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回京,康熙就一直在等。
等太子主动认错。
他手下又不止陈廷敬一个人在当差,作为一个皇帝,他还有很多耳目。
侍读学士高士奇早就以密折的方式,把整件事情添油加醋,汇报过不止一次。
每一次,都说得更夸张。
就在陈廷敬左右为难的时候,高士奇出手了。
因为他更清楚康熙的心思,更会揣测上意。
心,也更狠。
他打算用这件事做投名状,进入大阿哥阵营的核心,先拿下从龙第一功。
太子做过的,没做过的,都被算在账上。
索额图府里多有狐假虎威,到外面招摇撞骗的家仆,这些尚还没有实证,高士奇便迫不及待、慷慨激昂地写进了奏折。
康熙最一开始没有完全相信。
自己打小养大的孩子,怎么会歪成那个样子。
这些天,他明示暗示,几次故意在太子面前说起私融铜钱的事情,盼他能害怕后悔,主动说出实情。
如果这段时间,太子开了口,那康熙一定会相信他,驱逐高士奇。
只可惜,太子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所以,没有收手。
被大阿哥叫到乾清宫书房的时候,他也没有畏惧。
“给汗阿玛请安。”
“起来吧,你坐。仿佛许久,朕没有同你安静说会儿话。朝中事情太多了。”
“儿子愚钝,没能多为汗阿玛分忧。”
康熙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想最后给太子一个机会,就没有直接逼问,而是先说起二公主的事情。
“你四妹妹,今天来给二公主求情。其实,中秋的时候,家里人都在,就她没来,朕心里也不舒服。可是,她的罪过,往谋逆上说,也不为过。你是储君,她冒犯的是你。朕,想先问问你的看法。”
太子压根没把三阿哥当成威胁。
一个整日醉心诗文,酸不溜丢的小屁孩儿而已。
“回汗阿玛,儿子觉得,这事大约是荣娘娘自己的主意。三弟天天跟儿子在一起念书、练习骑射,他心思本事如何,儿子知道的;二姐姐,女流之辈,自然额涅说什么听什么。汗阿玛饶过她吧。”
康熙觉得太子的回话里总有点似是而非的东西,隐约的别扭。不过儿子能这样大方,他还是很欣慰的,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索额图的事情,太子没有过多牵连进去。
他还不至于这么糊涂。
于是,康熙以这样的预设,直接询问太子该如何处置索额图。
其实,太子也在等待。
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存有侥幸心理,认为汗阿玛不会追究。
就算他做了点生意,补贴私用,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连达哈塔,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的人,私下里还不是贿赂上级,收受银两,不然他哪里来两千两银子孝敬外公?就靠明面上那点俸禄?
他不吃不喝存一辈子,也未必能存出来。
法不责众。
康熙的脸色又那样的温和,所以太子松懈了,以为这事儿过去了。
“回汗阿玛,儿子以为,要不,就当不知道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怎么说?”
“儿子记得前几天,福建总督姚启圣被查出,当年为平台湾修造船舶、整治军械时,虚报账目,贪了四万多两银子。汗阿玛想着他生前的功劳,没有要求追缴。如今,外公也只是做做生意,所获远不及姚启圣。按理,也应当免去吧?”
康熙的心,猛地沉下去。
他死盯着太子的眼睛,半天没有说话。
“你怎么知道,索额图获利多少?你怎么知道,他没挣到四万两?你,是不是也跟着分钱了啊?”
太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阿玛的凝视,无形中的压力,逼迫他跪了下来。
“汗阿玛,儿子,儿子……”
现在,康熙简直不在意那点钱的事情了。
他对儿子的无能和昏聩,感到愤怒。
“姚启圣,别说他欠四万两,就是四十万,四百万,朕掏空自己,也得饶过他!不然谁还敢给朕卖命?打仗,打的是银子,打不赢,那就是无底洞。他跟着康亲王,先是平三藩,后又打台湾,举荐人才,福建大小事情,一力承担。中间朝廷周转不开的时候,他还偷偷自己垫钱进去。这些,你不记得吗?朕没有让你看账目吗?”
“是,儿子看过。但是贪了就是贪了,难道他有功劳,贪污就可以免罪吗?”
康熙恨得想扇太子两巴掌,到底忍下来,可火气冒顶,只好顺手将炕桌上那盆茱萸,掼在地上泄愤。
海枫她们听见的,就是这一声。
“糊涂!打仗花的钱,有的能上账本,有的绝不能叫旁人知道。这四万两的去处,也不是进了姚启圣自己的腰包。去处,朕自知道。他死去一年,底下官员才敢上报,分明是有心胸狭隘的官吏,眼红他,所以才损人不利己地,费力找出假账的破绽来。连这么浅显的道理,朕还得一一说明,你才能看出来吗?”
太子被这么一激,北巡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怨气一起爆发,也不跪着了,干脆站起来,理直气壮地答话。
“汗阿玛看不上儿子,又为什么要问我呢?我怎么回,汗阿玛总是不满意!也不肯依我的主意!大哥说什么,您都愿意听!现在又添上四妹妹,还有她那个额驸,处处比我强。”
“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连论语都忘干净了?见贤思齐。朕指明长孙台吉的好处给你,为的是让你反省自身,更加用功才是!”
“儿子还得怎么用功?每天天不亮就上书房,练字,练骑马射箭,时不时还得看奏折、见大臣,晚上轻易不得休息,总得温习功课。汗阿玛还不准吸烟,酒也得节制,就连吃饭,乳母嬷嬷们都不准吃饱。大暑热的天儿,窗户都开不得!日子过得,半分乐趣也没!”
(作者注:这些生活上克制的禁忌取材自《庭训格言》,这是一本记载康熙言行、由雍正整理出来的书籍,非我杜撰。)
此刻康熙的脾气完全被煽动上来,也懒得往下问,满心要打儿子一顿,到处找趁手的东西。偏偏屋子里没有什么合适的,只有案上搁着个紫檀木的镇纸,勉强合用。康熙把它抓在手里时,急切间把汝窑的笔洗也给碰在地上,摔成几瓣。
听到屋子里又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外间惶惶不安的三人再也坐不住,开始试图进去。
(https://www.duoduoxs.cc/biquge/97_97460/c116720067.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www.duoduo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wap.duodu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