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泰气愤地将塞子搁在边儿上,高声喊库房的管事妈妈。
“别忙了!你先过来,把这酒缸的事情,说个仔细不迟!”
管事并不慌张,先取了酒水的账册,奉给舒泰看。
“本想着最多迟两日,不打紧,怕什么来什么,姑娘看见了。并不是我不当差,委实有缘故。”
青儿眼里看着见底的酒缸,耳里听着舒泰和管事的对话,依旧搞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姑姑.”
舒泰一目十行地,把账册看完。虽然一条条都能对上,她却并未立刻放松精神,暂时无视了青儿的发问。
“既然东阳酒被同仁堂挪借走了,你们为什么不报给外头账房,叫他们或去内务府支领,或去铺子里买。万一公主要用酒入药开方,你打算怎么回?”
“姑娘,那我只能照实回话。您琢磨呀。要是简单能得,同仁堂还跟咱们府里挪借干什么呀。东阳酒都卖空了。内务府总管跟张顺公公说,要是实在着急,可以给个两小坛子。要是不急,那还是免开尊口。万一皇上太后要用呢?”
舒泰愈发困惑,皱起好看的两道柳叶眉,鲜艳的唇瓣,抿成细细一道线。
“东阳酒还有卖空的时候?”
“哎哟,姑娘,什么都是行情,什么都能卖空。别说酒水,我听外头说,山东的粮价翻了三番,活活饿死几千人呢!”
“你听谁说的?”
“刚从山东回来,五方楼的伙计呀!他昨儿,日头刚落的时候到府里,因为那张家口的老太太来,外头叫他等一等,明天再见公主。”
舒泰越想越觉得不妥,叫青儿自己回去。她拿着包好的药材,直接去见海枫。
管事的老妈妈,看青儿满脸的不解,收拾东西时,顺便教了她这里头的道理。
“要说入药,天底下能入药的多了去了,酒是好药材。尤其这东阳酒,是入药的状元。我只懂点皮毛。这酒跟别的不同,是糯米酿、红曲发,加别的药材泡药酒,制好后药效就是不一样。公主每年都存上一大缸,根据时令,研制新药酒。今年有喜,所以没张罗。”
“原来是这样。多谢妈妈告诉。”
青儿不断回味着刚才的经历,回房的脚步,十分缓慢。她抬腿刚进院子,就看见冬生焦急地在梅花树下转来转去,一看见她,风一般飞奔过来。
“表姐怎么才回来?大家都去看热闹,我怕你不知道,干等这半天。”
“什么热闹?”
“理藩院上门求饶了啊!”
恪靖公主府,在京城宅院中不算大,两个小姑娘又是抄近路,总算赶在理藩院侍郎温达之前,气喘吁吁地,进了会客的小花厅。
济兰笑意盈盈,叫她们在隔壁充当茶水间的小屋子里,绣花鸟的屏风后头躲好。
“今儿不论规矩,你们只要不出动静,就跟我一起看。”
不怎么富余的空间里,嬷嬷丫鬟,挤了足有十多个。公主府里能抽身的女仆,都在这里。
海枫安坐在厅上正中主位,穿的不过是家常半旧不新的衣裳,并没有特意为见温达梳妆。
怀孕到第四个月,她总算止住吐,不过还是备了一盒蜜饯梅子在手边,以防万一。
曾经大言不惭,在各处宣扬自己不服个公主管的温达,此刻絮絮叨叨地赔罪,坐在客座上说话。
“殿下胸怀宽广,肯定不和咱们计较。这次,还请您高抬贵手。”
虽说到了春天,气候还没暖和到,可以脱去冬衣。海枫叫人把炭盆架在面前,伸手向火取暖。
“我放过你们,不止一次了吧。你欺负老太太不会汉语,任由她在张家口找不到大夫,自生自灭。她还是我在婆家的族中长辈,你们这不是,拿脚往我脸上踩?”
“绝非如此,公主请听属下阐明其中”
“哎哟,不敢当,你可不是我的属下。你去年做寿,在酒宴上,怎么议论我来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自打出娘胎,就是穿不上龙袍的命。’”
<div class="contentadv"> “属下灌多了黄汤,说的都是屁话。”
“哦。那我懂了。你给汗阿玛上的折子,估摸着,也是酒后写的。不然,不会错得如此离谱。”
海枫从袖口里,取出三日前,被康熙朱批打回来的奏折。
“我就不明白了。蒙古王公进京给汗阿玛拜年,叫你管几顿饭而已,怎么年年办的差事,你都能搞砸了。被几位王爷联名上奏,说你克扣他们的份例。更招人乐的,还在后头呢。漠北喀尔喀三部,既然接受了朝廷的封赏,那就得按汗阿玛赐的爵位称呼。你这里头,连‘寨桑’这样的旧称呼都写出来了。汗阿玛的训斥,你自己看吧。”
温达危急关头顾不上面子,连滚带爬地上前去捡,海枫丢在地上的折子。
看到朱批的末尾,有个月牙形状,温达背上满满的冷汗。这是康熙和理藩院的暗号,意思是,后续如何,听四公主发落。
“殿下,称呼错了,是属下大意。但短了王爷们的份例,错,真不全是理藩院的。别的,臣都认了。殿下好歹,听听咱们的难处。”
温达看海枫似乎不打算反对的样子,飞快地接着说了下去。
“今年年关,市面上所有吃食都涨价,涨得离谱,甚至,一天一个价。户部批下来的银子,是按往年的例,只能买到急需的一半。总不能,叫底下采买办事的,自掏腰包补上吧。蒙古王爷们爱喝酒吃肉,就,就更买不到了”
辩解说到最后,温达自己都能听出无法自圆其说,干脆住了嘴。
海枫被他的自私给恶心到,拈一颗梅子放在嘴里,等那股反感被压制住后,冷着脸回怼:
“钱不够,为什么不跟户部报备,再要一些?你们往年会哭穷,会中饱私囊,怎么偏今年成老实人了?是不敢吧。不敢把粮价飞涨,民不聊生,白纸黑字写在奏折上,让汗阿玛知道!”
“公主殿下,您何苦非要插手这件事呢?满朝文武都不敢说,不止理藩院装傻。操纵粮价,低收高卖,哪里是一般商人能做的生意?”
温达早就知道,旁边的房间里有人在偷听。于是他没有说出来,只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一”,又比划了一个“二”。
“就是这二位。”
海枫满腔失望,反胃的感觉,吃多少酸甜的梅子都压不住。
大阿哥。
太子。
两个成天做梦,认为自己一定能坐上龙椅的皇子,正在对最底层的平民,敲骨吸髓,吃人血馒头。
天底下能挣钱的货物那么多,他们偏偏,要对粮食下手。
“把你刚才说的,都写下来,然后用印。”
温达本以为,他把四公主的两位哥哥给搬出来,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面对四公主的指令,他本能地抗拒。
“殿下,臣过往确实得罪过额驸和您,要罚,臣可以领。但这事,臣绝不出头。大不了,这官,辞了便是。”
“谁让你写告发皇子的折子了?本宫只是让你,写因为户部银子不够,所以怠慢蒙古王公的辩白。”
“那,那还不是一样的吗.”
海枫迫切地需要回去休息一会儿,不想再和这个诡计多端的小人,纠缠下去。
“进来!”
守在外头的巴勒仲,听见四公主的呼唤,立刻推门进屋。
温达认出他是四额驸最信任的亲随,随即猜出,四公主的意图。
今天不留下白纸黑字,他,绝走不出,公主府的大门。
1、简述一下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对东阳酒的描述:援引古人评价,东阳酒入药最佳(其他酒写的是有“灰”,我的理解是有少许杂质,容易和药材发生反应);东阳酒即金华酒。我个人觉得,中国的黄酒,真一点不比其他任何酒种差。希望能看到东阳酒等黄酒,走向世界的一天。
2、宰桑是原来漠北贵族的一个级别。理藩院这个低级的称呼错误(这在文书中算很大的问题),还有不给蒙古王公提供宴席的事情,是在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康熙说了好长一段话骂他们。但这事其实发生在康熙三十七年年底,我因为情节需要,给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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