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走后,方圆的思路停在报名表的“特长”一栏。
写会赚钱肯定不行,容易被录取。
踯躅着,方圆感到空气有些安静,抬头便迎上三道带着疑惑的目光。
“什么团队?”陆曦问。
“什么100万?哪来的一百万?”杨一帆问。
“对,哪来的?你有100万?”陆曦又问。
沈凝飞没说话,但神情表示:同上。
方圆也不明白夏初为什么要抖出来这个话题,帮他装逼?
揉揉鼻子,方圆挑能说的说:“夏学姐正在做一个很好的项目,缺人,我就把老家的一个懂技术的哥哥介绍给她了,然后……我也觉得项目不错,掺了一脚。”
“这一脚价值100万?”杨一帆问。
白他一眼,方圆说:“至于100万么…我跟老家的一个有钱朋友拆借的。”
沈凝飞没再有什么说法,杨一帆和陆曦却一脸不信。
一个普通的大一学生能随便借出来一百万?
更何况他们都知道方圆是孤儿。
陆曦吧唧着嘴巴说:“你骗人。”
“真的。”
“不信,你一说谎就下意识揉鼻子,我和飞飞都发现了。”
方圆大惊,有么?自己有这个坏习惯?
看了眼陆曦和沈凝飞,连杨一帆都在点头。
妈的,微表情现在就普及了么?得改。
方圆嘴硬道:“是真的,不然我哪来一百万?
“这个店的钱我也是管那朋友借的,我上高中时巧合地帮了她一点小忙,人家这是知恩图报。
“再说,我又不是不还。揉鼻子是因为……换季了,鼻炎,东北人都有鼻炎,你们懂的。”
勉强糊弄过去,方圆让她俩赶紧练吉他,他自己则继续填表。
咕噜噜…
悠扬的吉他声中突兀掺进一声肚子叫。
陆曦臊红了脸蛋儿。
方圆看看时间说:“午饭要一点才送来,你们饿了要不先吃点儿小蛋糕?或者我去买点啥?”
沈凝飞不饿,但也说好。
陆曦说:“店里的小吃都是甜品,我回寝室拿好吃的给你们。”
说完逃也似的走了,边跑边欢脱地嘟囔:“僚机一号缺油了,飞咯,加油去咯。”
沈凝飞问方圆:“僚机是什么?曦曦最近总念叨什么僚机一号。”
“……”方圆暴汗,如实答道:“一种带翅膀的好朋友。”
杨一帆插嘴:“僚机就是帮人放风探路的……”
看到方圆凶恶的眼神,他立即止住,又说:“那我也回去吧,一上午没码字了,读者们嗷嗷待哺。”
瞟了眼沈凝飞,见她正意味深长的对自己笑…方圆转头望望杨一帆肥嘟嘟的背影。
果断在“特长”里填上:擅于容忍傻缺。
填完表,方圆和沈凝飞也不弹吉他了,换了一处窗边的位置坐下。
方圆问:“陆曦是去拿牛板筋?”
沈凝飞点头:“还有三个猪蹄儿,她快吃吐了,阿姨还让她吃,这三天…她用的是以前拍的视频。”
方圆乐道:“学聪明了啊,那为啥还买?”
沈凝飞也笑了:“阿姨让她发每天的小票……”
相视一眼,俩人乐不可支。
沈凝飞说:“曦曦漂亮,她妈妈不希望她留疤,除了去疤药,说吃猪蹄儿也补充胶原蛋白。”
方圆说:“父母眼里,子女都是最漂亮的。其余……”
沈凝飞歪歪头,看着他。
方圆说:“其余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沈凝飞不说话了。
方圆一直温柔的看她搅着咖啡。
半晌,沈凝飞忽然指着窗外说:“下雪了。”
方圆仔细朝外面看了看。
细密的冰粒落地便化,稀里哗啦的。
他说:“这么小的雪存不住,但化了之后会结冰,明天走路要小心。”
“嗯”了一声,沈凝飞说:“你也是。”
又问他:“刚刚你那个同学杨……”
“杨一帆。”
“他在写小说么?”
“嗯。”方圆笑道:“写的劲儿劲儿的。”
“武侠小说?”
方圆奇道:“为什么会觉得是武侠?”
“你们男生不都有武侠梦么?”
方圆喜欢和她说话,什么话题都行,说什么都行。
他乐道:“谁说的?”
“都这么说,高中毕业时,班主任也说祝我们以后仗剑天涯、不负韶华。”
<div class="contentadv"> 回忆过往时,沈凝飞眉眼弯弯。
“他都五十多岁了,说话仍然带着一股侠气。”
方圆说没错:“男生都有武侠梦,梦想着青衫白马、仗剑天涯,但后来……”
“嗯?”
看着她,方圆说:“后来工作太忙,就忘了。”
沈凝飞扑哧一乐。
方圆又说:“也有人去了,骑马游荡,遇到一处桃花源,遇到一个特别的姑娘,封了剑、斩了马,劈柴种田,婆娘娃娃热炕头。”
沈凝飞眼中浮现一种绚丽的光,问他:“他们会后悔么?”
方圆摇头:“肯定有人会,也肯定有人不会。
“马蹄过处,蹴起如云的尘土;据鞍顾盼,平野青青到最后只留下无穷的怅惘而已。
“杨胖儿写的是重生文,挣大钱、娶漂亮老婆、diss全部对手,不是武侠。
“我们一身铜臭,英雄梦不仅不许我们这种人做,连诗人都不配做。”
“曦曦说,现在男生的压力是大一些。生活很困难,何况梦想。”
“困难的本质是一种停顿状态,因了某种阻遏,停止在中途。”
方圆目光灼灼,想要引导她。
他说:“只要你向前走,也许“难”还在,但“困”就已经解除了。”
沈凝飞笑而不语,却点点头。
心里,她是认可这种说法的,在尝试,她一直在尝试。
风声习习,落雪如禅。
方圆刚说完雪太小,不过五分钟就被打了脸。
冰粒变成了大团的雪绒花,帷幕一般落下。
远处白茫茫,近处是湿漉漉的草地和被雪团袭击的灌木。
店外,褐色的银杏树干挂了霜,半黄半绿的叶片也戴上了白绒小帽。
雪越来越大,风却越来越小。
大朵棉桃静静落下,行人走走停停。
滨海极少下这么大的雪,徐家姐妹跑到门口向外张望,店里的猫咪也趴在窗前往外看。
方圆问沈凝飞:“内蒙的雪更大吧?”
“妈妈说上个月老家下了一场大雪,草原都变成了白色。”
“一定很震撼。”
“是,可那样的景色是不能一个人看的。”
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沈凝飞看向眼前这个阳光俊朗、相处起来很舒服的大男孩。
似乎回忆到那个画面,她深深吸了口气。
四顾苍茫的白,没有第二种颜色,新雪铺天盖地压住旧雪,追赶、掩埋、同归于尽。
层层叠叠的白,不再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纯净无瑕,反而充满叫人说不出的恐惧和惶惶、孤独与寂寥,是压迫压抑,是想迅速逃离。
沈凝飞的一双手出奇的好看,纤细白皙,连毛孔都看不到。
方圆知道她没有刻意保养,是天生的,上辈子,他没少拿这双手干坏事。
右手搅着金属小勺,左手被方圆偷偷伸过来的爪子覆盖住,沈凝飞轻颤一下。
没挣脱、没逃离。
翻转。
掌心相握,四目相顾。
沈凝飞抬头问他:“迎双新晚会你报节目了么?”
方圆犹若未闻,颤着心脏,只说:“我去过很多次草原,从来没赶上下大雪,以后如果有机会,你带我去看,好不?我陪你看。”
不止心脏抖,目光也抖,手也抖,抖着的手还不忘捏捏人家,软软的、嫩嫩的。
瞟他一眼,沈凝飞调皮地也捏了下他的手,然后抽出来。
回神一愣,他诧道:
“啥?啥节目?”
“下个月的迎双新晚会,你报节目了吗?”
“没…”
方圆立即说:“你想听我唱歌?我马上报!”
沈凝飞摇头:“就算你不表演节目,可不可以也去看看?”
——
短短一阵,天地皆白,大雪刺得陆曦弯了漂亮的杏眼。
塑料袋里装着一斤牛板筋和三个猪蹄儿。
抱着一兜子好吃的,陆曦摇头晃脑地走在雪地上,嘴里哼着歌。
走一步退三步,小靴子再踩着自己的脚印往前走。
绒绒的雪地上,极整齐分明的镌着一行洁白匀整又无比孤单的足印。
独自走去么么茶的路上,偶然低首,一团雪花就从头发上掉落下来,她被吓了一跳,然后似又觉得好笑,咯咯笑了起来。
“方圆那个傻小子,飞飞明明不喜欢吃甜的,他也不知道在店里准备点其他零食,笨死了。”
“飞飞也觉得他很好,为什么不直接就在一起啊,还费劲巴拉的……嘻嘻,他们会不会亲嘴呀?”
“亲嘴…是什么感觉呢?”
抿抿嘴唇,陆曦小心翼翼地往台阶下面走,几步就隐入雪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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