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仁心
说认识,其实也只见过一面。
前世临死前,那一面。
她甚至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只知道是个厉害的郎中,于军营中被康熙派来,力保母子平安。
不过最后,没能如愿。
“敢问,大夫高姓大名?”
“在下叶桂,参见四格格。”
“不必多礼,请坐吧。”
海枫直接坐在上首,赛纶嬷嬷正要给这位来历不明的医者搬凳子,没料到他竟自行坐下,和皇家格格平起平坐。
“于此间,我是大夫,格格是患者家人。咱们这么坐着,格格不会生气吧?”
“当然无妨。我听闻叶大夫仅仅因为担心用错药,耽误病人生死,便从福建一路追到京城里,着实感动。此间又没有外人,我不说出去,没人会追究。”
叶桂看了看赛纶嬷嬷,发现她虽然面有不平色却没有出言制止,心中对海枫更加佩服。
这样小的年纪,就能拿捏住下人,好生厉害。
“格格似乎很相信乐显扬前辈。”
海枫望着叶桂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庞,推算他也就二十岁上下,衣衫褴褛,风尘仆仆,身上并无医生身上常有的谦和、冰冷,倒是十分热血。说句不恰当的比喻,更像是现代,到处旅游的背包客。
“叶大夫已经开始行医了?”
“也不算吧,眼下正四处游学,四处拜师。我家,三代都是铃医。父亲去后,身无长物,反得轻松,便离家,多见世面。原本听渔民们说,西药奎宁好用,却不易得。我便动身前往福建,没想到被格格派来的人,捷足先登,半点奎宁也买不到。格格若方便,能否赐下些许?”
海枫摸不清他的底细,含糊着口吻,既不说给,也不说不给。
“此药难得,我已花费七八百金。叶大夫总不能凭一张巧嘴,套走奎宁。”
“如果,在下能治好六阿哥呢?”
“你有把握?”
听完乐清扬的诊断,海枫其实不大相信,六阿哥能坚持住。
那些措施,只为不留遗憾。
可这人信誓旦旦的口气,让她无法不心动,
“叶大夫先听我一言,再下军令状不迟。”
“格格请讲。”
海枫细细想过前因后果,这才缓缓开口。
“太医院,管着整个紫禁城中,上至太皇太后,下至太监宫女上千性命。京中官僚,并其家眷,也常赖其看顾。汗阿玛早知道他们在差事上含糊,却不能明着责罚,不然谁还敢给皇家看病呢?六弟的痢疾,太医院明摆着治不好,不过挨日子。叶大夫果然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自然少不得封赏。可,太医院国手云集,你这样,那是与全国最好的医者们为敌,今后如何还能在杏林中行走呢?”
叶桂仰天大笑,起身给海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格格,您一片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有件事,您似乎不知道。天下但凡为真医者,都视太医院如同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太医,先做官,再下药,战战兢兢只为一顶乌纱帽,何苦来哉!好好的救死扶伤,弄得面目全非。我不怕得罪这群假医者。他们诋毁也好,排挤也罢,我依旧是一串铃铛走乡间,给穷苦人看病。格格还是命人,速取奎宁来吧!”
叶桂如此慷慨豪迈,海枫满怀敬意,只不明白一点。
他既然看不上太医院,为何会在康熙身边当差,还来给她保胎?
存着点疑虑,海枫叫人取些奎宁来。
这人到底逃不出白塔寺,他的药方也有乐显扬帮着看,试试又何妨?
过去近两个时辰,太阳都落下去好些,舒泰和富贵才赶回来复命。
“好容易才偷着抄了脉案、药方。乐大夫问的事情,舒泰都跟德妃娘娘打听清楚。”
叶桂小心接过舒泰拿回来的瓷瓶,同乐显扬一起用心研究起来。
“病到这个地步,可是人祸。前头方子太保守,不敢用猛药。既有脉案,我俩商量着,立个方子出来,先吃三剂再说。”
时辰已到,海枫非得动身不可,单把富贵留下等方子,带其他人回宫。
等回去了,先回慈宁宫,又去乾清宫,最后跑永和宫的时候,她又累又饿,满身大汗。
“老祖宗和汗阿玛的主意,都是不用奎宁,先喝几副乐大夫的方子。德娘娘,我倒有个招儿,两宫也都答应了。因为姨母要生产,稳婆都在翊坤宫住下了。寻个妥当嘴严密的,我当寻常婆子带过来,悄悄帮乐大夫把脉。若好了,自然说出是他的功劳;若无用,只当没这回事吧,免得老人家在京中坏了名声。”
德妃先听说不准用奎宁,急得差点昏厥;后头听见乐显扬的事情,才略稳住架势。
“好,难为你想得周全。”
海枫急着回去看姨母宜妃,婉拒了德妃的邀请,奔回自己那间温馨的小屋子。
“我今天出去,姨母没什么事吧?”
留守的富察嬷嬷给她张罗饭菜,又端热水,同时管着几件事,却丝毫不慌张。
“没什么,娘娘就是担心主子,问了几遍怎么还不回来。”
海枫草草吃过晚饭,又去看完宜妃,才坐下来安静思考安亲王想致仕,不当宗正的事情。
或许,这是个好机会,能推动靳辅或者钱钰,在明珠集团内,更进一步。
索额图想复出,安亲王如果表现出想拉舅兄一把,那自然会被划为他的党羽。
第二天上课时,海枫告诉陈淑怡,要他俩做好参安亲王的准备。
“罪名别太大,不高不低的最好。先等我把索额图想嫁女的消息慢慢放出去。主要眼下还不知道汗阿玛的打算,是否赞同伊桑阿娶乌云珠。”
陈淑怡也对这桩年龄相差太大的婚事不赞成,听海枫这么说,有点别扭。
“格格不打算将这事一笔勾倒吗?”
“难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设法拦得住一个五十岁的兵部尚书,日后,索额图说不定就把脑筋动到别的权臣身上去,还不如他。岂不更害了乌云珠?”
陈淑怡倒没想到这一层,对海枫的周全,十分赏识。
“礼记曰,教学相长。我今日于格格身上得了指点,幸甚,幸甚。”
“先生快别调戏我了,咱们还得上课才是。”
海枫疲惫地翻开《中庸》,想赶紧把这些基础课程学完。
她最近有种特别强烈的念头:
要不,以后学学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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