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是谁在定义美？
墙上的时钟指向晚上九点。F14班教室里只剩下任真和高远在埋首学习。高远做完练习册上的最后一道数学题，放下笔松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任真，却见正她看着白天发的英语试卷，眉头紧锁。
“怎么了？”他问。
任真仿佛没听见，仍然盯着试卷。
高远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任真终于抬起头来，情绪有些低落。
高远说道：“今天的题我做完了……”
“嗯，那先回去吧。”任真说着就开始收拾文具。
高远拿起她的笔袋制止了她：“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高远一副不信的样子，没有松开笔袋，等着她继续说。
任真垂下眼睛，她面前的英语试卷，阅读材料上的长句都被横线和括号标记出来了，每一道题目都有大量的涂改痕迹。
任真：“真没什么，就是这次英语测试考得不太好，我想着重新做一遍……但是最后这两篇阅读，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读了几遍仍看不太懂，每一道题都没有把握。心里越悬，就越看不下去……”
任真说着，情绪越发低落：“李主任说得没错，实力要配得上目标才行，我就这个水平，还想考西华，还想当医生……怎么可能？”
“如果你都考不上，那我就更没希望了。”
任真看着高远：“我不是这个意思……”
“想放松一下吗？我带你去个地方。”
任真点点头。高远快速收拾好书包，两个人跑出教室。
夜晚的虹安医院门口已没了白天的热闹景象，只有大楼上方“虹安医院”几个大字闪着红色的光。
任真一脸狐疑：“我们来医院干什么？”
高远看着她神秘一笑：“跟我来。”
高远带着任真来到门诊大楼的二楼，整个走廊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儿声响。
两人迅速拐进了一间挂着“心外科”门牌的值班室。高远在里面东瞅瞅，西瞅瞅，任真紧张地四下张望，生怕有人发现他们。她皱着眉头小声说：“咱们走吧，被发现就完蛋了。”
高远冲着她咧嘴一笑，从身后“变”出两件白大褂：“当当当！”
任真很是意外。高远塞给她一件。任真愣神的工夫，高远已经将白大褂往身上披了：“快穿上吧。我爸的，可能有点儿大。”
任真小心地穿上，看着不太合身的白大褂，一脸新奇。高远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往走廊走去，任真仍拘谨地站在原地。高远回过头来看着她，清了清嗓子：“小任，你怎么回事？主任都查完房了，还不赶紧开医嘱去？愣着干什么？”
任真被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赶紧捂着嘴，小声道：“你太大声了！”
“小任，你别忘了你是个医生，虽然是实习的，但医院就是你的家，要学会早点儿融入，知道了吗？”
任真笑了笑，也放开手脚走上前去：“小高，刚刚主任突击问的那个问题你想出来了吗？十三床心率加快，考虑什么原因啊？”
高远挠了挠头：“嗯……体测刚跑完一千米吧！”
任真没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不说刚参加完高考呢？”
“那也不是不可能。”
两个人正说笑着，身后一个病人叫住了两人：“医生，医生！等等！”
任真尴尬地回头。只见病人拿着检查单，一脸焦急地走上前来：“医生您好，我想问问，这个急诊B超室往哪边走啊？”
任真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怕被人揭穿。高远反应迅速，指着前面道：“往前走到第二个路口，左边第三个门就是了。”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病人往前跑去，任真松了一口气：“你怎么这么清楚啊？”
“从小没事就被我爸妈叫到医院来，我对这里比对学校还熟悉。”
任真羡慕地感叹了一声。两人正走到拐角处，看到前面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一边看着病历一边往这边走来。高远说：“不好，我爸的学生！”
两人一惊，高远赶紧拉上任真往回跑。两个人在医院走廊里狂奔了一阵，躲进了一个指示“安全出口”的楼梯间里。
楼梯间里没灯，走廊里的灯光透过门扇上的玻璃照了一些进来。任真和高远靠着墙壁，喘着气。高远竖起食指，两人都控制着呼吸，仔细听了听，外面没有任何声音。
高远打开门，两人偷偷摸摸走了出去。他拿出手机，给任真抓拍了一张：“你看你，多像个医生！”
任真有些不好意思。
高远问道：“对了，你QQ号多少？”
任真接过高远递过来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QQ号。
他们看着彼此，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空落落的医院走廊里，回荡起一阵阵欢快的余音。
晚上，任真独自推着自行车回家，脸上还洋溢着笑意。忽然一个人走到她面前，把她吓了一跳。她定睛一看，是堂哥任明伟，立即收起笑容，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
任明伟问她：“你爸呢！？”
“我怎么知道？找他你问他去！”
任明伟按住她的车把：“我能找到他还来堵你？法院快开庭了，我爸他们把奶奶家的门锁上了，结果你爸撬门进去，拿着房产证和奶奶的骨灰盒跑了，哪儿都找不到人。你就说吧，他去哪儿了？”
“我跟你说我不知道！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找不到他，你也别想安生。”
任真愤怒地问：“任明伟你是人吗？”
“你爸是人吗？告他哥！他干的事情跟贼有什么分别！”
任真瞪着他，使劲顿了顿车头，任明伟松开车把，任真推着车快步离开。
任真洗完澡出来，心情仍是不佳。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进房间。
书桌上的手机传来两声振动，她拿起来一看，是QQ消息提醒。点开后，一个叫“璀璨星收集者”的人申请加她好友，备注：我是高远。任真点了同意，手机立马又连着振动了两下。
璀璨星收集者：“你好啊，小任。”
璀璨星收集者：“你还记得你的同事小高吗？”
任真笑了笑。紧接着，高远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她穿着一身白大褂，站在医院走廊里，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璀璨星收集者：“任医生，白大褂很适合你，放心吧，你一定能成为医生的！”
璀璨星收集者：“晚安。”
任真看着手机，心下有些感动，回复道：“晚安，好梦。”
她放下手机，有些振奋地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把一本厚厚的《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摆在手边，再拿出李亚玲给的那本英语阅读书，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第二天，夏凡的卧室墙上还挂着那套JK裙子。闹铃响了起来，夏凡困倦地睁开了眼睛。她关掉闹铃，看到手机屏幕显示的日期是星期五，当即清醒了过来。
夏凡站上体重秤，电子屏幕上显示出“51.5kg”的字样。她皱着眉头取下墙上挂着的JK裙子，走到镜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将裙子套上，却发现无论如何扣不上扣子。
夏凡苦恼地看着镜子，无力地瘫坐在床上，眼眶红了起来。这时，床边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来电人是“晓辉哥哥”。夏凡抹了抹眼泪，赶紧接起：“喂？”
“怎么样？今天晚上能来吗？”
夏凡抓紧裙边，憋住了眼泪：“我……我今晚可能去不了了，我忘了我们今晚要补课……”
“哦，行，那下次见呗，你先上课吧。”宋晓辉毫不在意道。
夏凡还要说什么，宋晓辉已经挂断了。夏凡看着手机，十分懊恼。她在床边趴了一会儿，突然直起身子，下定决心，一定要穿上这条裙子。
她把JK套装的上衣折起来放进书包里，然后从厨房翻出一卷保鲜膜，深吸了一口气，围着自己的腰来来回回地缠起来。
操场上有几个同学在慢跑。任真一边跑一边背着单词，高远倒退着跑在她前面，拿着一个单词本帮她抽查，两个人有说有笑。夏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从两人身旁快速跑过，脑门上蒙着一层汗。任真问高远：“夏凡跑了几圈了？”
“应该有两千米了吧……”
两个人看着仍在往前跑的夏凡，都有些疑惑。
中午，大家一起在食堂吃饭。夏凡端着一盘绿色的炒青菜坐下来，汤碗里盛着一碗凉开水。众人面面相觑。
只见夏凡夹着青菜在汤碗里来来回回涮了几下，水面上立刻漂起一层油花。
任真默默地放下刚夹起来的红烧肉，赵晓晓也放下了手里的鸡腿。
大家都觉得夏凡不对劲，只有王放浑然不知，赶紧高高兴兴地把鸡腿和红烧肉夹到自己碗里。
放学后，厕所隔间里，夏凡取下腰上的保鲜膜，发现被裹住的地方起了一些小红疹。她拿起百褶裙比了一下，腰并没有细多少。夏凡懊恼地坐在马桶上，看着右手食指根部的印痕，这是长期用手指抠嗓子眼催吐留下的痕迹。
夏凡从隔间的门缝往外望了望，见没人，再次将食指伸进喉咙，对着马桶呕吐，利用马桶冲水的声音掩饰。
隔间外，三个女生结伴走进厕所，一个女生狐疑地顿下脚步听了一会儿，赶紧让其他人噤声。三人都听到了呕吐声，顿时心下明了。
她们轻手轻脚地循着呕吐声，来到在夏凡所在的隔间外。冲水声停止，隔间门打开，夏凡迎面撞上三个女生指责的目光。她吓了一跳，想退回隔间关上门，其中一个女生却把门拉住了。三人将夏凡围住：“原来是你！把厕所搞得这么脏……”
另一个女生道：“好恶心……你有问题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啊？”
第三个女生看到马桶边的保鲜膜，叫了起来：“她在减肥……你不会催吐了吧！？我的天！”
“啊？好可怕！”
“真的！你们看她的手指，还有呕吐物！”
夏凡赶紧把手背在身后。
“去告诉老师！”
夏凡拉住女生：“不要！！”
女生们不管不顾地走了。
任真和赵晓晓正好来卫生间，看到了这一幕，一脸狐疑：“夏凡？你怎么了！”
夏凡看见两人，什么话也没有说，一脸难堪地向外走。
厕所外围了一圈学生，见她出来，都像看怪人一样看着她。
“听说是催吐……”
“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啊？”
夏凡茫然地站在原地，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郝楠和白洁将夏凡叫到了心理咨询室。两个并排的沙具柜上，每一层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模型。沙具柜前放着一个沙盘，郝楠一脸严肃地站在沙盘桌前，一只手轻轻地抓起一把细沙，沙粒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间漏下来。
郝楠身后，白洁和夏凡面对面坐在咨询桌前。夏凡拿着纸巾擦眼泪，白洁将一杯水轻轻推到她面前，柔声说：“放轻松，你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能告诉我，你最近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夏凡犹豫着，没说话。
“别担心，我们都会为你保密的。”
夏凡抬头看着白洁，难过地说：“我……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催吐吗？”
夏凡有些羞耻地点点头。
“为什么呢？”
“我觉得自己好胖，好丑……”
郝楠闻言皱了皱眉。
白洁接着问她：“为什么？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带给你这样的感受？”
“不用谁说，颜值即正义，好女不过百，大家都这么觉得的，我也是。”夏凡自言自语般说道，“而且……我连晓辉哥哥送我的裙子都穿不上。”
白洁追问：“晓辉哥哥？他是谁？”
夏凡眼中有了一些亮光：“他是……渝大的高才生，我高一时候，他读高三，那时他就是学校里非常非常受欢迎的人……”
三年前，青云中学的篮球场上，几个男生正在打球，宋晓辉弯着腰寻找突围的机会，篮球在他手下前后左右不停地跳动。突然，他加快步伐，冲过两层防线，来到篮下，扬起长臂，纵身一跳，篮球不偏不倚地落进了篮筐。
四周围观的女生霎时欢呼起来，队友们击掌庆贺。篮球从篮筐里掉落下来，弹跳了几下，滚到了篮球场边上，停在一个女生的脚边。
“抱歉，可以帮我捡一下球吗？”
高一的夏凡穿着土土的校服，戴着厚厚的眼镜，正低头看着书，闻言抬起头，看见阳光帅气的宋晓辉站在不远处，温柔地笑着向她挥手。
那时候的夏凡，胖且普通，宋晓辉却是耀眼的存在，他不知道怎么就注意到了她。从那之后，他陪她一起吃饭，同她一起放学，每天给她发信息。他让她摘掉眼镜，告诉她，她的五官很好看，只要用心减肥，就会很美。他指导她搭配衣物，告诉她适合穿什么，不适合穿什么。按宋晓辉的话来说，他在培养她。夏凡以为这就是喜欢了。
心理咨询室中，夏凡嘴边甜蜜的笑容渐渐苦涩起来，她拿出书包里的JK裙子：“晓辉哥哥那么耀眼，对我那么好，我却连这么简单的要求也做不到……我原本想穿上这条裙子，站在晓辉哥哥身边，为他庆祝的。但是，我试了好久，就是穿不上……”
夏凡开始哽咽。白洁走过去搂着她，轻拍她的背。
郝楠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看着夏凡：“你真的那么想去吗？”
夏凡坚定地点点头。
校门口，郝楠骑着他的摩托车，双脚撑地，夏凡戴着头盔坐上后座。
“庆祝会在哪儿？”
“渝大门口的餐厅。”
郝楠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现在有事没？没事去一趟老唐那儿，把上次剩的东西带去渝大。”说完，挂断电话，拧动油门，摩托车飞驰而去。
餐厅里坐了三桌穿着黑西装、白衬衫的大学生，桌上摆满了大鱼大肉，众人正在推杯换盏，兴奋地聊天。
宋晓辉坐在中间那张桌子的主位上，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个身穿JK服的女生，一个男生端着高脚杯站起来，用筷子碰了碰杯子，示意大家安静：“各位，来，让我们举杯共祝宋主席大展宏图，步步高升！”
众人都端起酒杯，站起身来说着祝贺的话。宋晓辉也笑着站起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突然，一个声音道：“慢着！”众人回头一看，又一批西装革履的学生，拥着一个体型微胖的男生走了进来。他们一个个趾高气扬地看着里面的人，其中一人将门口的喜报一把撕了下来：“宋主席？明明是副主席，就这样把‘副’字去了？你开庆祝会可以，这称呼是不是该捋顺一下？众所周知，咱们学生会主席可不姓宋。”
桌边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宋晓辉赶紧赔上笑脸，迎上前去：“是是是！林秘书说得对！他们几个不会说话，该罚！”
宋晓辉冲那男生使了个眼色，男生立马端起酒杯：“是我的错！我自罚三杯！”他说着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三杯酒。
宋晓辉把主席请到他坐的位子，自动退到旁边，殷勤地给主席倒酒。旁边桌的学生伸出筷子要夹菜，主席眉头一皱，宋晓辉立刻说：“你怎么回事！就你！主席还没动筷子，你吃什么吃？！”那男生赶紧放下筷子。
宋晓辉告诫众人：“都给我好好看清楚，这是咱们学生会的主席，以后不管在校内还是校外，见到主席都要主动鞠躬问好，记住了吗！”
话音未落，一阵掌声响起。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男人带着夏凡站在大厅入口。
夏凡穿着宋晓辉送她的那身JK套装，显得有些无措。宋晓辉看到夏凡颇觉意外，问道：“你怎么来了？”
夏凡一眼就看到坐在宋晓辉旁边的女生，那女生也穿着一套她那样的JK套装，上面还有用红线绣着的“S’s”标记。
女生站起来，挽着宋晓辉的胳膊问：“她是谁啊？”
“没谁，就是我的一个高中学妹。”宋晓辉一脸不耐烦地解释。
夏凡看着宋晓辉，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女生拉着宋晓辉道：“她到底是谁？衣服是你送的？她怎么知道这儿的？”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啊？”宋晓辉很不耐烦地回答。
女生还不依不饶地追问着什么。其他人都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夏凡泪流不止，情绪崩溃道：“你一直都在骗我吗？”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此时，红毛用竹竿举着一串鞭炮从外面走进来：“哟，这么多人呢？楠哥，你要的东西。”
郝楠拍拍夏凡的肩膀，看着宋晓辉：“听说你今天当上副主席了，专门给你送了个贺礼。刚好主席也在，就一起庆祝了吧！”
郝楠冲红毛点点头，红毛点燃鞭炮，举着炸得噼里啪啦直响的鞭炮往宋晓辉等人走去。里面的人瞬间乱作一团，纷纷四处逃窜。一个男生护住主席，带着一群人弯着腰就往外跑：“保护好主席！宋晓辉，你等着处分吧！”
“主席！强哥！你听我说！”宋晓辉想要起身去追，被红毛的鞭炮挡着，只能捂着耳朵往桌子下躲。
郝楠堵住宋晓辉，宋晓辉不停求饶，狼狈不已：“别打我的脸，求你们，别打我的脸！”
郝楠隔着桌子看着夏凡：“夏凡，你好好看看，你一直崇拜的是个什么人。”
夏凡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抹了抹眼泪，扭头就走。
鞭炮燃尽，郝楠看着缩在墙角的男生们，问道：“这就是你们争着抢着要成为的人吗？”说完，他转身离开。
红毛提着空竹竿跟了上去。
天台楼顶，一个铁桶里燃起熊熊火焰。郝楠蹲在一旁，拿棍子挑动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些。
<div class="contentadv"> 隔着火光，从楼梯间走上来一个人，是穿着校服的夏凡。郝楠问她：“东西都带来了吗？”
夏凡点点头。她手里拿着一个透明小包，借着火焰的光，能看见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减肥药、控糖丸、背背佳、束腰和一些小衣服。
“自己来吧！”
夏凡将包里的药盒、背背佳、束腰、小衣服依次扔入火中。
郝楠拿棍子挑起一件巴掌大小的衣服，仔细看了一眼尺码标签：“这么小，箍着能舒服吗？！”
“是童装。”夏凡答道。
郝楠无语地摇头。
最后是一本厚厚的粉红色手账，夏凡拿在手中，有些舍不得丢：“这是我从高一认识他开始，每一次见面的记录。去了哪儿，吃了什么东西，都记得清清楚楚，连他吃过的糖纸我都留着了……”
“你可以留着。”郝楠说。
夏凡却果断地扔入火中：“我不想再想起他了，也不喜欢那时的自己。”
郝楠点点头：“真正对你好的人，不会控制你，否定你，让你觉得你是不好的、错的，让你不喜欢你自己。”
火烧得更旺了，火苗跃动着蹿起来，映着夏凡淌着泪水的脸。
晚上回来，郝楠和白洁一起散步，两人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白洁问他：“所以你就帮她把这些都烧掉了？”
郝楠点点头。
白洁笑了。
“你笑什么？别这么轻视我们好不好！小姑娘可是下了很大决心的。”
白洁问他：“你觉得这样就解决了吗？”
“什么意思？”
白洁没有接话，望向远方，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他们四周闪耀着灯光的各种化妆品广告，指给郝楠看：“你看那边，还有那边！”
郝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高楼上的LED美女视频和巨幅的美女广告。
白洁接着说：“你觉得问题的根源只是那个男孩吗？你看看每天包围我们的这些东西，所有的媒介，比如电视、广告，都在传达这样的信息，告诉女孩们，你的脸不够美，身材不够好，还需要用这个，用那个，去满足别人的期待，还需要不断地努力，去接近屏幕上那个完美虚假的形象。所以，当有人指责你，你会觉得是自己不够好，会自责，会内疚。即使烧掉不合身的衣服、化妆品和减肥产品，让她离开这个人……这种焦虑也不会停止。制造这样的容貌焦虑的，可不止那个男生而已……所以，解决问题不是那么容易的，郝老师。”
两个女生路过他们身边，其中一人指着一个化妆品店的橱窗，兴奋地说：“哎，我想买这个，听说一个月可以瘦十斤。”
“真的吗？那我也要。”
白洁继续向前走去，郝楠愣了愣，快步跟上。
第二天一早，夏凡一改此前绝对不穿校服的习惯，整整齐齐地穿着校服往学校走。
吴凯在校门口遇到夏凡，冲她招手：“早啊！吃早饭了没？”
夏凡摇摇头。吴凯从背后拿出一瓶牛奶和一个面包给她：“按时吃早饭，才不会暴饮暴食。以后每餐饭我都跟你一块吃，不许多吃，也不许少吃。”
夏凡笑着点头。吴凯接着说：“有烦心事就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我会陪你的。”
“谢谢。”
两人一起向教学楼走去，吴凯问夏凡：“害怕吗？怕学校里有人议论你吗？”
夏凡有些感动，说：“有一点儿。之前心底有个秘密，总是怕被人发现，但现在没有秘密了，反而感觉轻松一些。”
“没什么，每个人都有秘密的。”
夏凡疑惑地问他：“你也有吗？”
吴凯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先不说……”
夏凡不依不饶：“不行，快点儿说！”
两个人笑着，闹着，吴凯被夏凡捉住：“说说说……”
他在夏凡耳边小声告诉她：“我最好的朋友……”
夏凡挑眉听着，又惊喜又惊讶：“江南美院？！”
吴凯有些不好意思，撒腿跑开：“好了，马上上课了！”
夏凡兴奋地追上去：“你再跟我说说，再跟我说说嘛！哎？你别跑啊！”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F14班教室门口，夏凡突然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吴凯拍拍夏凡，推开教室的门。
教室里，所有人看着夏凡，大家好似早有准备，异口同声道：“欢迎夏凡！”
大家都看她笑，郝楠也坐在下面看着她笑。在大家的示意下，夏凡回头看向黑板。
黑板上画着夏凡的卡通形象，一个长着透明翅膀的小仙女坐在课堂中央，旁边围绕着许多许多美好的东西，有鲜花、宝石和小动物。
郝楠解释：“不是我啊。是吴凯一大早来画的，大家还帮忙涂色了。”
夏凡看着那美好的图画，不敢置信地问：“这个天使是我吗？”
吴凯点点头：“是你，你值得所有美好的东西。”
夏凡有些感动，她红着眼睛看着大家：“谢谢大家！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觉得只有变漂亮才会被人喜欢，除了漂亮，我好像没有其他任何优点。我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就算我改善了外貌和身材，还是很丑，很虚伪，因为心里面很空很空……但我好像也只有变漂亮这一件可以努力的事情了，只有漂亮才能确定自己的存在。”
夏凡抹了抹脸颊的泪：“为了漂亮，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总觉得自己不够瘦，穿不了更小的衣服。我不喜欢我的胳膊有肉，不喜欢肚子上的肚腩，不喜欢小腿那么粗还不直……”
下面的女生纷纷发言。
“我也是！”
“我不喜欢我的高颧骨！”
“不喜欢我的单眼皮。”
“我不喜欢我的大粗腿和水桶腰。”
连任真也说：“我也是。我小的时候总被人说不会笑，笑起来不好看。”
赵晓晓说：“我不喜欢自己的脸上的痘，我的皮肤也不够好……”
贾坤也踊跃发言：“我不喜欢我头发少，还有发际线后移的风险！”
夏凡破涕为笑，大家也笑了，众人都十分感动，一个个红着眼睛。
郝楠走上讲台，看着众人说：“但是你们的优点，都盖过了这些缺点。而且你们所说的缺点，在我眼里都是独一无二的。那些你看不到的优点，其实别人都能看到。比如……”
郝楠还未说完，又有学生发言。
“比如，你是吴凯最好的朋友！”
“你很可爱，还很善良！”
“你总是很热心地参与班里的一切活动！”
“你不自私，会毫无保留地为别人付出！”
……
夏凡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捂住脸，使劲地吸着鼻子。
郝楠笑着看向同学们，他从讲台下面拿出一个纸箱：“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了！”
郝楠从箱子里面拿出十来张打印好的照片，都是著名女性的照片，还有一张是女明星的照片。他用磁石将照片贴在黑板上，然后用粉笔在下面给人物编上号。
众人不清楚他又想搞什么花样，纷纷议论着。
郝楠看着大家：“我们来一场选美比赛。觉得1号漂亮的请举手！……2号呢？3号呢？……”
郝楠挨个举起照片，让大家举手投票，大家虽然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却还是配合着选完了。最终，9号女明星得票最高。除了9号，其他候选人得到的票数都寥寥无几。
郝楠笑道：“看来大部分同学都觉得9号是最美的。”
王放说：“选美比赛嘛！当然选长得最好看的啊！”
众人点头。
郝楠看着大家，问道：“为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都答不出来。
“为什么选美就等于选长得好看的人？社会潮流中关于‘美’的评价是由谁引导的？美是什么？外表的好看是否是单一的评价标准？”郝楠依次指着黑板上的其他照片介绍，“这是第一位以天文研究为职业的女科学家，1828年，她成为第一位获得英国皇家天文学会金质奖章的女性；这是第一位女教授，是俄国历史上第一个皇家圣彼得堡科学院女院士，也是世界上最早担任科技学术期刊编辑的女性之一；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飞行员……你们觉得她们不美吗？她们都在用自己的经历证明，女孩子不应被容貌、身材等外在的因素评判和束缚，不应该‘被观看’或狭隘地‘被审美’。”
同学们都默不作声。郝楠继续说道：“在一个消费主义的时代，无数人会让女孩子们相信，只有变漂亮，才会被爱，只有满足别人的要求，才会快乐。所以她们用尽全力让自己苗条，让自己瘦，甚至不惜去整容、抽脂，以求获得别人欣赏的目光。这都是一种对自我的伤害。不要为单一且偏颇的评价体系去塑造自己，也不要把你对自己的评价建立在别人如何看你的基础上……”
郝楠顿了顿，看着下面的女孩子们说：“你们的腿不是大象腿，它是支撑着你的身躯的重要部分；你的腰也不是水桶腰，是你这个活生生的人获取力量的来源。作为女孩子，你们当然有追求漂亮的权利，但不要忘记，你们也有追求自由，和不被任何一种潮流观念束缚的权利。希望大家看到多种多样的美，找到自己的价值感，学会去创造属于自己的美。因为一个人真正被别人认可的，都是外貌以外的东西……”
郝楠话锋一转，莞尔一笑：“就像我，虽然样貌平平，吊儿郎当，但不可否认，还算个不错的老师。”
众人都乐了。
中午，任真等人在食堂吃饭，夏凡收到宋晓辉的短信：“夏凡，有些事我想跟你聊聊。下午六点，老地方等着我。”
夏凡看着手机犹豫不决，吴凯问她：“怎么了？”
“晓辉哥哥给我发信息，让我去找他。”
吴凯夺过她的手机：“还哥什么哥！别再理他了！你想想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变得更好了吗？还是变得更敏感，不自信，自我怀疑了？如果没有更好，反而更糟，为什么还要跟他联系？”
夏凡闻言，犹豫着拿过手机：“我不会再理他了。”
吴凯道：“以后放学我陪你一起回家。”
夏凡点点头，其他几人一脸八卦地揶揄吴凯：“哟……我陪你一起回家……”
吴凯一脸无辜：“怎么了嘛！都是好朋友，你们有什么事我也陪你们嘛！”
大家笑了一通，继续开心地吃饭。
这时，其他班的学生端着餐盘走过，情绪高涨地谈到十一假期的计划。任真这才想起快放假了，她问大家：“对了，十一你们准备干啥？这估计是高考前最后一个长假了。”
王放道：“不知道，不过我得先躺上一天再说，把之前欠的觉都补回来。”
贾坤开心地说：“终于能跟艾琳姐煲电话粥了，我好久都没跟她好好说话了。”
吴凯则说：“我有点儿想去看画展。”
赵晓晓撇撇嘴：“我可没脸玩，还是老老实实刷几套‘五三’吧。”
王放有点儿崩溃：“赵老师，好不容易放个假，至少放松一天嘛！”
罗非也跟着说：“就是，休息一天嘛！”
赵晓晓看着罗非：“别人说休息也就罢了，你说休息，我听着怎么觉得有点儿别有用心呢。”
众人哈哈大笑。
任真转过头问高远：“你呢？想去干吗？”
“想出去骑行。压力大的时候，去郊外骑一骑车，心里开阔一点儿。”
众人纷纷表示：“同去，同去！刚好锻炼身体！”
大家踊跃参与，只有罗非沉默着埋头吃饭。
贾坤看着罗非：“鱼哥，你不去吧？出去骑行不得耽误你刷题时间啊？”
罗非喝了口牛奶，缓缓说道：“郝老师说过，适当的锻炼有助于活跃脑细胞，促进记忆。我也去……”
夏凡对罗非比起大拇指。
赵晓晓却面露担忧：“说起郝老师，这两天马上就要月考了，校长当时承诺家长，月考咱们班要是考不到年级前三，郝老师就得走人了。”
众人听了，一时间都沉默了。
有人面露沮丧道：“我不想让郝老师走。”
“我也不想……可是考前三怎么可能？”任真加快扒饭的速度，“行了，与其在这儿唉声叹气，不如赶紧吃，吃完回去复习！”
任真放下筷子，抹抹嘴，起身离开：“我先走了！”
夏凡道：“等等我们！”
众人也快速地吃完饭。
操场上，红绿色的塑胶跑道上空无一人，操场边的树枝随风摆动，一阵刺耳的电铃声打破了校园的宁静。
F14班教室的黑板上写着“端正考风，严肃考纪”几个大字。
李亚玲拿着一摞试卷走进来：“大家把与考试无关的东西都放到后面去。”
众人纷纷起身，把书包层层叠叠地放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每个人面前的桌面上都干干净净，除了笔袋、草稿纸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李亚玲把卷子分成四份，交给第一排的学生传下去。
第二遍开考铃声响起。
“现在开始答题！”
教室里响起笔尖与试卷摩擦出的沙沙声。
教师办公室里，六科老师坐在各自位子上批改试卷。
李亚玲打开门，走进来问道：“陈老师，14班的成绩出来了吗？”
“快了。正在统分。”
本就紧张兮兮的郝楠，听了这话十分不爽。他看向李亚玲：“李主任，你不关心你自己班的成绩，关心我们班干什么？”
李亚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我们班基本没什么悬念，但你们班就不一样了。”
郝楠没好气地转过身去。办公室门口，有学生伸着脑袋往里面张望，想打探成绩。
李亚玲走过去：“都别看了，回教室！成绩下午就出来了。”说完，将办公室的门关上。
下午，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试卷分发下来，赵晓晓拿着一摞数学卷子走了进来。
罗非紧张地问：“月考成绩出来了？！”
赵晓晓点点头。
任真、夏凡、贾坤、王放等人顾不得看自己的卷子，赶紧冲出教室。
“哎？你们去哪儿啊？”赵晓晓大喊。
王放答道：“去楼下看班级排名。”
罗非坐在位子上，悲观地摇着头：“看了又能怎么样？年级前三？开玩笑。”
赵晓晓慌忙追出去：“回来！回来！”
她将王放先拽回教室：“你忘了？现在取消公布排名了。”
“那我们怎么知道咱们班考全年级第几啊！”
“晚点儿郝老师会来说的……”
王放看着赵晓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赵晓晓没有回答，显得很为难。
王放急了：“我自己去问！”
“我也去！”
F14班众人冲向教师办公室，除了罗非稳坐不动外，教室里几乎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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