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缘起
见南风回来,刘雁声索性将事情的经过又重复了一遍。
自从江连横等人回到奉天,至今已有月余光景。
在赵国砚和刘雁声的打理下,营口的保险公司业务,运行得四平八稳,渐渐步入正轨。
按照原本的安排,江连横筹办好奉天的本号总部以后,理应动身前往南铁沿线重镇,该打招呼打招呼,该疏通关系疏通关系,该给好处给好处,以便确保生意安稳。
不过,由于宫田龙二在期间横插一刀,就此耽搁了行程安排。
本以为缓几天无伤大雅,没想到意外说来就来。
三五天前,赵国砚接了一单大额投保。
同目前的绝大多数生意一样,这份投保的主顾,也是佟三爷的下线,是一家私自贩卖红丸的药铺掌柜。
此人进货不少,除了大批红丸以外,还有各种从南方运来的名贵药材。
光是这一车药材,就值差不多一千来块大洋,运险投了两三百,结果不单是缺斤少两那么简单,而是整整一厢货,全都不翼而飞。
公司刚成立,为招揽生意,肯定得吹着唠,三倍赔付的说法并不夸张。
刘雁声粗略算算,连货带险,至少得赔付两千块大洋。
钱不是最大的问题,江家目前虽然有困难,但千儿八百的,赔得起。
问题是,纵横货运保险公司打出的旗号是:通达四海,平安八方。
这不是水火险或寿险。
红丸黑金,来投保的人对江家的底色心照不宣,加上佟三爷的名号,大伙儿都默认纵横保险公司有能力确保货运安全。
如今出了事儿,就算按数赔钱,也只能赢得声誉,却挽救不了威信。
何况,江连横压根儿就不想赔钱。
此事太过蹊跷,一车厢的药材不翼而飞,无论怎么看,都更像是有人故意搅局。
胡小妍听罢,先问:“是谁投的保,在哪出的事儿?”
刘雁声连忙回道:“投保的姓梁,叫梁柏林,药铺叫——”
“善方堂?”江、胡二人齐声接道。
刘雁声当即一愣:“道哥,嫂子,你们怎么知道?”
能不知道么?
事发地点在辽阳,那是小两口的老家!
从营口北上的火车,抵达奉天以前,最重要的两处重镇,一个是海城,另一个便是辽阳。
梁柏林经营的善方堂药铺,在当地相当有名气,江连横还是孩童的时候,就知道此人的名号,算到现在,这人大概也得有五十多岁了。
“我看,这事儿八成就是宫田龙二背地里搞我!”江连横掐灭烟头,咬牙切齿地说,“估摸着是看我跟他磨洋工,想找个机会敲打敲打我。”
“未必。”胡小妍摇了摇头,“鬼子想敲打你,根本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完全可以明摆着告诉咱们要截货。而且,他要敲打咱们,在奉天不是更方便,何必还得知会辽阳那边的铁路?”
刘雁声接茬道:“嫂子说得对,除非是梁柏林跟鬼子串通好了,否则他们也不知道谁家投了我们的保险。”
一个在辽阳,一个在奉天,公司在营口,沆瀣一气?
这种可能性太低。
“其实,我觉得这更像是骗保。”王正南接续话题。
刘雁声也很认可这种推测。
毕竟,自前朝李中堂兴起“官督民办”的保险行业以来,纵火、杀人骗保的案件,向来屡见不鲜。
可江连横却皱起眉头,嘀咕道:“不应该呀,梁柏林是个体面人,家里根本不缺钱,犯得着来这一套么?你们不知道,在我老家,南王北梁,这俩人最富,难不成这几年颓了?”
“什么事儿都有可能。”胡小妍说,“咱俩离开辽阳都十年了,这中间又是打仗,又是闹革命,更新换代,有人起来,就会有人倒下,这还用说别人么?”
李正西清了清嗓子,却说:“道哥,会不会是营口的佟三儿在整事儿啊?我总感觉,咱们跟他的合作,不是很牢靠。能不能是他把咱们用在乔老二身上的招,反用到咱们身上了?”
“不会。”刘雁声忙说,“我今天晚上刚回来,佟三爷也因为这事收不到货款,看样子比我们还着急呢!”
“逼事儿真多呀!”江连横不禁感慨。
胡小妍安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有什么都顺风顺水的?既然都有可能,咱们就一样样排除就好了。”
刘雁声却说:“问题是,现在梁掌柜那边催着要咱们赔钱呢!”
“跟我要钱?”江连横靠在沙发上,冷哼一声,“伱问问他,我给他俩眼儿炮要不要?不够还可以给他添个腚根脚。”
闻言,胡小妍眉头紧蹙,却说:“小道,咱们现在是在做生意,你别老来这一套。”
“媳妇儿,这你可就说错了!天底下有哪个保险公司不赖账的?不赖账咋挣钱呢?”
这一回,江连横倒是说对了。
保险行业的精髓,无外乎三个字——耍臭赖!
报纸上漫天飞的骗保案件被侦破,谁知道有几个是真骗保,有几个是保险公司暗中做局?
胡小妍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如果在刚开始时,就开始搞耍无赖这一套,生意必定无法做大。
众人陷入一片沉默。
江连横思忖许久,最后一拍大腿,却道:“要不,我明天先去找宫田龙二问问情况,谁让这铁路是人家的呢!他要是说这事儿跟他没关系,实在不行,我就再去辽阳跑一趟。”
<div class="contentadv"> ……
……
娥眉月缓缓爬上中天,浅浅的一弯,几乎看不到任何月光。
夜下无风,但土台村东口,却有一阵细微的“沙沙”声由远及近。
石二垄双臂抱架,急慌慌地倒腾着腿,三步两回头,鬼鬼祟祟地从村子里走了出来。
时间不算晚,但在这个时候,身后的村子早已经一片漆黑。
他抬起头,顺着铁路两旁的光亮,远远地朝南边望过去,却见省城和商埠地周围,跟城郊农村全然不同,正是华灯初上,载歌载舞的时候。
那叫夜生活,只有城里才有,只有有钱人才配享用,而他们这些佃农,永远只是活着。
“等我有钱了,我高低也去享受享受!”
石二垄一边朝着远方的灯火走去,一边自顾自地小声嘀咕道:“凭啥我就得一辈子种地,他们就吃香喝辣的?给别人当狗,谁爱当谁当。呸!贱骨头!”
“我也要当人上人!”这厮仿佛魔怔了一般,不停地自言自语,“小鬼子,都他妈死去吧!对,等我有钱了,我就叫个东洋的窑姐儿!嘿嘿,为国争光!”
石二垄越说越起劲,人醒着,梦却坚决不能断。
直到行至村东口的歪脖老杨树附近,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喊才打断了他的痴想。
“哎!干啥去?”
声音从老杨树底下传过来,吓了石二垄一跳,赶忙往旁边躲了两步,疑神疑鬼地问:“谁、谁啊?”
“二垄子吧?”那声音回道,“我呀!”
“老丁?”
不像,声音太年轻了。
石二垄皱起眉头,有些迟疑地往前凑了几步,瞪大了两只眼睛朝前张望:“你到底谁呀?”
“我你都认不出来了?”
“嘶!老竿儿?”
歪脖老杨树呵呵笑了笑,却说:“对喽!二垄子,这么晚了,你干啥去啊?”
真是老竿儿么?
石二垄揉了揉眼睛,又往前上了几步,声音发虚地问:“你管我干啥去?我又没偷你家米!还问我呢,你大晚上的在这干啥?”
“呵呵呵……”
歪脖老杨树的笑声在夜色下显得有几分诡异:“来,你过来,我告诉你我干啥呢!”
石二垄觉得嘴巴发干,强咽了一口唾沫,又往前蹭了几步,歪着脑袋,试图借用远处的灯光看清树下的情形,无奈距离太远,老杨树下仍然是一片黑咕隆咚。
“老竿儿!我可告诉你,大晚上的,别搁这装神弄鬼吓唬人啊!容易吓出人命,你知道不?”
老杨树闷不吭声。
“老竿儿?”石二垄又叫了一声,“你没事儿赶紧回去吧!那个……我闹心睡不着,在这附近溜达溜达……”
“二垄子,你没看见么?今天傍晚时候,那个小胖子,在这掉了一条‘小黄鱼’呐!”老杨树幽幽地说,“来,你过来,帮我一起找,找到了咱俩一人一半。”
“扯几把蛋!”石二垄骂道,“你当我傻呐?我一直盯着那红布包呢,我咋没瞅着?”
老杨树不再有任何回应。
“那什么……呃……你继续找吧,我去转转。对了,那个……你别跟别人说看见我了啊!你要是敢说,我就跟老爷你在这偷他金条,听见没有?”
石二垄扭过身子,横着往前走,让自己的目光始终紧紧地盯着老杨树。
可是,对方忽然沉默不语,反倒勾起了这小子心里的贪念——难不成真掉了一条“小黄鱼”?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以至于他甚至“回想”起来,那小胖子走的时候,好像“确实”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于是,明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石二垄到底又鬼使神差般地调转了脚步。
“老竿儿!”他用气声喊道,“你找着‘小黄鱼儿’了没?我帮你找啊?”
石二垄一边猫着腰靠近歪脖老杨树,一边神经兮兮地问:“老竿儿?老竿儿,你在哪呢,我咋没瞅着你?”
对方终于又有了回应,声音极其低沉:“我在树后头呢,来,你过来。”
“说好了,找着一人一半啊!听见没有?”
石二垄笑嘻嘻地伏下身子,在地上摸索着转过老树。
却不想,再抬头时,眉心上已然被黑漆漆的枪口抵住。
张正东面无表情地说:“跟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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