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枫在黑暗中,静静等待多布的枪击声。
晚风吹得窗扇摇晃,那是为多布留的出入口。门外的隔间里,赛纶嬷嬷值班,海枫知道她上了年纪后,耳朵有点背,听不见的。
比起失败,海枫更怕多布失误,真把康熙打死了。
那她只能硬碰硬,拿她和多布精心训练出的骑兵,带上新式火器,跟京师驻军,来一场实力较量。
终于,在似乎漫长无尽头的寂静里,枪,响了。
两声。
清楚、短促。
玻璃窗破碎、然后落地的声音,持续得更长一些。
门外的赛纶嬷嬷,刚才不小心打盹睡着了,被枪声惊醒后,慌张地向门内通报。
“主子、爷,外头出事了!”
没有回音。
她待要敲门,忽然从屋里传出来一阵喘息声,飘入耳中。
赛纶嬷嬷不好意思打断他们夫妻行房,犹豫再三后,又坐下了。
很快,院子里的御前侍卫们,果然骚动起来,嚷嚷着“抓刺客”、“你们去搜那边”的话,脚步声往各个方向发散。
与此同时,内室里的动静也是越来越响。赛纶嬷嬷不禁感慨,到底是年轻恩爱夫妻,过了子时才洗漱完,吹灯歇下,这会儿居然又有兴致了。
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后,一名年轻男子,要求赛纶嬷嬷开门。
“我是銮仪使隆科多,奉皇上圣旨,前来搜查刺客。”
赛纶嬷嬷前去应门,却不准隆科多带手下闯进门来。
“搜人,也要看看是什么地界。我今儿晚上一步都没离开过这间屋子,四公主和额驸睡下多时了,这儿没刺客。”
隆科多竟然半句废话没有,直接出手制服了赛纶嬷嬷,命属下冲进去搜查。
“得罪了,这是皇上的意思。”
赛纶嬷嬷赶紧喊了一声,想提醒四公主夫妇有个防备,内室的门,却自己开了。
多布穿了衣服,又好像没穿,一件黑色的绸褂子,只系上三四个纽绊,宽松到只遮住了重要部位,胸前、大腿,全露在外头。裸着的皮肤上,好几处痕迹,又红又肿,还留有指甲划痕。
一走出来,先去桌边倒茶水喝。
“干吗呢?隆科多,怎么又是你啊?”
“对不住了王爷,皇上的圣旨.”
“汗阿玛的旨意,让你来听我和四公主的墙脚?”
“自然,不,不是。搜查刺客.”
“刺客?”
“王爷没听见枪响吗?”
“没听着。”
多布得意地往自己的屋里望了一望,放下茶碗,慢条斯理地继续穿衣服。
“忙着呢。打雷,都听不见。”
隆科多被打乱了节奏,只好把刚才的情形,口述一遍。
“有两名刺客擅闯皇上寝殿,他们携带火器,向殿内开枪。有一颗弹丸,正射中皇上龙床前的脚踏。”
短暂的沉默后,内室深处,响起女子娇柔的嗓音。
“多布,你扶我一把。我自己起不来。”
海枫有八成不是在演,她是真起不来。
虽说假戏要真做,可这戏,未免做的太真吧!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后,隆科多用余光看到,四公主伏在额驸敦多布的肩头上,可以说,被丈夫抱着出了房门。
作为国舅佟国维的第三子,孝懿仁皇后和佟妃的兄弟,隆科多自幼经常出入宫闱,同四公主并不陌生。说心里话,他不喜欢这位作风强硬的公主,仿佛她说什么,底下人就得一一照办,全无女子温婉动人的魅力。
但是今夜,他感受到了。
四公主不是没有妩媚的一面,只是那一面,只留给丈夫欣赏。
潮湿的眼眶,粉嫩的肌肤,都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惊艳。
没有平日里那些繁重端庄的礼服包裹,一件简简单单的夏裳下,她姣好的曲线,无力地贴合在夫君的后背上,半梦半醒。
“本宫似乎和隆科多舅舅,八字犯冲啊。”
短短一句话,几乎勾得隆科多,三魂离七魄。
“不敢。四公主殿下,何出此言。”
“前番固伦公主之谣言,不是舅舅散播出去的吗?”
“啊,那是,那是臣,听错了,酒后胡言。臣谨遵皇上旨意,前来搜查。五公主那里,御前侍卫阿南达去搜;阿玛那里,高士奇学士带人去的。绝非,绝非刻意为难公主殿下一人.”
“哟,本宫才问一句,舅舅怎么扯出这许多来?罢了,汗阿玛还好吗?”
<div class="contentadv"> “皇上无恙。请王爷和公主,往皇上寝殿去吧。想来这个时候,众阿哥和几位公主,都该到了。”
海枫要拉着多布出去,没想到,多布却让她先走。
“或者,你在门外,等我一会儿也行。”
“做什么?”
“别问,回头再跟你细说。”
等海枫走了,多布转身拎住隆科多的后脖颈子,生生摔了他一跤。
贴在隆科多耳朵根子上,多布强压着怒火,语气中甚至带着点笑意,悄悄问他。
“看够了吗?舅舅?”
“不敢当王爷的长辈。”
“你是皇后的兄弟,所有皇子皇女的舅舅,自然是我的长辈。舅舅,外甥女婿劝你,晚上走夜路时,小心着点,连汗阿玛那儿都不安生呢。今年不知怎的,不太平啊。”
隆科多心里有鬼,结巴地吐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单字,错过了狡辩的机会。多布懒得再理他,起身出去找海枫了。
“走吧,去汗阿玛那里。”
“你跟隆科多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你不用知道。”
海枫紧张得不行,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浪费精力。
他俩快步走到康熙的寝殿中,正如隆科多所说,阿哥公主们,都来得差不多了。
女眷们以太后为首,全员坐在一张宽大的矮榻上。五公主藏在太后身后,由一位打小伺候的乳母,服侍梳头;六公主和七公主紧紧抱在一起,低声啜泣,好在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
阿哥们都跪在地上,额驸噶尔臧和舜安颜,不好意思站着,只能陪着跪。海枫和多布扫了一眼,各自归入大队伍。
太后看见她过来,手里啪啪转动的佛珠,终于慢下来一些。
“坐吧,挤是挤了点,不过皇帝答应哀家,很快便结束了。”
海枫顺手接过五公主的头发,请乳母回房休息了。
这种场合,只有跟康熙最亲近的一批人,才能留下。
但康熙坐在龙床上,一直背对着他们,不肯转过来。海枫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给五公主梳妆。
又等了快一刻钟,太后实在忍不住,放下手里的珠串。
“皇帝,三更半夜,敲锣打鼓找刺客。刺客,到底找着没有?”
“回额涅,找着了。”
太后年轻时,很少被康熙称呼为‘额涅’。
不过相处年头久了,她自己没有亲生的儿女,皇上的长辈又大多一一故去,二人还真发展出些母子情分来。
这一声额涅,叫得又恳切,不是平日里那种,客客气气的态度。太后被叫得有点心软,忘却了方才被从床上生生叫起的烦躁,还有,心爱的孙女们被御前侍卫冒犯等等匪夷所思之事,温和地问道。
“那快些审吧。审完了,咱们都早些歇息。”
康熙终于转过身来,海枫偷眼一看,惊得差点把五公主的发髻打乱。
才几个时辰过去,康熙仿佛老了好几岁,从来没有弯过的身板,此刻却佝偻着。
“把人,带上来。”
押着刺客上来的,是国舅佟国维。
而他手下五花大绑、白发苍苍的刺客,则是索额图。
当朝大学士、太子的叔外公、康熙结发皇后的叔父。
当着子女、嫡母、舅舅的面,康熙郑重地下了床,走到索额图面前,赏了他两个,响亮的耳光。
“朕,忍无可忍。今晚,要清理皇家门户!保成!”
沉寂多年的乳名,再度从父亲的口中吐出,太子打了个寒战,膝行至康熙脚边。
“汗阿玛,儿臣在。”
“朕,给你留一点体面。把弹丸,交出来。”
“汗阿玛,儿臣真的没拿!”
“好。你没有,那就在索额图身上了!”
佟国维虽然也是六十岁的老人了,手脚还算利落,在索额图身上找了两遍后,终于脱掉他的靴子,从索额图的袜子里,找到三颗子弹。
“皇上,物证在此。”
“嗯。多布,你来。那枪,还好好地在朕的枕头底下。你把它重新装好,拿过来。”
多布冷静地按康熙所说,将自己制出的手枪,一样一样复原。
康熙把三颗还留有索额图身体余温的子弹,扔到太子脸上。
“保成,等你四妹夫,把枪装完,你,用这三颗弹丸,给朕亲手,杀了索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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