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海钓
这个故事讲的是海钓时发生的一件怪事。
每年六七月,都是广东沿海钓吹筒仔的时候。吹筒子就是鱿鱼崽,广东人叫它吹筒仔。
吹筒仔这东西,差不多属于最好钓的海货了,钓鱼不能大声说话,钓它则百无禁忌,可以一边钓鱼,一边喝酒吹牛。
船头放一个小火炉,弄一个小锅,刚出水的吹筒子冲洗干净了,直接丢锅里,随便放点儿调料,这叫出水鲜,简直要鲜掉眉毛!
以前在深圳的时候,每到这时候,都要去钓一夜。
嗯,好怀念南国鲜美的吹筒子,鲜美的荔枝,当然还有鲜美的妹纸。
好了,我们继续讲我们的故事吧。
这个故事也是钓吹筒仔,不过却没有那么美妙,因为我们是在台风前后去的。
台风前后,老渔民绝不会晚上出海,尤其是夜钓。
因为在老渔民圈子里有句话:台风前后,不能夜钓,因为钓上来的不一定是鱼。
不是鱼,那是什么?
据说是恶鬼。
故事发生在三四年前,那时候台风刚过,我一个叫丁大的朋友找我钓吹筒仔。
这朋友是河北人,早就慕名吹筒仔很久了,却又赶上了台风,等台风一过,他就赶紧杀过来了。
没想到,台风前后,老渔民都不肯海钓,给多少钱都不行。
就在我们沮丧时,有个穿着花衬衫的小伙子主动过来找我们,说他是晚上可以带我们出海,只不过价钱要贵。
我们看了看船,那是一艘祖传的老船,整艘船用一棵百年杉树打造,下面黑黑一层,全是桐油,看着还挺结实。
临出海时,花衬衫又神叨叨地抱了一个神龛放在船舱,说这是他们的海神,会保佑我们。
我们当时也没当一回事,还笑话他小小年纪,就那么迷信,没想到,最后这海神还真是救了我们一条命。
更没有想到,这海神竟然是一个活物,而且竟然是传说中的东西!
花衬衫在船尾装了一个发动机,搞成了一个机动船,轰隆隆就跑起来了,开了一两个小时,终于到地方了。
花衬衫停下船,拿出两盏灯,接到电瓶上,灯光照亮了小船两边的海面,能依稀看到一些小鱼虾在海水里乱蹦。
海面上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天空一片幽蓝,海水像墨汁一般浓厚,吹着带着海腥气的海风,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光斑,旁边黝黑的礁石,我们立刻兴奋了。
我教丁大怎么钓吹筒仔。
先把八爪钩绑上钓丝,然后把鱼钩在灯光下烤亮了,抛到水里,用手感受着钓丝的牵动力,要是下面有鱿鱼咬钩,慢慢拽上来就行。
这里鱼确实多,几乎是鱼钩刚放下去,就挂上了东西,轻轻提上来,就看见一个淡紫色的影子,渐渐浮出海面,像是从海底开起了一朵莲花。
丁大兴奋地凑过来,被花衬衫一把推开了。
几乎同时,那条上钩的吹筒仔猛烈喷射出一股浓黑的墨汁,差点儿喷在丁大身上。
丁大也兴奋了,挤在我身边,下了一根钓线,开始一条条往上拉吹筒仔。
花衬衫拿出了几瓶椰子酒,我们一人一瓶,碰了一下,咕咚咕咚喝下来,一条火蛇顺着喉管一路烧了过去,全身像是被点着了,一下子暖和了起来。
花衬衫说:咱们船舱里有煤油炉子,也有挂面,待会啊,我吧鱿鱼剥出来,给你们下一锅海鲜面,那才叫鲜呢!
我也乐了,说:还说台风前后不能钓鱼,这鱼不是多得是?!
花衬衫有些担心地说:台风前后其实鱼很多,他们说不能夜钓,是因为怕钓上来其他东西。
我问:什么东西?
他没说话,只是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海面,就说去收拾收拾挂面,去船舱了。
这时,丁大猛叫了一声:“来了个大的!”
转头一看,他的鱼竿绷得紧紧的。
他也来了精神,索性脱掉了衬衣,光着膀子,给它较劲。
果然是一条大鱿鱼,光脑袋就有脸盆大,在水里反复挣扎,被丁大猛一发力,甩在了船舱上。
待我们跑过去,却发现船舱里有一大块湿漉漉的水迹,甲板上光秃秃的,那条鱿鱼却不见了。
沿着甲板找了半天,甚至把装鱿鱼的大白桶都搬开看了看,甲板上干干净净的,确实没有。
事情真是邪门了。
这时,丁大碰了碰我,他的脸色很严肃,指了指黑漆漆的海面,用口型慢慢说了一个字。
他说的那个字是:“鬼。”
说不怕是假的,抬头看看,天上顶着一个毛月亮,几点微弱的星光,下面是漆黑的海水,像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深渊,小船在海上上下起伏,随时可能把我们给吞噬掉。
这黑黝黝的水下,谁知道底下有什么鬼东西?
我也有些紧张了,扯着嗓子就喊花衬衫,把事情大概跟他说了他。
他一脸怪异的表情:两位大哥,不是我不相信你们。不过,脑袋有脸盆那么大的鱿鱼,起码得有四五十斤重,你们这海竿肯定拉不上来。
丁大说:“不对啊,这玩意儿也就十斤顶天了,哪有那么大!”
花衬衫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说:“操!”
他大步流星朝着船舱走过去,船舱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大的白塑料桶歪着躺在船舱上。
他把白桶转了一下,就看见一个硕大的紫红色的脑袋,牢牢吸在了白桶一侧,就是那只神秘消失的鱿鱼!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鱿鱼真是成精了,竟然还知道藏在桶外,难怪我们找不到它!
花衬衫却说,这不是鱿鱼,是一条章鱼,也就是八爪鱼。
他说,鱿鱼脑袋是菱形的,八爪鱼脑袋是圆的,鱿鱼的身子又大又宽,章鱼就一个大圆脑袋,其他就是小须子。所以你们说脑袋有脸盆那么大,却又没那么沉,我就觉得估计是你们看错了,果然是章鱼。
他告诉我们,这章鱼可比鱿鱼珍贵多了,尤其是这个时候,可是有大用处,它可以钓东西。
钓什么?
钓古董!
章鱼身上的吸盘特别有劲儿,还喜欢钻到狭窄的地方,所有古代渔民经常在章鱼身上绑上细绳,把它丢在海里,这玩意儿特别喜欢钻到花瓶里,搞不好就是几百年掉沉船上的花瓶,那就是古董了。
不过这玩意儿也就是博个彩头,当不得真,这水下又没有沉船,这章鱼去哪儿找瓶瓶罐罐去,大部分也都是铁罐子,钢盔帽子什么的破烂货。
不过花衬衫却很认真,说按照他们的规矩,不管能不能钓到东西,在渔民上岸前,都会给它喂饱肚子,然后给它放生。
他强调:你得尊重它,它才会帮你,这也是海上的规矩。
这番话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从钓上章鱼后,就一条吹筒仔没上来了,气的丁大直哼哼。
花衬衫说,钓鱿鱼就这样,鱿鱼上得快,下去的也快,差不多也就一两个小时,这片海里的鱿鱼就都潜到水底下了,不好钓了。
他指导我们钓螃蟹。
钓螃蟹比钓吹筒仔还容易,就用一个刷锅的钢丝球,里面缠点儿鸡肠子,丢下去就行,很快螃蟹就夹着钢丝球上来。
我和丁大两个人弄了几个钢丝球,开始在那钓螃蟹,不一会儿就钓了十几只,丢在了塑料桶里。
又钓了一会儿,我觉得脚趾头猛一阵疼,用手机照照,发现有一个小螃蟹崽子夹住了我的脚趾头,正在那使劲发力。
我赶紧给它拽了下来,让丁大注意,螃蟹别乱扔。
没想到他却生气了,说他还想说我呢,这螃蟹丢得到处都是,都快爬他身上了。
<div class="contentadv"> 我觉得有些不对,打开大灯看看,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船舱里到处都是螃蟹,有大有小,在那爬来爬去。
丁大用探照灯照了照船舱,不由兴奋地叫了起来:“是螃蟹自己爬上来的!”
我也兴奋了,钓鱼十几年,听说过鱼有主动上钩的,还第一次听说螃蟹主动往船里爬的!
正说着,花衬衫过来了,听到这件事情,脸色却刷一下变了,连手里的锅都掉在了地上。
他告诉我们,马上收起钓竿,今天不能钓鱼了,我们马上就得回去!
我见他脸色不对,赶紧问他怎么了?
他说,这螃蟹主动往船里怕,是渔民非常忌讳的,这是说明水底下有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让它们不敢在水里呆,连死都不怕了!
他自己又喃喃地说,果然台风前后是不能出海的,怪他太贪了。
他怪异的表现,让我和丁大都很紧张,谁还敢再钓,赶紧收了钓竿,没想到在收那只章鱼的时候,却发现钓绳绷得紧紧的,章鱼找到了什么东西。
我问花衬衫,要不要剪断鱼线?
花衬衫摇摇头,这章鱼身上绑了鱼线,必须要拉回来,要不然它活不了多久了。
我们开始慢慢往回拉鱼线,鱼线那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非常沉重,而且一跳一跳的,像是个活物。
好在那玩意儿虽然很沉,并不怎么闹腾,顺着劲儿,就给它慢慢提上来了。
等它慢慢出了水面,只能看出来是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差不多有一个人的手臂那么大,形状有些儿奇怪,不知道是什么鱼。
刚想使劲把它甩上来,旁边的花衬衫却一下子变了脸色,叫道:“千万别让它出水!”
说完,他冲过来,硬生生夺走了我手上的钓竿,一下子扔到了水里。
接着,他死死盯着水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慌忙跑到后舱,去拉发动机,拉了一下,没拉动,又拉了一下,小船才轰隆隆地发动了。
他太慌张了,光顾着发动小船,忘了调整方向,小船朝着礁石就撞了过去,要不是丁大大声提醒,让他及时调整了方向,非得出大事不可。
我也看出来事情确实有点儿不对劲,就没有再说什么,和丁大坐在船舱里小声说着话,一边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船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开了很久后,他始终一句话都不说,一直到看到了海岸线,他才松了一口气,把船拴在码头上,然后抱着那个神龛,跳上了海岸。
一跳上岸,他先朝着神龛梆梆梆磕头,感谢海神爷爷救命。
然后开始朝海里撒米,又点了一炷香,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头来,语无伦次地给我们道歉。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兄弟,这个事情不怪你。山里有山里的规矩,海里也有海里的规矩。不过,我得问一句,刚才钓上来的那东西,到底是个啥?”
花衬衫惊讶地叫了出来,声音都带着些哭腔,问:“你们没看出来?”
我摇摇头:“刚看见一个灰色的东西,没仔细看。”
花衬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喃喃地说:“没看见也好,没看见也好……”
见他那么说,我也提起了兴趣,索性他叫去了岸边一个小酒馆,几杯酒下肚,他终于放松了下来,给我们说了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说,我不是广东人,是海南那边的胥家人。我们胥家人世世代代都是渔民,当然有不少要命的规矩,有些规矩甚至比命都重要。
“出海三分命,上岸低头行。”,我们信海龙王,唱“咸水歌”,拜海神,,最怕的就是水鬼附身。我们在海上,有时候遇到落水的人都不敢救,就怕水鬼上身,会害死全船上的人。
这些事情,对你们来说,可能觉得很好笑。但是对我们来说,这些都是一条条人命换来的经验,不可不信。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说:“刚才钓上来的,就是水鬼……”
我和丁大大吃一惊,那不就是一条鱼嘛,怎么就是水鬼了?!
他狠狠干了一杯酒,问:“小哥,你回想一下,刚才那东西……是不是和平时钓鱼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回想了一下,说:是有点儿不一样,它像是一下子一下子使劲,猛然一蹿,然后停住了,又猛然一蹿,然后又停住了。
花衬衫笑了,脸色惨白惨白的,说:小哥,你感受感受,是不是这个样子?
他用手拽着我的袖子,猛然往下一拉,又停住了,接着又猛然往下一拉,又停住了,看着我。
我回忆了一下,说:“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花衬衫说:那就对了嘛!刚才钓上来的,是一只腐烂的人手……
我一下子愣住了,刚才那是一只腐烂的人手,那还真像是有人在水底下拉着鱼线。
回想着水底下一只腐烂的人手,紧紧拽着一根鱼线,正在从大海里被缓缓拉出来,那底下是不是还有腐烂的人尸,我哇一声就吐了。
花衬衫一边给我捶背,一边说:祖宗保佑啊,幸好这次带了海神,要不然肯定就死在海里了。
我和丁大这次终于信了,问他那海神是什么,还真管用?
花衬衫也是喝多了,见我们不相信,自己也是酒劲上涌,索性让我们看了一眼海神。
实话实说,当看到海神第一眼时,我非但没有什么惊讶,反而有一股强烈的愤怒,让我一把揪住了花衬衫,当时就要打他。
因为,在那块黑布之下,是一个透明的小坛子,小坛子里有一个排球大小的胎儿,蜷缩着身子,浸泡在什么溶液中。
我当时就愤怒了,他们竟然把胎儿当海神,这还是人吗?!
结果我的手还没打下去,就被丁大给拽住了,让我仔细看看再说!
强忍着恶心,我仔细看了看,那的的确确是一个婴儿,婴儿眼睛闭着,还保持着在母体的缩蜷的姿态,连身上的皱纹都清清楚楚,下面连着一个胎盘,有些模糊,看不清楚。
这时丁大低声说:“他没有脚!”
我一愣,往下看看,发现自己看错了,那孩子下半身并不是胎盘,而是一个类似鱼尾巴的东西,尾巴很长,上面覆盖着薄薄一层细鳞,自然卷曲着,被我开始当成了胎盘。
我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坛子里供奉的,竟然真的是海神!
这个海神,竟然是一条真真正正的人鱼!
花衬衫这时候酒也醒了,慌忙用黑布把人鱼给盖住,推说现在太晚了,他马上就要回去了。
我和丁大也连夜回深圳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丁大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有说什么。
待分手时,他说,自己是唐山人,有不少亲戚经历过唐山大地震。他们说,其实在地震之前,当地就有许多预兆了。大蛇成群结队地爬到马路上,任过路的车碾压,躲都不躲;蝙蝠大白天就出来,撞死在电线杆上;溪水里的鱼呀,虾呀,都一堆堆得往岸上蹦,岸边白花花的摞了厚厚一层,全是死鱼虾。
他说:那些动物,就像刚才海里那些螃蟹一样,都不要命了。
我问他,什么意思?
他却反问我,有没有看到那个海神,它还活着?
我更加奇怪了,说那海神明明是死的,这东西怎么能活着?
他却摇摇头,嘴里嘟囔着:时候到了,时候到了。
又过了几天,我去他公司找他吃饭,却得知他跟我钓鱼回来后,连离职手续都没办,人就失踪了,公司还在到处找他呢。
真的,一直到今天,他都没有出现过。
我一直不明白,他去了哪里,以及他说的“时候到了”,又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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