示打回了总队,正和华师父一起叙旧的几位支队长、总队长也听怔了,商议良久,然后可能性在慢慢加大。当晚零点左右,总队的命令直接到了沁山县大队,叫停了对马宝骏的审讯。
不但叫停,而且直接参与,有辆总队派出的车连夜驰向沁山县……
一出好戏
天蒙蒙亮的时候,自监舍的内部是看不到东方鱼肚白的,只能看到格子窗外黑色渐渐散去,铅灰色的天空越来越亮。看守所新的一天,就这么不可阻挡地到来了。
“哎哟哟,”马宝骏一个激灵自床的角落坐起,恶声怒骂着:“谁踢老子?”
话音方落他立时后悔了,满监舍的犯人都朝他看,胖的、瘦的、长相丑陋的,或者本来英俊但剃了光头也变丑的。他知道环境已经变换,紧张地坐起,蹲在马池边的犯人像是牢头模样的顺手扔了样东西,“啪啦”扔在背上了。
是拖鞋,那人呸了声,粗声粗气道:“这是文明监舍,说脏话违反监规,去,擦地。”
“哎……”马宝骏不敢犯犟,一块抹布扔到他面前,他赶紧蹲在地下,仔仔细细地擦地。一边噌噌擦地,一边肚子咕咕作响,饿的感觉上来了。昨晚昏头昏脑进来就累得睡了,擦地的时候才想起来打量了下这个监舍,十几平方米,十一个人,大通铺。
悔罪对于嫌疑人未必会有,可后悔却是每个人嫌疑人都有的,马宝骏一边擦地,一边后悔着不该贪俩小钱又在风头上到沁山收货;再往前还后悔不该贪那点大钱送郭三枪一趟,明知道那是个狠茬儿肯定干的是大事;再想想还后悔,钱有了车有了房有了,早该收手啊,何必还蹚这摊浑水啊?
就在这种后悔中擦完了地。刚认识了一圈牢里管事的,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似乎是玉米面熬的,闻着都有点甜。乖乖跟着其他犯人排队打饭的马宝骏舔着嘴唇,饿意更甚。可就在这个时候,牢门咣声一响,洞开了,管教在门口喊了声:“昨晚进来的,马宝骏,出来。”
有人踢了他一脚,他赶紧出去,蹲到门口,管教验明正身,带着他走,把马宝骏给郁闷的,饭都没吃一口,审讯又来了,可这时候他却听到了一个天籁般的声音:
“马宝骏,我县公安局同意对你取保候审,签字!”
监里、出监、签字……远程传输的像素很清晰,丁灿调着图像,回头看了几位领导一眼。两个支队长、一个总队长,还包括一位据说是三人师父的老人,都眼巴巴瞅着屏幕呢。
“这是个老炮啊,看他刚起床时多横。”程总队长道。
“也不蠢,多有眼色,牢头让干活儿,就老老实实干活儿。”宋玉河评价了句。
嫌疑人在警察面前,和在其他同类面前,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面孔,坐在审讯椅上是无法看到他的另一面的,表面憨厚可能阴险奸诈,表面痛哭流涕的可能转身就龌龊不堪,而这一位貌似其蠢无比的,可能心里精明着呢。
“你们早先觉得他太蠢,现在又担心他过于精明,呵呵。”贺炯笑着评价了句。
程长峰心里猫抓痒痒似的,手脚都放得不自在,直接问道:“老贺,这成不?可别整出笑话来啊。”
“一成吧。”贺炯道。
“一成?!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宋玉河怒了。
“我的意思是,办不成的可能有一成,办成的把握九成。呵呵。”贺炯逗了他一句,把宋玉河气得翻了他两眼,愤愤道:“成不了我跟你没完。”
“所有的犯罪里,最狡诈的是毒贩,我们缉毒警可是跟他们演戏陪练出来的,个个都是演技派。你看看,我还在想怎么切入找线索呢,这小子倒替我想了。”贺炯道。
这有自吹自擂之嫌,刑侦上两位没理他。外面的又奔来几人,乔蓉、席双虎,连任明星也颠儿颠儿奔来了,几人昨晚根本没回家,就等着早上这一出呢,有领导在,没敢多问。
众目睽睽眼看着马宝骏出了看守所大门……
“车辆暂扣、非法收购的野生动物暂扣,这是暂扣单。按照规定,你必须在两日内到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报到,如果发现新的案情,要保证随传随到,听清楚了吗?”
“哎,听清楚了。”
一位刑警教育着马宝骏,马宝骏点头喏喏称是,反正要出去了,啥也敢答应啊。
“嗯,保你的人在那儿,可以走了。”刑警指指上前来的一位,浓眉、大眼、锅盖头,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容和刑警打着招呼。
不认识啊?马宝骏愣了下,傻眼了。刑警随口道:“注意事项我给他讲了。”
“哦,谢谢。”那男子自然是邢猛志了,他点头应着,看马宝骏发蒙地看他。
这时候邢猛志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脸一变,眼一瞪,笑容成了凶神恶煞,扬手啪地就给了马宝骏一耳光,然后揪着他领子踹着骂着:“让你别干这非法的事,你非干,要不是看在闹爷分上,我都不管你这个表哥。”
表哥?啊?马宝骏被扇得晕头转向,不过他听清了来路,赶紧求饶着:“表弟,谢谢啊,是哥不对,哥以后再也不干了。”
“走,上车,丢死个人了。”邢猛志拽着他,回头点头哈腰给那警察送了个笑脸。
一辆省城牌照的越野车,开车的是个女人,体形健壮,两人上车关门刹那,那车呜地发动,蹿上了路面。还未明情况的马宝骏方要开口,一包吃的递上来了,鸡腿、汉堡、一瓶可乐,饿极的马宝骏立马狼吞虎咽起来。前座的邢猛志和开车的武燕笑了笑,回头说着:“对不起啊,兄弟,直系亲属才能保释,我刚才不得不做个样子。”
“没事没事,哎,这位兄弟,您是?”马宝骏的兴奋已经掩盖了一切不满。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但我们有共同认识的人,托我办这事。这不是巴巴从省城奔来了?”邢猛志道。
“省城?”马宝骏怔了下,不解道:“我不认识谁啊?”
“闹爷吭了个声,别说省城,就京城也能找着门路啊。”邢猛志无所谓道。
“哎呀,我明白了,是杜总。哎呀呀,杜总够意思,他是闹爷的把兄弟。”马宝骏道,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关系,捎带着对邢猛志也尊敬起来了。
此时的邢猛志一反平时作态,跷着二郎腿,抽着高档烟,还把烟叼在嘴上来回移动,给马宝骏撒烟都是抽出一支直接往后扔。眼神更牛逼了,是斜斜地在看人,绝对能让马宝骏想起监舍里那一干恶相犯人。
“别拘束,这是波姐,自己人。”邢猛志诌道,马宝骏亲亲热热喊了声“波姐”,趁这工夫,邢猛志随口说道,“其实咱们以前打过交道,以前送货那小子就是波姐招待的,就那个瘦了吧唧、门牙磕了一半的。”
“那是二米,有些日子没见了。”马宝骏道。
“哎哟,我们这些兄弟也被整得七零八落了。马哥,丑话先说前头,我受闹爷之托问你几句话,不中听别怨着弟弟我啊。”邢猛志严肃道,搬出来一尊根本没见过的大神。
当然,马宝骏肯定见过,但像他这样的喽啰层次肯定和闹爷搭不上话。
果不其然,马宝骏连吃都停住了,紧张道:“没事,您问吧。”
“第一件事,里面审你什么了?你怎么说的?”邢猛志郑重问,回头眉毛挑着,慎重无比的样子。
马宝骏赶紧道:“收了点山货被他们逮着了,然后问我大前天拉了辆越野车去垣水,然后……还问郭三枪了。”
邢猛志沉思着,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了:“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车里套车这招啊?”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把我给逮住了。”马宝骏赶紧自证着清白。
“那你怎么说的?”邢猛志厉声问。
“我什么也没说,我就说了拉了辆车,认识郭三枪,其他啥也不知道。唉,我确实不知道啊。”马宝骏道。
“幸亏你不知道,坏了闹爷的大事,神都救不了你啊。”邢猛志长舒一口气,像是万幸一般坐正了。
此时马宝骏也像劫后余生一样舒了口气,似乎前座的人莫名地让他紧张,对,那眼神,有点像郭三枪那种盯人的眼神,看你一眼都会让你觉得发怵。
车疾驰着,直驶上了高速,进收费站时武燕注意了后座一眼,马宝骏有点紧张、局促,眼睛瞟向端坐的邢猛志时似乎还有点畏缩。她心里暗笑,这戏开场实在是太惊艳了,邢猛志这“道上兄弟”的身份恐怕在马宝骏眼里心里已经坐实了……
嗞嗞的电流声音,断续的对话……隐藏在车里的摄像头,回传着武燕、邢猛志接送马宝骏的实况。从看守所到高速口短短的一段路程,已经把家里看傻了。
程总队长手里夹着烟,举着放在离嘴两厘米的地方忘记抽了。冒出来的“二米”是个从未出现过的绰号,还有“杜总”肯定是涉案的直接嫌疑人。看来之前审讯时此人的蠢和傻全是装出来的。
席双虎和乔蓉相视惊愕,倒不是震惊冒出来的线索,而是惊讶于一下子改头换面彻底的邢猛志。那活脱脱是一个道上的狠茬儿,江湖浑球儿的形象淋漓尽致。那冷冷的皮笑肉不笑,那睥睨觑人的眼神,还有直刺人心的厉声恶语,用得是恰到好处,估计马宝骏打破头也想不到是警察在接他。
“这中间有反差。我们知道部分结果,也就是案发;马宝骏知道部分过程,作案过程。我们不知道幕后人是谁,他肯定也不知道,落网了肯定是万念俱灰,一下子又被捞出来,过激的心理反差,得把他自己的心理防线冲溃啊。”贺炯思忖道,昨晚邢猛志的提议,现在才咂摸出味道来了。
席双虎出声道:“对,办事的不出面,出面的不沾事,典型的涉黑风格。规则对他们没有约束,可他们相信潜规则,捞他的人肯定是个大佬,‘捞人’肯定得托个无关的人。”
说着他兴奋了,其中的蹊跷他这会儿才明白,邢猛志怎么可能由表及里,针对性地想出了这种奇葩侦查方式?
“对。”贺炯赞了个,解释道:“这种炮灰,只管拿钱,不管是谁指使;现在指使的人捞他出来,这可是天大的恩惠,他也不敢怀疑啊。你们看现在这样多老实,问啥说啥。”
众人齐齐看屏幕,邢猛志正伸手给后面的马宝骏打着火机点烟,马宝骏紧张地拱着两手,很谦卑地抽了口,连声道谢。邢猛志大咧咧道:“你看你,别紧张,我又不是警察你紧张什么?不是跟你吹,咱哥们儿在省公安上有关系,你这点事不叫事,放宽心。”
听到此处,观看的一行人哧地一笑,连难得见笑脸的程总队长也不禁莞尔,这算是把嫌疑人唬得晕头转向了。他估计今天的收获恐怕要出乎意料……
行驶的车里,气氛可没有家里这么轻松,但也不至于沉闷。武燕一路憋着笑,生怕自己露馅儿。邢猛志可是没闲着,先跟马宝骏聊道上的逸事,比如早些年盗墓被枪毙的王百万、刘千万,比如曾经横行一时、威名赫赫的狼帮老大,再比如从晋阳到云城这些年有头有脸的人物,两人倒是谈话契合得很,居然有很多共同语言。
行驶几十公里,邢猛志一拍脑袋,话锋转了,想起件事来说着:“……对了,马哥有啥交代的没有?”
“啊?交代啥?”马宝骏吓了一跳。
“是这样,短时间别回去,闹爷不也在外面吗……我不知道你知不知情,三枪和闹爷那可是大狱里的朋友,过命的交情。你掺和的这事呢,闹爷没法儿不管不是……”邢猛志认真编着,有点词穷。
不过表达的意思已经把马宝骏吓住了,两人是狱友,那郭三枪这回说不定就是替闹爷办的事,肯定还不是小事,这可是应了那句话“摊上大事了”。他脸上的肌肉抽着,不自然地道:“我……我倒是听杜总说过,我……”
“知道就好,所以安排你在省城待段时间。放心,别说咱们以前有生意,就没生意,也有情义嘛,到省城波姐全程安排你。波姐有个洗浴中心,还有个会所……呵呵,就那种,妞、美酒管够……这个,拿着。”邢猛志说着,从前座置物箱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摞钱。
武燕终于说话了,直道:“马兄弟放心吧,我们的人落难的时候在云城住的那也是云天苑,闹爷可没亏待我们。”
“哦,那是司姐的生意,这个……这个……真不行。”马宝骏应了声,赶紧推拒钱,不好意思道:“你们捞我肯定费了不少钱,咋还能让你们破费?”
“去去,装好……是兄弟就别谈钱,没准我们以后还得一起跟着闹爷赚钱呢,装好。”邢猛志强给了。
马宝骏钱揣兜里,心里千恩万谢,感激如江水滔滔不绝,这时候邢猛志咳了声,暗号。武燕顺口接上去了:“哎,对了,马兄弟,你那车暂时可要不回来,我说你也不小心,好歹把车洗洗啊,人警察一查,那里面磕下碰下,一准得留把柄啊。”
“哎哟,谁可能想到啊,雷子来得也太快了。我指着收完这趟货就跑个远门,仨俩月不着家,风头也就错过去了,谁知道隔了一天他们就来了。”马宝骏郁闷地道。
“那……车没其他事吧?除了拉三枪的小越野?这车在雷子手里,那得扣段时间的啊?”武燕故意道。
“啊?!”惊得马宝骏吱了声,屁股坐不稳了。
邢猛志紧张回头问道:“哥,还有啥事?你可别把我们装进去啊,这可是从省公安里找的自己人,连累人家以后可不好办事了。”
“我……我送过两趟狗粮,应该没事吧?”马宝骏犹豫道。
狗粮?邢猛志觉得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在响,他掏出瞥了眼,是乔蓉的短信:弹药!
“哦……”邢猛志明白了,这是特殊行业的特殊黑话,他佯装思忖片刻道:“波姐,看来得想想办法,赶紧把车弄出来,省得夜长梦多。”
“好,咱们安顿好马兄弟就办。马兄弟你歇会儿,还得走两三个小时呢。对了,别用手机,别联系熟人,你的手机号肯定被雷子盯着。从现在开始,所有熟悉包括认识的人,都暂时切断联系啊。万一其他有事牵扯上你,也麻烦不是?”武燕谆谆关切地道。
千言万语唯余点点头“哎哎”应是,马宝骏对于这两位救星,已经是言听计从了……
“查这个杜总是何方人士,还有这个绰号‘二米’、往省城贩过枪的是谁。看来马宝骏这辆货厢车干的不止一件事啊,居然送过狗狼。”程总队长心情大好,命令道。
信息研判中心旋即响起了一片击键声,姓氏、绰号以及回溯货厢车的行驶轨迹,实时排上电子任务栏了。
“什么是狗粮?”任明星小声问兴奋的乔蓉。乔蓉解释道:“就是弹药,狗和英文枪‘GUN’的发音类似,所以贩枪的一般把弹药统称狗粮,可能是气动武器的铅弹,也可能是慢燃火药。”
“哦,怪不得气枪叫气狗。”任明星道。
“你才明白啊,除了气狗、火狗、炸雷(土炸弹)这些称呼之外,狗粮是弹药,狗宝是枪栓,单眼是瞄准镜,鬼眼是夜视仪,还有最贵的枪管叫管子,枪托叫燕尾……应该早点给猛子扫扫盲,差点露馅儿。”看电脑的丁灿笑着道。
席双虎接着道:“没想到能直入主题啊,这可稀罕了,查枪查到了枪击案,查枪击案又查回到枪案上。”
“并案是正确的,一窝啊。”乔蓉道。
“还是禁毒上的兄弟们厉害啊,这法子我们是想不出来的。哎,对了明星,禁毒上化装侦查都这么厉害?我看武姐也挺入戏的,你看你看,她要打扮下,绝对是个加强版太妹啊。”席双虎道。
“不打扮也是啊。”任明星道。丁灿仔细瞅瞅,乐了,武燕连夜染的一圈蓝发,脸上抹得老白,衣服胸前开衩到了最低点,这样倒是和邢猛志挺搭配。他刚想到这儿,任明星就说出来了:“哟,没发现武姐也能性感起来啊,这俩搭配多像一对雌雄大盗啊。”
席双虎龇牙,没敢笑出来,乔蓉剜了他一眼。任明星呵呵笑着,脑袋被人啪唧扇了一巴掌,他回头一看是贺炯,贺炯佯怒道:“你居然敢在燕子背后说她坏话,等着她回来收拾你啊。”
“呵呵,我说的是实话,你看他们……哎呀,好辣眼睛……”任明星说着,车停了,邢猛志坐到了驾驶的位置,武燕从后备厢提了个袋子坐到副驾上,一拉开袋子,开始噌噌噌装武器,那手里拿着枪、嘴里咬着子弹,嚓嚓往里压弹的样子,别提多彪悍了。
“这是B计划,就看马宝骏识不识货了。”
乔蓉笑道,浩如海沙的过滤人群里好容易抓到这么个涉案的,含金量多高得试试了……
“波姐,您拿这干吗?”马宝骏紧张地凑上来问。
在他眼中,波姐这娘儿们可是真野,那玩枪的手法太专业了,小口径步枪,就在逼仄的空间里居然装得行云流水。
“好不容易出来趟,不玩几把多没意思。一会儿下高速,有段偏僻路,我们常来,打点野味回去祭祭五脏庙呗……嘿,宝贝,想玩吗?姐教你。”武燕道,枪戳戳邢猛志的肩膀。
“宝贝?故意调戏我呢。”邢猛志暗道,侧头嫣然一笑反问:“你指哪杆枪?马哥在呢,不太好吧?”
噗哈哈……马宝骏没憋住先笑了,武燕面红耳赤狠狠道:“别光嘴上说啊,今晚试试?”
“试试就试试……收好,过收费站了。”邢猛志提醒道。
武燕怀一抱,枪尾戳向脚前部,枪管在胸口一捂,自动消失了,邢猛志看了眼故作惊讶喊了声:“哎哟我去,看不出来你这胸还真能藏!马哥你这在的不是时候啊。”
“滚!”武燕调戏不成被反调戏,面红耳赤唾了句。
车驶出了收费站,一路洒着邢猛志和马宝骏放浪的大笑声……
戏中有戏
车驶在山路上。这一带属晋中地区大王山,水泥路长久失修,再往后就都是绵延的土路。一看“兄弟”开车的架势就是常来山里的,车走得不急不缓,没有标志的岔路照样走得顺顺当当,没半点犹豫。按照“波姐”刚刚的说法,穿过这座山走条小路,直接就是通向晋阳的高速路口。
“兄弟,常进山啊?”马宝骏随口问。
“可不,闲着也是闲着,我和我姐们儿都好这口。”邢猛志说着,又示意持枪的武燕,提醒道:“注意观察,‘上午十点好打鸡’,这会儿正是野鸡出来找食的工夫,过了中午就没货了……哎,马哥,你应该是行家啊?”
“那可不,从小就打,要说玩,还是沁山那边玩得好,直接下套、下药、下电机。我收山货的时候,遇到有家扯着电线打兔子,一冬天能挣两三万。”马宝骏道。
“那多没技术含量,还是枪玩得过瘾。”武燕道。
“太危险啊,波姐,您这可是火药动力的,逮着就得判几年。”马宝骏道。
哟嗬,这么熟悉法律,武燕暗笑道:“没事,都说了省公安里有人……其实这算什么?我认识的好些个老板家里都存着好货呢。”
“那倒是,有人玩就有市场,堵不住。那些个禁枪啥玩意儿的,吓唬吓唬老百姓还成。”马宝骏道,像是发泄着愤懑。
邢猛志听着,眼睛的余光扫着,突然间嘴里“嘘嘘”轻发着口哨。
武燕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前方地塄头上,几只觅食的野鸡正扬头看,她腾声起身,从天窗伸出了枪管,“砰”一枪,一群色彩斑斓的野鸡扑棱棱飞起来了。
空了,没打中。武燕急速抬枪口,“砰……”又是一枪,半空飞起的野鸡毛飘飘扬扬飞了一大片。
“神枪。”马宝骏看傻眼了,赞字出口,两枪全空,把他看得牙疼,补充了句,“哎哟,可惜了,就差一点点。”
“已经不错了,能擦着鸡毛了。”邢猛志笑道。
武燕佯怒道:“你行你不来啊?”
“我属于毛都擦不着的。”邢猛志笑道,回头和马宝骏使着鬼脸。马宝骏赶紧附合道:“这个很难打,得准确敲中脑袋才成,只要没有一枪毙命,基本捡不回来,这火药枪精准度还是差了点。”
“对了,有行家在嘛,来来来……”邢猛志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拍门下车,马宝骏糊里糊涂跟下来了,只见邢猛志一开车后厢,他往早已备好的塑料箱子里一扔,把竖在尾厢的一个包拖出来,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音,一根黑黝黝的管子露出来了。
“哟,还有家伙?”马宝骏一滞。
“噢,小气狗,你应该不陌生吧?惊讶什么?”邢猛志故意问,前座的武燕伸着脑袋道:“那玩意儿打气太麻烦。不好使。”
“这个,哎哟我去……我说波姐,这,这……你们就车里带着家伙,去看守所接的我?”马宝骏细思极恐了,这一对也太胆大了。
“嗯,路上一分钟过几百辆车,咋?还能查着啊,真是……哎,给你这支,练练手。”邢猛志道。
一想,似乎也对,这荒山野岭的,马宝骏胆子一下子大了,提下枪袋子,噌噌组装。邢猛志抽了特制气管,那货就噌噌打上气了。武燕逗了句问:“马兄弟,这就是你们的货吧?”
“旧货了,老早以前的。”马宝骏道。
“现在有什么好货?能比我手里的玩意儿强?”武燕问。
“以前是国产的,现在是进口管子,泵压比原来大四倍,打野猪都是一枪倒。”马宝骏道,抬头示意武燕拿的小口径点评,“不比小口径差,一百米外能穿透硬币,而且没有后坐力。”
“哎呀,自从省城出事断了货,都很久没见着好货了。”邢猛志懊丧道。
“对呀。”马宝骏不自然地续上来了,贴心地问着:“是不是去年晋老板那事?”
“可不,要不是我在外地玩,连我也跑不脱。”邢猛志道。
“那他真是枪出的事啊。”马宝骏道,表情诚恳。
不过邢猛志看到了这货眼底的狡黠,他纠正道:“扯淡不是?晋老大是赌和抽发家,栽到那事上了,要光几支这玩意儿,能有屁事?鬼哥也是没跟对人啊,白瞎啦……跟你说你一定不知道,我大哥道上称老鬼,和闹爷是一个号子里的把兄弟。”
“我知道,你说的是袁哥,去云城我拉过他,招待他的野味都是我张罗的。原来是您大哥啊。”马宝骏此时才算是完全信任了,这是一条道上的自己人啊。
“哎,可不……袁玉山的名号道上谁不知道?可惜折在雷子手里了。不过我大哥绝对义气啊,最后一枪是对着自己脑袋,嘭……什么都没给雷子留下,把我们都保住了。”邢猛志正色道。表情凄楚,语气深沉,就连马宝骏也被深深感染了,动情道:“兄弟,到了省城带我拜拜袁大哥,我听说过这事,是条汉子!”
“好,今后回到省城咱们一醉方休。”邢猛志重重地拍了拍马宝骏的肩膀,两人他乡遇故知,惺惺相惜无以复加了……
这一对更胆大的是,给了嫌疑人一支枪,那货也放得开,操着家伙沿着地塄走。
这组装,这用枪水平,怕是错不了,看着马宝骏一展身手的灵活身姿,武燕笑着跳下车,随口道:“这家伙是个行家啊……咦?你往哪儿看?”
武燕发现了,邢猛志根本没盯远处的马宝骏,而是眼睛贼忒忒往她胸前瞟。因为“特殊任务”,她这身低胸打扮风尘味实在浓了点。
邢猛志心虚警示道:“怪不得你非要来,原来是假公济私想勾引我?”
“很矜持地告诉你,你太了,姐还不稀罕呢。”武燕瞪着他道。
“谁了?今天是演戏啊,那我逢场作戏了啊,反正也没人看见。”邢猛志坏笑着,就蹭过去了。
“滚。”这回武燕却是真的脸红了。一闪身躲开了,她向远处招着手,直接跑上去迎接了。远处,兴冲冲的马宝骏提着猎物回来了,这家伙确实是行家……
“我知道他是谁了。”
前方的戏演到中途,席双虎肃然起敬,不自然地站直了。如果人在面前,他一定会按惯例,向此人郑重敬礼的。
“我也知道了,你们一直瞒着我们?”乔蓉道,不悦地看着任明星、丁灿。
“对不起,有纪律,你即便知道,也无法证实。”丁灿笑着道。
任明星难得正经地说:“他自己都不愿提起。”
几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几位观战的支队长、总队长噤声了。程长峰拉着贺炯出去了,宋玉河也跟着出去了。
讲到了晋昊然、袁玉山的旧案,不用问也知道他是谁了,肯定是那位打入贩毒团伙的“藏锋”同志——所有内部能看到的案情经过都是这个名字。
“我真蠢,从见面就应该发现他与众不同了,能走到今天多是因为他的坚持,否则我们在沁山可能就放弃了。”席双虎自责道。
乔蓉看看任明星,任明星躲着她质询的目光,不过想躲没那么容易,乔蓉一把拽住他,他赶紧道:“别乱问,没看支队长都不吭声?”
“我不问,我是说看人家多帅、多炫,简直炫酷到极点了,再看看你,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会这么大呢?”乔蓉故意刺激任明星。任明星倒也乖乖就范了,他咬牙切齿道:“帅个屁,差点被贩毒的给崩了,撞车撞得躺了大半个月,还炫酷?每天捂着胸上厕所跟大姨妈来了似的,要多惨有多惨。”
“哦。”乔蓉心满意足,眼里全是崇拜,这算是确定以及肯定了。席双虎咬着嘴唇憋着不敢笑出声来。丁灿哭笑不得地看着任明星道:“幸亏化装侦查没派你去,你这张嘴有毒啊,三句话得把我们都卖了。”
“嗯?!”任明星明白了,看看窃笑的乔蓉和席双虎,郁闷了。
门外,程长峰和宋玉河直勾勾看着贺炯,好大一会儿没说话。贺炯有点歉疚地道:“我可以突破程序起用他办案,可却突破不了制度给他一个编制,所以,他还是辅警。你们应该不意外吧?没有猜到?”
“倒是有怀疑,不敢相信啊。”宋玉河道。
程长峰说着:“即便我们想起用,也未必会有辅警接这种危险系数过高的任务啊,老贺你不简单啊。”
“贪天之功我受之有愧啊。是他不简单,如果不是自愿,没有人能逼迫他去干这事。他就像为打破旧规而存在的……就像今天,嫌疑人也不敢相信给他办取保候审的人是两名警察啊。正常思维扭不过这个弯来,转不过这个弯来,那他只能束手就擒了……呵呵,等着好消息吧,这小子是在最基层的辅警巡逻队伍里成长起来的,比我们都了解怎么和坏人打交道。”贺炯说着笑了,那坏笑的样子像个做了恶作剧的顽童,把原本严肃的程长峰和宋玉河也感染了。
如果说刚开始还怀疑的话,现在都成期待了,肯定是好消息,只是还不能确定收获大小而已……
下了山,在服务区吃过饭,重新驶上归程高速的时候,马宝骏已经乐不思蜀了。哎呀,这一趟玩得那叫个嗨,服务区又吃了几个时鲜新菜,小酒喝得微醺,还是波姐陪的,刚上车又递着冰镇饮料,可把马宝骏给招待得心悦诚服了。
渐渐看到城市的轮廓时,马宝骏支身问道:“波姐啊,您那地在哪条街上?”
武燕一愣,没反应过来,还是邢猛志反应快,提醒着:“你问洗浴还是会所?”
“还不在一个地方吗?”马宝骏好奇了,笑着道,“不瞒您说,各地的我还挺熟悉,晋阳我也常来。”
“波姐那儿你绝对没去过,蓝波苑洗浴、第四会所,全军事化管理,那里头服务员全制服,从外头看可正规了。”邢猛志道。
“噢,那是,现在扫黑除恶,不正规办不下去啊。”马宝骏道。
哎妈呀,这是个老嫖,武燕笑道:“就在建设路上,不远,一会儿就到。”
“建设路……嗯,我好像是没去过。”马宝骏努力回忆着。武燕回头道:“去年倒了一大批,非法娱乐场所都被关停了……咱有关系,他们关停,咱们开张,你放心嘛。”
“那是那是……怨不得您是闹爷、袁哥的朋友啊。”马宝骏竖着大拇指直拍马屁。武燕随口道:“回头你那哥们儿杜总啦,二米啦,来晋阳都算我们。风头快过去了,雷子也该消停了,咱们该赚钱,还得赚钱不是?”
“哎,那是那是,这话在理,说一千,道一万,好坏还得把钱赚。”马宝骏道。
“马哥痛快,晋阳这条线,鬼哥去后可一直空着啊,你们有技术,我们有市场,多好的搭配啊?你是不知道爱玩的那拨有多少啊,改装一辆车,花大几十万;整条渔竿,花十几万;要有几条好‘狗’啊,那钱还真不是问题……马哥你使的那杆老货,卖两三万,抢着要。”邢猛志边驾车边道着。
“啊?这么贵?原来顶多几千,不知道多大威力的根本不要,还以为是打气球那玩意儿。”马宝骏给吓了一跳,可没想到气狗的价格飙到这么高了。
“以前没人管,那不瞎卖吗?一旦管起来,这价格就飙起来了,你应该清楚,这还不跟大保健一样,以前各地鸡乱飞,站街的一两百就解决问题,现在不行了吧?一取缔不正规场所,你去找个妹子,咋不得千把块,你说是吧?”邢猛志斜眼觑着武燕道。
“可不叫你说的,现在雷子也是吃饱了撑的,打架打枪的管就管吧,打炮都管,也不嫌累得慌。”马宝骏牢骚道。
这话听得邢猛志哈哈大笑。武燕脸红地杵了邢猛志一拳,不过还得竖个大拇指给马宝骏点赞应和:“就是,马兄弟说得太对了。”
说笑间车驶进市区,攀谈间穿过了楼宇街道,邢猛志驾着车娴熟地在人车混行的道路上疾驰。马宝骏说着说着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当看到前头建设路上似乎没有那种装饰豪华的门面时,有点犯疑了,这条路好像都是单位呀?他刚要问,车蓦地一拐,进了一处大院,哎妈呀,吓得马宝骏酒全醒了。那院墙下,泊了一溜警车,车嘎一声刹停,早有两列警察奔上来,排在车左右,邢猛志和武燕一开门,后面的马宝骏一哆嗦,瘫座位上了。
武燕探身回去叫着:“如果你仅仅是非法经营的话,完全符合取保候审条件。但是根据规定,如果在此期间发现你有其他违法行为,可以随时将你收监……下来吧,这里是省刑事侦查总队。”
马宝骏吓得缩成一团了,邢猛志在外面拉着嚷着:“马哥,快下来吧,你看,全军事化管理,服务员全制服,从外头看可正规了,没骗你吧。”
可不,警服鲜亮,没有比这儿更正规的了吧?
那些总队的刑警憋着笑,从没经历过这种事。被邢猛志拽下车的马宝骏一屁股坐地上了,被人架起来,他怒气攻心,吐一口老血吼着:“天哪,警察也玩仙人跳啊,骗子。”
两位刑警给马宝骏上了铐子,邢猛志笑道:“你看你,一直跟你说,咱在省公安上有关系,没骗你啊。你看关系可熟了,都自己人,反正你路上也说完了,没人会为难你的,带走带走。”
警员们架着乱嚷乱号的马宝骏先往滞留室去了。邢猛志回头时方见家里一行人在严肃地看着他,一场戏到落幕了,可能没人想到这样轻松诙谐,那马宝骏被关进滞留室还在骂狗男女把他仙人跳了,听得邢猛志好不尴尬。
不知道谁先笑了,一下子都笑了,总队长和支队长笑着走了,贺炯笑得没说上话来,也跟着走了。领导一走,下面的一行哗地围上来,席双虎和乔蓉正要表达一句景仰之情,不料邢猛志想起什么来叫着任明星道:“快快,处理一下货。”
乔蓉回头看席双虎,席双虎看武燕,武燕提醒道:“甭理会他们,加紧审讯,挖到宝了。”
席双虎应了声,和武燕相偕奔去滞留室。只剩乔蓉了,她把两套枪械检查、整理、收起来准备入库时,注意到楼上的贺支队长难堪似的捂着脸进办公室了,估计有这样的属下哪个领导也受不了,这可把她逗得乐了好一会儿。枪械归库的时候她愣了下,那张任明星给的画像被她钉在登记桌的前方,线条简约而传神,寥寥数笔,勾勒出了她的肖像,就像相机自拍一样,一眼可辨的神似。
是真性情,不因环境而变,不为外物所侵的那种原生态的真性情。或许只有这样的性情才能在一件事上登峰造极。她坐下来,似有所悟,把翻了几个月已经翻得卷边的打印本子重新放在眼前,开始学习。一页一页翻开,那记的都是各地缴获的武器、各式的枪支以及零件。心里一直装着要破大案的目标恐怕什么也干不成,只要干好一件事就够了,比如,这些部件材质细微的差别。
当想到数个切入细节时,乔蓉很快入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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