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璀璨,古城晚上很热闹。
街边吵吵嚷嚷不少吃饭喝酒的年轻大学生,路中央还有架个三脚架拍延时的。
方圆溜溜达达从客栈往县衙展厅走,路上遇到不少本校同学,年轻人好热络,推杯换盏的人里还有新认识的其他学校男生,方圆打了招呼就走,屁股后面还能听见同学在帮自己吹牛。
“方圆啊,你们不认识?哈,我同学,隔壁寝,关系不错。”
由于有不少院校会通宵布展,县衙晚上不关门,只有几个打更的保安在大门口守着。
八点多,里面的人很少了,方圆径直往侧院走过去,一路上新架起的展架挂着满满作品,室内的不提,室外多有防雨布挡着,但不论室内室外,尽皆灯火通明。
侧院室内是一个大展厅被左右隔开为两扇,左边是央美,右边就是滨海大学新闻传媒学院。
八月夜,外面尚还火热,展厅里一片阴冷,方圆迈步进去的时候不免打了个哆嗦。
虽然灯光很足,但一个人没有,配合一排排展架上黑白的、夸张的,还有一组五官特写的作品放在那,多少有点瘆人。
哒哒哒。
一阵阵急切脚步声回响,砖墙那侧蹿出个人影。
徐安然小跑着露了头,丸子头都快跑散了,到了近前连连喘息,手里还握着两根烤肠,左手往前一递:“我就在你后面,叫你也听不见,给你。”
方圆接过,嚯,还热乎呢。
看着面前眉目如画,呼哧一口开始吧唧嘴的可爱丫头,他有点哭笑不得。
这孩子受不得饿,给口饭就行,好养活。
方圆也吃了一口,纯肉的,挺香。
“你说请我吃饭,就这?”
闻言,徐安然一下子红了脸,眉毛囧成八字形。
她的眉毛比徐清浅的粗重一点儿,方圆觉得这种眉形长在其他女生身上说不得要有些英气,但横在徐安然那双时时刻刻蕴着迷茫的水杏眼上,就只剩可爱了,完美驾驭。
怪不得所有女神赛前排选手中,只有这位的拥趸里有妈妈粉,可爱无双。
在派出所呆了一下午,徐安然是真的饿了,而且她也真的是想请方圆吃饭。
可人家说吃完了不吃,自己有什么办法?
她又没约过…还不会撒娇。
但赤裸裸就出来看展,摆明架势暧昧,她也做不出,路边买两根烤肠当请客了还不行?
安然妹妹有点委屈。
老渣男方圆笑道:“挺好吃,谢了。”
徐安然眯着眼展颜一笑,“哦”了一声。
“闲着无聊,看一看?”
“嗯,我也没看呢。”
方圆引着她往里面走,一边问:“都处理好了?”
徐安然偏头看他一眼,说:“向东说都是你安排的人处理了,你怎么还问?”
“……呵呵。”方圆有种被怼的感觉,干笑两声说:“我也动手了,总不能啥都不管。”
“喔,”徐安然又怯怯地瞄他一眼,说:“安洛她们也说要谢谢你,要明天请你吃饭,我…我也谢谢你。”
方圆不以为意,走了几步,指着一组农村风光作品说:“这是陈逸的,好家伙,马屁股都能入选上墙?”
徐安然歪着脖子向前看了看,果不其然,场景林场马圈,一颗圆滚滚的马屁股横亘画面,地面干草上还有零散的马粪蛋…
吧唧两下嘴,这烤肠不香了。
方圆也看到了,三口吃完,再看一旁,徐安然仓鼠似的咔哧咔哧,虽然不是三口,但竟和自己一样的速度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鼓的。
“你的呢?”
徐安然嘴里囫囵,问:“我的什么?”
方圆说:“你的五张花儿呢?”
徐安然忙不迭摆手,“我的不好看,不好看,别看了。”
说完抢先往前跑:“看你的,我去找你的。”
从后面看去,长腿笔直,是真的直,筷子似的,向上,腰间系着外套,裙摆样挡住小屁股,青春无匹。
方圆跟过去,转了个弯,便见徐安然站在墙壁正中的一组照片前凝神细看。
他虽然也没来过,但心里清楚组委会和校方肯定会给自己留个好地方,但正中间,唔,也好。
见他走来,徐安然侧过头指着照片问:“这是飞飞,我看出来了,”手指移动到另一张,“这是…秦婉瑜,我在你手机上看过,没想到放大后这么好看。”
方圆走到近前。
第一张上面是海边岩下,左侧三分之一的海面,三分之一的沙滩,右侧三分之一是一缕阳光洒下的礁石背面,沈凝飞背对着镜头,发丝飘扬。
第二张上是秦婉瑜的侧颜特写,连眸中倒映的花丛也能看的真切,这是张挑不出瑕疵的满分侧脸。
徐安然再一次问他:“为什么主题叫《情绪》?什么情绪?上次问你就没说。”
方圆依然摇头:“我自己也不知道,当时脑袋里想到这种构图,就拍了,真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这不是撒谎,在壹号院修图的时候他也认真回想过,自己当时拍摄到底怎样一个思绪,但忘记了,那阵子脑子里乱哄哄的。
徐安然听不懂,但也不问了,一张张认真看去。
方圆对自己的作品一扫而过,左右瞧瞧,去看别人的作品。
杨一帆拍的是各种高楼大厦,是建筑,也是糊弄。
许悠的和陈逸很像,都是乡村风光,两人显然交流过。
顾离拍的是一组黑白写实照,海鲜加工厂的工人,算人像,锐度不错,挺有质感。
挨着他的就是范之瑶,方圆看了一眼就惊呆了,好家伙,全是古董,而且是在影棚拍的,不论构图还是灯光,都有商业产品照的效果。
先前他听顾离说这都是范之瑶家里的摆件,范家豪富,可见一斑。
木萱萱拍的是校园风情,有学生日常活动,也有风景,已经谈不上糊弄了,绝逼应付而已。
再旁边是孟静怡的,方圆驻足多看了几眼,这是一组T台后台的纪实作品,有侧边角度的走秀场景,上面模特身材无敌,露肩露腿,闪光灯环绕,也有后场乱糟糟的场景,模特们满脸汗水,狼狈的坐在角落地上,光脚换鞋,换妆,还有吃盒饭的。
很有意思。
隔几个人的一组就是大红大紫的锦绣花卉,全是特写,方圆忍着笑看了一眼,自然略过。
远处徐安然瞧见,拍拍胸脯暗松一口气,终于不再羞涩的躲着,迈步走了过去,却见方圆停在姐姐徐清浅的作品前皱起了眉头。
徐清浅的作品和徐安然都是一个场景,也是滨海那场鲜花展览。
但角度完全不同,徐安然拍的是花团锦簇,徐清浅却没有拍摄花朵,而是非常独特的微观视角。
花下草丛里的土壤,泥土中的一只小蚂蚁举着一块面包残渣在爬行;
草尖上凝着一滴圆圆的露水,一只瓢虫趴在旁边压弯了野草;
仰角拍摄的花叶背面,叶脉逆光冲着太阳,纹理清晰;
…
如此种种,生机盎然。
让方圆想起一部还没诞生的电影,《昆虫总动员》。
他看了一眼旁边写着的主题叫《阳光下》,问一旁的徐安然:
“她跟你说过这组作品的构思含义么?”
徐安然晃晃脑瓜,说:“我去打印的,也问她来着,她说没什么,只说我都拍花儿了,她就不能拍一样的了。”
方圆微笑着点点头。
徐安然好奇道:“你能看出来么?”
再次看了一眼画面,方圆看着徐安然萌萌的大眼睛,摇头说:“看不出来。”
——
距离县衙五百米的一条老街上,有家不大不小的咖啡厅,日咖夜酒,通宵营业。
邹安坐在室外的一张桌子上,面前摆着一盘炸鸡,端着扎啤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浑身通泰。
对面一身黑色运动装的女人头发不及下巴,染成了棕色,也端着一杯啤酒,却是一口干掉。
邹安看着嘎嘎乐,说:“你这头发染完像娘们儿了,怎么还这么喝酒?”
蓝雨白他一眼,“放你妈的屁,老娘什么时候不像娘…女人了!”
“……”
见邹安讪讪,蓝雨翘着二郎腿抖啊抖的,剥开花生丢到嘴里,没好气说:“我特么也真是服了,他真是走到哪泡到哪,铁打的腰子?”
邹安不屑道:“你懂个球,他才多大?正是时候。”
说着话,还一副艳羡无匹、恨不取而代之的表情。
蓝雨暗暗呸了几口,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过话头说:“何子妍呢?”
邹安摆手道:“现在叫何颜。”
蓝雨望着天叹了口气,说:“前几天在欧洲和痞子何聊了聊,他还是放不下。”
闻言,邹安也收敛笑意,无奈摇摇头,说:“有的人身处花丛无从选择,有的人长恋过往求而不得,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蓝雨屈指一弹,花生豆咻地飞进邹安叹气的嘴里,差点给他呛死。
“你跟在他身边,除了矫情还学会啥了?”
邹安嚼碎花生,笑道:“还学会专情比多情舒服,我过两年打算结婚了,你攒够钱随礼了么?”
蓝雨看着他,半晌才露出罕见的微笑,啧啧两声后,叹道:“也挺好,我们这种人能最终得个安稳归宿,比什么都强。”
邹安点头露笑,不说话,抬杯抿了一口。
俄顷,蓝雨边剥花生边低头问:“结婚就别干这行了。”
邹安遥望街面,眼神却没有聚焦,好一会后才说:“放下枪,也是好事儿,等我跟方老板聊聊。”
蓝雨奇道:“他对你有安排?”
邹安笑而不语。
蓝雨见他如此,自顾道:“也是,他虽然是个花心大萝卜,但办事周全,你护了他这么久,不可能不给你个下场。”
邹安依旧只是点点头。
蓝雨又问:“现在他身边都是何颜的人了吧?”
邹安摇头说:“三分之二吧。”
蓝雨凝眉半晌,冷笑一声:“这方面他倒是胆小。”
邹安摆摆手,随后枕在脑后,翘起腿支着椅子说:“不是胆小,是聪明,我是雇佣,何颜是卖命。”
蓝雨嗤笑道:“这个社会哪有卖不卖命一说?谁还不是拿钱办事?”
“你想岔了,也想简单了。”邹安推推金丝眼镜,看着蓝雨说:“你觉得那些人是何颜练出来的,就是何颜的人?那是李响的。”
李响…
蓝雨蹙眉思索一阵,喃喃道:“那是个厉害的,比不了。”
她看着邹安老神在在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就来气,又道:“也就是说,你也打算放下枪后给他卖命?”
邹安故作奇怪道:“你觉得你在给陈婉卖命?”
蓝雨哼了一声,说:“这怎么比?我和陈婉是姐妹!”
邹安哈哈大笑,蓝雨咬牙切齿,一摔盘子噌地站起,“走了,看见你们两个臭男人我就来气。笑你妈啊!”说完就离开桌子,几步混入人群就不见了。
——
“笑什么呢?”
徐安然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大笑不已的方圆,又瞅瞅面前几幅精美的作品。
方圆止住笑,挥手指向周遭的展架。
刚才看过自家同学的作品后,两人就绕到另一侧来看央美的展览作品。
“同样是大一学生,看看,看看人家央美的,专业和不专业一目了然了,我只是想到后天大家一起来看的时候,都是啥表情。”
徐安然这回听懂了,感觉他说话有趣的同时,又不解道:“有差那么多么?”
方圆咂咂嘴吧,啧啧道:“如果只是差一点半点,也无所谓了,但你看看,不论是构图还是光影,就连画面故事的连续衔接度都被甩飞两条街,后天咱们怕是要卡脸了。”
徐安然又仔细看了看,发现方圆说的的确有道理,不禁又凝眉问:“那怎么办?后天都要来的。还有明星和好多领导,要是他们也觉得不好,我们学校是不是就丢人了。”
方圆一想,这事儿八成还是因为自己造成的,却也无能为力。
只道:“算了,咱赶紧走吧,我决定后天装病不出屋。”
徐安然拧着手指头纠结道:“我还想看周闰发呢。”
方圆笑道:“发哥每年都来,而且展览很久的,等我们从佳县回来还要撤展,到时候再看吧。”
后来是集体活动,不来是不行的,他只是觉得逗徐憨憨很有意思,故意这么说,但见这丫头竟然真的开始琢磨如何取舍,便说:“开个玩笑,后天不是专门呆在这,是老师带着我们挨个展厅看作品,没那么大丢人现眼的机会。”
“啊,这样啊。”徐安然懵懵点点头。
方圆看看时间,说:“九点了,咱们撤吧,一会儿真一个人没有,多瘆得慌。”
徐安然无可无不可,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往县衙外走。
心里想着…就这么回去了?
想着…我找他干什么来着…忘了。
“要回去吗?还是不回去?”
“哈?”
方圆冷不丁的一句话,给回过神来的徐安然吓了一跳。
不回去?不回去…去哪?
他是在暗示我去开…
他怎么这样啊…
“要不看场电影?听说《赤壁》上映了,挺好看的。”
“……”
徐安然心里波涛起落,整个人都迷糊了。
见方圆脸上充满了正直,便讷讷点点头。
“行叭。”(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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