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枫从药箱里翻止痛的药丸时,心里不禁打起了鼓。
八福晋这架势,似乎比预料中,严重许多。
瓷瓶里的药粉确实有毒,不过对人体危害不大。做戏要三分真,她怕八阿哥看出来。
此刻真正给八福晋造成伤害的,应该是她通过服药,刻意推迟的月信。
只是这出血量,怎么这么大!
眼看八福晋疼得脸色煞白,手脚颤抖,海枫抓起了金针。
“伯父和叔叔还请回避一下吧,侄女要为八弟妹施针。”
送裕亲王和恭亲王走后,海枫立刻盘问起,蜷缩在热炕上的八福晋。
“怎么回事,你还喝了别的药?”
“红花和大黄。我虽然比不上你,这两味药材,我还会用。”
“你你真是疯了!这都是活血祛瘀的药材,来小日子的时候用,不怕真出事吗?”
海枫把毕生所学都拿出来救八福晋,幸好之前准备的药材,大多功效都是用来止血的,汤药灌下去后,八福晋似乎没一开始的时候,那么疼了。
她缓缓睁开双眼,看向海枫。
“四公主,你可别低估了八爷。他这个人,心细如尘。我思来想去,这事其实经不起推敲,他日后怕是会疑心。我只有真遭了罪,他才会信。”
“别多说话了,省些力气休息吧。你可是货真价实的病人。”
“不,四公主,求你陪我说说话。我用这两味药,害过好几个,对八阿哥搔首弄姿的宫女。有两个,几乎差点死了。报应不爽啊。今儿我也跟她们一样,撕心裂肺般疼了一回。就当是,还给她们吧。”
“哪儿那么容易。你至少得去登门赔礼道歉,然后赔个几百两银子。”
“四公主说话,还是这么实在。等我把银子,都从八爷身上,搜刮回来的。一定照办。”
五公主比阿哥们住的近,接到传唤后即刻动身。她进殿以后,看见这副血淋淋的场景,几乎要呕吐。海枫给了她一颗止吐的丸药。
“要学医,这才哪儿到哪儿。见血司空见惯。外面怎么样了?”
“露华楼那边来报,七哥把除了大哥、二哥、四哥以外的兄弟,都拉到一边儿去支持你。王士禛就在边儿上看着。他应该知道好歹。”
八福晋抓住身上的棉被一角,尽力忍疼,不让自己喊出来。听见王士禛的名字,她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四公主别急。等我好了,去找王先生为你说话。”
“先养病吧,我看你这样子,没有三四个月无法恢复元气。幸好你年纪轻。还有,忍着疼干什么?就喊出来!让隔壁老八听见,你如何被他害的,痛不欲生!”
于是八福晋的挣扎和苦楚,被刚刚赶到、等在外面的阿哥们,听了一个全套。
就连对她之前充满意见的五阿哥,此刻都闭嘴不说话了。
梁九功顶着寒风,小跑着出来,请阿哥们进去。
“皇上叫各位爷屋里说话。”
十多位阿哥,默默脱了御寒的大毛衣服,紧跟着进入殿内。
康熙接受完儿子们的跪拜,却没有叫他们起来。
“来人,去叫四公主、五公主过来。”
这等待的间隔并不长,阿哥们却胆战心惊。
八福晋似乎把嗓子哭哑了,低低地在喊叫一些,听不大清楚的话。
隐约像是,在哭她可怜的孩子。
海枫拉着五公主过来,跟阿哥们一样,跪在地上。
康熙扭头叫梁九功,布置两张凳子,给公主们坐。
“天冷,你们两个姑娘家,冻坏了不好。”
公主们便告罪后,大方落座,静静等待康熙开口。
药瓶的碎瓷片、还有八福晋的鲜血,都按原样留着,没有被擦去。
空气中,还残留着甜腥的味道,年纪小的阿哥们,闻后脸上极其难看。
康熙盘腿坐着,身上也是家常的棉袄。他刻意降低了自己身上的帝王之气,做出一个父亲的姿态来。
裕亲王、恭亲王,还有佟国舅,都有个座位,陪在一边。
本来宽敞明亮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这些天,发生了两件大案。噶尔丹之女钟济海被劫案、还有昨晚的投毒。朕,均已查明。凶手,就在你们中间。两个案子,都是同一人所为。”
五阿哥气得要站起来,被正好跪在他身后的亲弟弟九阿哥,拽住裤脚。
康熙犀利的目光,在阿哥面上,一一扫过,记下他们的反应。
“老四,朕看你似乎早有预料的样子。说说吧,你觉着是谁。”
“回汗阿玛,儿臣斗胆,私以为四姐,并不能因小格格差点遇害,便被排除在外。”
“哦。那你倒是说说,她,为何要害朕呢?”
四阿哥握紧右手,说出的话,钢铁般不可动摇。
“四姐想仿武则天之女太平公主的例,封镇国公主!她可不止想空有一个名头,甚至要手握宰相之权。汗阿玛英明神武,怎么会允许她,牝鸡司晨呢?于是四姐把心思,花在了新君身上。”
太子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辩解,康熙却很快地换了质问的对象,转而接着问四公主。
“你想当镇国公主?”
“汗阿玛明鉴,儿臣哪里有这个胆子。”
<div class="contentadv"> “嗯。那老四怎么说?你从哪里听说的,四公主有这个念头。”
“国舅府的,隆科多。他是听舅爷,亲口转述的。”
佟国维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矢口否认。
“老臣从来没说过这话。敢问四阿哥一句,隆科多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四阿哥怎么都料不到,佟国维竟然为四公主做伪证,不服气地答道:
“十多年前了。”
“那,他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胡言乱语吧!他喝酒了没有?”
“是,是在酒桌上说的。”
“哎呀,老臣就知道,这孩子沾点黄汤,那就不是他了!”
佟国维挨着四阿哥跪下,向康熙请罪。
“老臣绝没有对隆科多说过四公主如何如何。也从来没听说过,其他人口中,四公主为镇国公主等语。”
太子眼看风向大转,佟国维翻供,顺手把自己给洗脱了一把。
“汗阿玛,儿臣倒是听索额图说过这话。不过,外公当时说,他是听四弟说的。”
康熙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先不要说话,接着对四阿哥发问。
“老四,除了隆科多,你还有别的证人吗?”
四阿哥咬紧牙关,不甘心地吐了“没有”两个字出来。
“朕问你。十多年了,你只听信隆科多一面之词,不去问你的四姐,也不来跟朕吐露。老四,你究竟怎么想的?”
反正也没有胜算,四阿哥干脆把心里暗藏多年的真实想法,说了一个痛快。
“汗阿玛向来倚重四姐,众兄弟大多喜欢她,朝中又有陈廷敬这样的肱骨之臣当靠山。儿臣便是说出来,四姐说自己不想,这事恐怕就被轻轻揭过了。隆科多不肯出来作证,儿臣没有证据,因此不敢妄动。”
康熙对四阿哥的回答,不置可否。思索片刻后,向其他阿哥们发问。
“来,你们都说说。四公主,能不能当镇国公主?”
这个问题未免太大,众阿哥都不敢轻易开口,一个个低着头,生怕被问到。
这时候,就得搞提问了。
“都不想说。那,太子说吧。你是储君啊。”
“是,儿臣遵旨。汗阿玛,四姐论才情、人品,自然配得上镇国公主。便是放在阿哥里,她也是该封亲王的。不过,大哥还有诸位弟弟,其实也都是人中龙凤。四姐不必如此操劳,只安享富贵即可。”
“好,说得好,谁都不得罪啊。太子如今越发沉稳了。老五说说吧,朕看你都憋坏了。”
“汗阿玛,儿臣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四姐当不上镇国公主。不是她不配当,就,反正就是,当不上。”
恭亲王不太客气地笑了一声,康熙的脸上,也没那么紧绷了。
“你们都不敢说,朕来说吧。朕有这许多优秀的儿子,一个个,自命不凡;一个个,文韬武略。谁都不服谁。你们明里暗里地,跟自己的手足斗。四公主一个女子,若还来分一杯羹,那阿哥们岂不是更难出头吗?”
“儿臣不敢。”
这下阿哥们倒是默契地选择了,相同的回答。
康熙终于将怒气外现,手中的玛瑙串,叭地一声,丢在炕桌上。
“朕,既是君,也是父。你们就算其他书没读通,纲理伦常,难道都忘了吗?有朕在一天,朕说谁是太子,谁才是太子。大清的江山,要一代代传下去。朕看太子的长子弘昼,小小年纪,已有王者之风。其余皇孙,半点比不上。你们想当储君,倒不如先想一想,自己有没有生出,能接住社稷宗庙的儿子!”
“儿臣等,谨记汗阿玛教诲。”
“再有,四公主为整顿吏治之事奔波,从小又对你们多有照顾,朕论功行赏,说要封她为固伦公主,四公主都以自己并非皇后嫡出为由,固辞不受。朕只好封小琏儿为和硕格格,聊作慰藉。她怎么会想当镇国公主呢?真是无稽之谈。老四平日里看着像样,遇到大事,竟然听风就是雨,令朕失望。”
康熙叹息不已,用手指了指隔壁,八福晋所在方向。
“朕今天,没有了一个孙子。你们都长大了,也都当了阿玛,该明白父母之心,总是为儿女计。昨晚下毒之事,朕,就当没有过吧。说出这个人来,难道叫朕,把亲生儿子处死吗!”
几个年纪小的阿哥,已经开始用袖子抹眼泪了。太子也颇为动容,代表阿哥们,磕了三个头。
“汗阿玛心胸可容日月山川,儿臣等羞愧不已。从今往后,儿臣身为储君,一定为皇子表率。友爱手足,孝敬太后娘娘和汗阿玛。”
康熙把眼看向大阿哥,大阿哥会意,纵然心中万般不甘,按眼下的情形,都只能忍了。
“儿臣愿追随储君,给弟弟们,立个好榜样。”
“好,有老大这句话,朕才稍感开怀。”
康熙从火炕上下来,立在地上,俯视跪在地上的诸阿哥。
“从今天开始,谁都不准再对你们的兄弟姐妹下手。朕这是最后一次,饶恕你们。”
海枫乖乖地跟着阿哥们一起下跪叩首,表示听命,内心却对康熙的震慑,并不认同。
上梁不正,下梁歪。
康熙对自己唯一的姐姐都不宽厚,怎么可能约束得了自己的儿子们?
她没有抬头,用心去看佟国维。
过了今天,阿哥们对她当镇国公主的态度,究竟如何,取决于这老狐狸,如何大展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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