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边城门外,奉天最早开发的商埠地。
这里不仅是各国领事馆的所在地,也是许多侨居洋人的聚集区。
道路两侧洋房林立,洋行商贩、高档俱乐部、当然还有许多杂志社和报馆。
天色渐晚,尽管还不到上灯的时候,街上却早已灰蒙蒙一片。
李正西头戴一顶黑色礼帽,帽檐儿压得很低,沿商埠地的主干道疾步而行,四个跟班打手紧随其后。
他径自拐进一栋三层公寓大楼,来到二零七号房间门口,目标明确且清晰。
想在商埠地找到几个洋人的住处,对江家而言,堪称易如反掌。
“咚咚咚!”
敲门声刚刚响起,李正西便不耐烦地又敲了几下。
“咚咚咚!”
屋子里有拖鞋趿拉地面的声音。
“Who's_it?”一个嗓音浑厚的男子回应道。
门镜一黑,李正西立马支开身后的打手,满不在乎地命令道:“开门!”
少顷,房门被推开一条巴掌宽的缝隙。
一个蓝眼珠、红头发的洋鬼子站在屋内。他赤膊着上身,胸毛极其旺盛,下边是一条白色浴巾,和蓝色拖鞋,浑身上下的水珠滴滴答答。
许是洋人在这片土地上嚣张跋扈惯了,明知道门外来者不善,他竟然还是选择了开门。
“你们是谁?”
他的汉语稀烂,听上去像在唱歌。
李正西见房门打开,二话不说,先探出脚格挡,随后一手扒住门板,冲那洋鬼子一仰头,没好气道:“进去唠唠!”
其余小弟立刻从身边窜出,一齐扒住门板。
“王德发!”洋鬼子咒骂一声,“嘿!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我的私人住所,你们无权进来!”
“我他妈就进了!”
李正西转头冲弟兄们吆喝一声,众人立即合力将房门拽开。
洋鬼子见势头不对,立马后退一步。
他的神情虽然有些惶惑,但看上去仍然肆无忌惮,或者说是愤怒。
“嘿!嘿!Stop!Stop!你们要干什么?”
李正西等人走进屋内。
与此同时,左侧的卧室里,突然尖叫着冲出一個二十出头的华人姑娘。
“Honey!亲爱的,发生什么事了?”
她身穿白色睡裙,见到李正西等人,不仅不怕,反倒比那洋鬼子还要愤怒。
“你们要干什么?汤普森先生可是英国人,受英国法律的保护,你们这是私闯民宅!”
“Yes!”
汤普森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连忙拿起桌上的威士忌酒瓶,威胁道:“我是英国人,我命令你们,马上离开这里!不然的话——”
李正西箭步上前,一把掏出盒子炮,对准洋鬼子的脑门儿,问:“不然咋的?”
汤普森立刻丢掉手中的酒瓶,高举双手道:“我爱中果!”
“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去附属地拍照去了?”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那里是东洋人的租界。”
李正西懒得解释,回头冲手下使了个眼色,众打手立马冲进屋子,翻箱倒柜。
“哎!伱们干啥呀!”华人姑娘紧跟过去制止,“你们又不是巡警,凭啥翻人家东西!人家可是英国人!”
“去你妈的!”跟班反手抽了姑娘一嘴巴,骂道,“我他妈还是他老丈人呢!”
“嘿!住手!”
“别动!你,坐这!”
汤普森试图展示自己的绅士风度,却被李正西用枪威胁着制止下来。
二人一同落座,李正西简单打量了一下屋内的装潢,铺满报纸和废稿的桌面上,摆着一台打字机,一包烟,满满当当的烟灰缸,以及盛着二指宽威士忌的玻璃酒杯。
“今天为什么去附属地?”
汤普森皱着眉头道:“我是一名记者,当然哪里有新闻,我就去哪里。”
李正西摇摇头,却说:“但你们今天看起来好像是提前商量好了。”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情况。”汤普森耸了耸肩,“只是有人在三天前告诉我,那里会有大新闻发生。”
“嗯?谁告诉你的?”李正西忙问。
“我不认识他。”
“那人长什么样儿?”
“记不清,跟你长得差不多。”
“再好好想想。”
“想什么?”汤普森无奈道,“你们长得都差不多么!”
李正西暗骂一声,心说这蓝眼珠子是不太灵。
正在此时,进屋搜查的打手也走了出来,分别拿着照相机,还有一沓一沓的照片。
不知为什么,几个打手竟是一脸坏笑,而那个身穿白色睡裙的华人姑娘,竟然还死命地抱着其中一人的胳膊,红着一张脸,哭唧唧地央求道:“还我!你还我!”
“笑什么呢?”李正西好奇地问。
“哥,你看这个,老带劲了!”打手将照片递给西风。
李正西低头一看,便觉得耳朵发烫,抬头看了一眼华人姑娘,笑道:“这家伙,啥玩意儿都照啊?有伤风化,没收了啊!”
他笑着将照片揣进里怀。
姑娘涨红了一张脸,趴在沙发上,一边跺脚,一边哭道:“这是艺术!艺术!”
众人哄笑,就连汤普森也跟着笑了笑。
“你笑啥?”李正西唰地撂下脸,赫然抬起枪口。
“What?”汤普森有些发懵。
“我问你笑啥?”
“我!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李正西站起身,从跟班的手中拿来相机,狠狠地摔在地上,随后又猛踩了几脚,再用凳子去砸。直到将照相机彻底砸烂,掏出里面的胶卷,用火柴引燃,将所有照片付之一炬,才将将罢休。
“Why?”汤普森心急火燎地叫道,“相机!我的相机!”
众弟兄将洋鬼子按住。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新闻素材!我是记者,新闻自由,你们无权这么做!”
“啪!”
李正西抬手扇了洋鬼子一耳光,薅住汤普森的头发,用枪口抵住对方的脖子。
“新闻自由是不?知道《盛京时报》不?”
“知、知道。”汤普森战战兢兢地说。
“今天下午的事儿,你要是敢写一篇报道,明天的报纸上就有你的讣告。”李正西恶狠狠地问,“你是想要新闻,还是想当新闻?”
“OK!OK!我懂了,我懂了!”
李正西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从裤兜里翻出几张大额奉票扔在地上。
经过那白睡裙姑娘的身边时,他又停下脚步,叮嘱道:“丫头,今天的事儿,出去别瞎逼逼,听见没,洋人保不了你。我有你照片,别干傻事儿!”
姑娘哆里哆嗦地应了一声。
“挺好,就这,走了!”
李正西隔着白色睡裙旋即扬长而去。
……
……
另一边,南风也带着四个弟兄,来到商埠地的报馆附近。
一栋小洋房内,王正南理了理衣衫,端坐在花纹繁复的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咖啡,皱着眉头,硬抿了一口,呵呵笑道:“好咖!好咖!”
他没什么文化,但给人的感觉和蔼可亲,像个生意人一样客气。
坐在身边的老洋人,脑袋有点谢顶,一身死板的灰色西装,带着瓶底厚的镜片,看上去有些暮气沉沉。
“王先生幽默。”老洋人的汉语相当流利,似乎已经在这里生活多年。
“柏格森先生,是美国人?”王正南问。
“不是,我是法国人。”
“哦,好,法国好啊!听起来就好!”
说话间,一个年轻貌美的外国妇人端着饼干、茶点走了过来。
她并不会说汉语,只好冲南风报以微笑。
王正南没有动嘴,转而问道:“柏格森先生,我刚才的提议,你看怎么样?今天下午附属地的那点事儿,都是些小打小闹,根本算不上新闻,你拿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给我行个方便。”
柏格森笑了笑,却问:“可以倒是可以,那……你能保证,会给我有关奉天段志贵的独家消息吗?”
“那必须的,绝对没有问题!”王正南信誓旦旦地说,“段志贵是东三省的大员,惩办段志贵,既是奉天当局的决策,也是百姓的心声。我可不蒙你,我手上有不少这老家伙的底细。”
柏格森问:“比如?”
“那看你想知道什么了。比如,他在奉天有多少财产,有几房姨太太,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奉天,这些私事儿,我们这边全都门清。这才是值得报导的大新闻呐!”
“如果真是那样,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能够更长久。”
王正南一拍大腿,笑道:“哎呀!柏格森先生,那真是求之不得!不瞒你说,你们洋人的影响力,那是这个,尤其是你们法国人,那更牛了!我是巴不得能跟你们长久合作呢!”
柏格森摆了摆手说:“王先生太客气了。”
“哎!要不这样,以后呢,我东家要是有什么麻烦,需要报纸上说点好话,你帮帮忙,给造造声势。作为报答,我们也会给你透一些奉天当局的最新消息,咋样?”
“那太好了!说实话,我很看好张的政治生涯。”
“那咱们——一言为定?”
“当然,当然!”
柏格森用法语冲妻子喊了两声,没一会儿的功夫,相机胶卷便被送了过来。
王正南在手心里掂量了两下,有些不放心地问:“先生,我可是信你了。”
“放心,我并不在乎这些街头新闻,西方也不关心这些,最多会关注一些时势大局。”
“好!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正要起身离开,柏格森却又突然将其拦住,本以为是要留他吃饭,没想到一开口,却问他相不相信上帝。
“呃……还行,要不,老先生你给我介绍认识认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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