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在山间蔓延。
白昼与黑夜交会,阴阳颠倒中。
不知名的野花丛,几不可察地抖动。
多布出手,快如闪电。
“还想跑?”
徒劳的挣扎,只增加了狩猎的趣味。
红色的篝火,时强时弱,毕剥有声。
“我们该回家了。”
没有听到回答,多布玩弄着手里的匕首,挑开了车帘子。
海枫的嗓子喊哑了,本来不想说话,看见多布的目光,又在她胸口上打转,忍着疼开口。
“我可不来了。”
“兔子烤熟了,先垫一口。昨晚上不是说饿了吗?这儿的兔子都傻乎乎的,我徒手就抓了三只。可惜不太肥。咱俩吃一只,其余的,午膳时给琏儿和额吉加个菜。”
海枫要是能使劲儿说话,此刻有一万句能怼回去。
那是昨晚吗?
今天早上好吧!
再说比起饿,现在困更让她难受。
多布把最香的几块兔子肉挑出来,哄海枫吃了两口,然后把剩下的,风卷残云,全塞进肚子。
灭掉火,套好车,他们在晨光中踏上归途。
驶入城门口的时候,护军正巧跟多布有过一面之缘,随意多攀谈了几句。
“四额驸看这情形,出城打猎了?”
“运气不好,只抓到两只瘦兔子。”
护军瞄了一眼挂在车尾的猎物,又盯着马车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
“爷这是不敢叫公主娘娘知道,出城去打牙祭了?放心,小的嘴严得很,不会到处说的。”
多布懒得跟他解释,刚要抖缰绳催马起步,车厢里的海枫因为嗓子难受,实在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这下,周围护军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这边来了。
“哟,这得是多娇的姑娘,能叫四额驸带回京城里供着?”
“爷赏个脸,叫弟兄们开开眼界吧!”
海枫从内侧将帘子边边角角都给贴了个严实,生怕这群眼皮子浅的,突然伸手掀起来看她。
昨晚上多布把她的衣裳都给划破了,现在勉勉强强,几块长条布打了结,遮住紧要部位。这要是被哪个护军瞥见,她会成为皇室、乃至京城的笑柄,而看见她的人,两只眼珠子都会被挖出去。
多布显然也跟她想法一致,将手中的马鞭子,整理到可以用来进行打斗的长短。
谁敢伸手,那就从此以后,没有手。
双方刚擦出点火药味时,远处响起几匹马向城门口奔驰而来的声音,为首一个少年,对多布大喊道:
“姐夫!姐夫!”
多布看见是五公主的准额驸舜安颜在叫他,借着这个转移视线的变故,冷不丁在拉车的两匹马背上各抽一鞭子,从城门楼子那里脱身了。
马车和马队,一个赶,一个迎,两边很快便碰面了。
“五妹夫怎么慌慌张张的?”
“哎呀,姐夫,我哪儿哪儿都找遍了,心想你该不会出城了吧?试着过来一看,还真是。赶紧回公主府换件衣服,进宫,去南书房。”
“出事了?”
“在这儿不好说,姐夫回家吧。我,我听说五公主今天天不亮就出宫,眼下在公主府呢。姐夫和四姐问她,就清楚了。”
海枫听见五公主出来找她,便觉得不是一般的事情。
隔着帘子,她轻轻推了推多布的后背。
于是多布匆匆谢过舜安颜,把车赶得飞快,一路往公主府狂奔。
大约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巴勒仲带着公主府三个侍卫,骑着马过来迎接。
“王爷!可算找着您了!五公主”
“我听说了。先回家。”
“不,王爷,五公主叫咱们把衣裳都带出来了,让您换上后立刻进宫。皇上在南书房龙颜大怒呢!”
海枫又一次从车里推了一下多布,示意他赶紧去乾清宫,自己可以由巴勒仲送回去。
多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下巴勒仲递过来的包袱,把赶车的位置让出来。
“五公主没说,是什么事情吗?”
巴勒仲看四下里无人,低声说道:
“五公主只说,请王爷千万别再护着准噶尔部的策妄大汗了。”
“知道了。赶车要当心。别太颠簸了。”
“是,王爷。”
多布骑巴勒仲的马走了,马车在巴勒仲的控制下,平稳地驶进公主府的大门。
五公主急得干脆在门口等,望见马车卷起尘土时,飞快地迎上去。
“四姐!”
海枫在自己家里没那么多顾忌,把车窗打开,探出头跟五公主说话。
“你去拿件我的衣服过来,不要那些啰嗦的。再有,拿一件你姐夫的披风。说给阿香她们几个就行。”
婚期将近,嬷嬷们已经给五公主恶补过房中术,所以她马上便反应过来,姐姐、姐夫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羞得粉面含春。
“哎,我去给四姐找。”
<div class="contentadv"> 阿香和舒泰听完五公主的描述,半点惊讶都没有显露,直接忙活开了。五公主实在好奇,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打听。
“姐夫经常带四姐出城玩儿吗?”
舒泰咬着嘴唇忍笑,嗫嚅答话。
“也,也不是经常。晚上出去,还是头一回。不过爷自打孝期满,比这还出格的,总有四五回了。”
因为不要啰嗦的,阿香干脆拿了海枫沐浴后常穿的衣裳。这是海枫画了图样,按浴袍的样子裁剪的,系上腰带就能穿严实。舒泰则挑了多布最长、最厚的一件棕熊皮斗篷,又心细地顺手带过去一双靴子。
海枫看见这些衣物时,夸了舒泰两句。
“还是你想得周全,我刚给忙忘了,就没提起。”
她昨天穿出去的绣鞋,多布嫌碍事,随手扔在山坡上,今早要穿时,只剩下左边了。
“琏儿呢?”
“格格今日起得早,刚跟五公主殿下玩儿了一会儿,似乎累了,又睡过去了。”
“没哭闹吧?”
“没有,静贵妃娘娘带着,主子放心。”
穿戴整齐的海枫,这才放心下车,约五公主去多布的书房密谈。
“那里比我的屋子近。是不是出大事了?”
“不好说。佟家的人,如今我也能用了。他们往宫外送消息,一式两份,也往宁寿宫送一份。我看里头有提到四姐之前嘱咐的事,就出宫了。”
“别是绣嫁妆绣得烦了,找个借口出宫透气吧?”
“四姐,你有时太聪明,也怪讨人嫌的。”
在书房里,五公主直接把佟家的线报,交给海枫过目。
“四川有个叫昌侧集烈的营官,兵变谋逆。杀死当地土司,越大渡河,东进袭扰河东诸地,并雅州府所辖地方。川陕总督席尔达,上疏请旨,发兵进讨。兵变的地方,我没听说过,叫打箭炉。”
“你没听过不稀奇。这地方热火起来才三四年而已。汗阿玛四年前下旨,准许在打箭炉开茶叶的集市,眼下那边汉、藏、蒙人交易互市,势头不错,一年比一年富裕。”
“那,这个营官,身为朝廷命官,怎么敢犯上作乱呢?”
“那里情形复杂,开市是达赖喇嘛请的旨,实际管着那里的,是蒙古和硕特部。这个营官由和硕特部推选出来,朝廷的承认,不过表面功夫而已。”
“呀!那不,那不就是”
“对。这就是和硕特部的叛乱。他们借着打箭炉试探,如果汗阿玛不管,他们就要进藏,动大干戈了。”
海枫将佟家抄录的,川陕总督席尔达所上密折,反复看了三四遍。
席尔达对局势判断大体准确,而且特意提及,准噶尔部与和硕特部,有意结为儿女亲家。二部是否暗地里有联系,预备共同起事,尚未可知。
五公主就是看见这句话,才着急地出宫吧。
“阿香!你去请钟济海,来书房一趟。”
五公主看海枫额头上有汗,应该是被那厚厚的衣裳捂的,走出门去,叫舒泰再找别的衣裳送过来。
“四姐眼看顾不上这些个琐事,你们辛苦些,多跑两趟吧。”
舒泰赶忙答应着去了,五公主重新进去,发现海枫已经热得把斗篷脱掉,只穿着浴袍,坐在椅子上出神。
“四姐,我听佟家的人说,这仗说难打,大渡河天险难以逾越;要说不难,打箭炉叛军最多数千,成不了气候。昨天深夜,兵部加急把折子送进宫,汗阿玛刚看时,并没动气,觉着出兵平叛即可。今早,南书房头一桩,议的就是这件事。”
“我猜猜,又有劝和的?”
“嗯!偏偏有那么几个丧气的,说川藏跟漠西远近相仿。当年打噶尔丹,耗去多少人力物力,差点把国库掏空,仗打赢了,都没讨要回来多少损失。”
“他们不该当大学士,该去当铺里当账房先生。国家大事,还能以财物衡量吗?”
舒泰把衣裳送到,服侍海枫换上了,钟济海,正好也是这个时候到。
她跟五公主如今就跟闺蜜一样,见不上面,三天两头写信。
两个小姑娘见面,岂有不聊天的,海枫哭笑不得,请她们稍微忍忍。
“五妹妹,把她借我用用吧!钟济海,你知不知道,策妄要把女儿嫁给谁?”
“博托洛克吗?她才多大?两岁?三岁?”
“那我换个问法:策妄有没有跟你商量过,把你嫁给和硕特部的人?”
“哦,那还真有!丹衷。他是拉藏鲁贝的儿子,我不愿意,他就没再提起。”
五公主看她俩聊得兴起,也参与进来。
“钟济海,你为什么不愿意?”
“丹衷比我小太多了,要是没记错,今年才五岁吧。”
海枫一遍遍回忆,理藩院按月给她写的简报,终于把一切细碎,最终拼接在一起。
“拉藏鲁贝的兄长,是不是和硕特部的达赖汗?四年前,被下毒害死的那个?”
“对!他是长子,被害以后,他的几个弟弟为争汗位斗得很厉害。我可不敢过去生活,就把提亲回绝了。”
康熙三十五年,在和硕特部,未免发生太多事情了吧!
大汗被杀后,群龙无首,那这次叛乱的打箭炉营官,又是谁推荐出来的呢?
拉藏鲁贝和策妄,绝不是临时起意。
他俩的勾结,应该从噶尔丹大败、策妄真正控制住准噶尔部之后开始。
多布跟她刚刚新婚的时候,曾经对自己说过,他马上,就要把西藏弄到手了。
难道,就是在暗指,拉藏鲁贝吗?
而多布被她逼着收了手,剩下的二人,大概是越想越不甘心,最终决定自己起兵。
西方边陲,此刻滚滚狼烟起。
十月,你好!
打箭炉就是康定情歌里的康定,大渡河就是“大渡桥横铁索寒”的大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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