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轻人这样利害,能跟总督大人过上两手?
不止是两手,依我看已经近五十回合了。
五十回合?就是站着不动这时候也得流汗了吧?更别说拳来脚往的。
所以说人家是高手,我们是水兵啊。
水兵们或是在舰桥底下仰望,或是站在别的船上,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两人的决斗。
风声雷动之中,狄杰挥出一拳,直取尹秀面门,尹秀脚下拧转,欺身上前,一手伸出,夹住狄杰的胳膊后又是一下顶向他的面门。
狄杰瞳孔震动,见无法抽手离身,干脆也撞了上来,化拳为爪,盖向尹秀面门。
尹秀在这时,却是突然将架住狄杰胳膊的手抽回,使得后者身上束缚瞬间解除。
劲力过猛,狄杰身位不由向前,正在这时,尹秀跳起,一个膝撞顶向他。
狄杰双手格挡,踉跄后退一步,中门大开。
尹秀滑步向前,伸手正正锁住狄杰咽喉。
狄杰大惊,抱着必死的决心对着尹秀拍出一掌。
就在这时,尹秀却鬼使神差地松了手,转身退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狄杰脸色难看。
“没什么意思。”
尹秀摊手,“不如就算平手,如何?”
“平手?”
狄杰刚想拒绝,转头又看到众水兵正睁眼望着自己这边。
顿了顿,他将话语咽下,冲尹秀点头道:“这回,我放过你一次。”
“谢大人!”尹秀抱拳行礼。
何真人在一边看的直发愣,似乎从未想过狄杰竟会这样输掉对决。
“很是惊讶吧?”
刘半仙将手枪收回口袋里,拍了拍何真人的肩膀。
何真人这时候仍有些恍惚,问道:“那人,到底是谁?”
“他啊?尹秀啊,一个茅山道士而已。”
“茅山道士啊,这场景我仿佛似曾相识。”
何真人若有所思,“十年前我在龙虎山游学的时候,曾经在一间古庙里睡过。
睡到半夜的时候,梦见一个道人,头戴逍遥巾,身穿黄色道袍,驾七彩祥云而来。
我起身冲他行礼,问他:仙师从何而来?
那道人只是笑而不语,伸出手在我脑门上点了三下,随后又飘然离去。”
“这两者之间好像没什么关联。”
刘半仙看了一眼何真人额头上的红印,又看一眼放在包里的手枪,不禁摇头。
“或许没有,但或许也有呢?
有的梦只是惊鸿一瞥,没有什么预示,也不是什么征兆,但它就是一个很奇怪的梦,不为了启发什么,只是叫你梦见而已。”
“越发玄乎了。”
刘半仙起身,冲何真人说道:“反正你记着,以后少做损阴德的事情,不然这一枪终究会打到你身上的。”
何真人不理他,仍在回味那个或真或假的梦中。
任七走到尹秀身边,假意将他扶住,低声道:“我原以为你会杀了他的。”
“杀了他?”
尹秀有些惊讶,“我要是干掉了他,你信不信那些水兵会把我们撕成碎片?”
任七看了看周围,“我信。”
“你信那还不快帮我把狄杰稳住?”
任七咬牙切齿,“这不在我们的协议之内吧?”
“这是协议的一部分,因为关乎刘半仙的生死。”
“好!”
任七瞪了他一眼,“但下次我希望你是要动刀子的时候才想到我,而不是整天叫我做这些奇怪的勾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尹秀摇头道。
“好一个身不由己!”
任七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冷哼,转头走向狄杰,“真就这样放我们一马了?”
“不然呢?”
狄杰脸色不善,“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会说话不算话?”
“但是我会。”任七冷笑道。
“我知道,你一向都是如此的,跟白莲教斗,心思太纯,容易着了他们的道。
而我跟你又不一样,我要做的是一省的主官,所以我得光明磊落,不然没有人服我。”
“呵?做官的也要光明磊落?我一直以为只要有钱有势,有一口吃的也分别人一口汤,这就可以了。”
“所以你做不了官,只能做兵。”
知道这位老同学只是实话实说,任七摊手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这人头脑简单到只能打打杀杀,舞弄刀子而已。”
“你没自己所说的那样简单。”
狄杰笑笑,又看向尹秀,眼神随即阴沉起来。
“我之所以能当上两江总督,就是因为肃亲王的举荐,当时我甚至都没有被皇上考虑过,是他力荐,我才得以出人头地。
可你杀了他,叫我那些恩情无处可报了。”
尹秀坦然道:“江湖上的事,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的了,实在气不过,尽管找我报仇就是了。”
狄杰拳头咯嘣作响,又看看一边脸色有些紧张的任七,然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报仇肯定是要报仇的,但不是今天,我说过了,今天我会放你们走。”
说着他又突然冲任七问道:“你们到底是要去哪里?要知道这条航线之所以没有被规划在海防之中,纯粹是因为它阵风多变,水文复杂。
正常的船只都会避开这一段,因为它费力不讨好,而且是兜了远路。
我相信你走这里,绝对是事出有因,但我仍有些无法理解。”
任七看向尹秀,那眼神明显是在问尹秀,可不可以讲。
尹秀不在意,只是冲他随便挥挥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任七讲或者不讲。
“放心,这只是闲聊,绝不会讲出去。”狄杰保证道。
“好,我们要去长白山。”
“长白山?”
尽管之前已隐约猜到,但当这个答案从任七口中脱口而出时,狄杰难免还是感到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为什么是去长白山?”
<div class="contentadv"> “知道的越多,对你来说越危险。”
“我保证守口如瓶。”狄杰伸出三根手指指向天上。
“所以我时常说你是个麻烦的人,特别麻烦的那种。”
任七叹了口气,“且听细说……”
……
像是听了一桩志异故事,剧情跌宕起伏,千回百转。
直到任七讲完,狄杰仍沉浸在里头,没有回过味来。
“不用这样惊讶,我只当这是一趟再寻常不过的复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你来说,这可能仅仅是复仇而已,可对于其他人,这是一件再伟大不过的事情。”
狄杰看向尹秀和刘半仙的眼神,再无之前的警惕和敌意,反而有了一种肉眼可见的敬意。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衷心道。
“世上本来也没什么事情是容易的,许多人以为今天的一饭一食是从自己手上来的,殊不知父辈,祖辈,许多人在其中已付出了许多的心血,断不是一个人稍微有点实力便能收拾明白的。”
刘半仙不以为意,“而且成与不成也不好说,世间许多事都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法顺遂人的心愿。”
“然而即便如此,几位还是这样做了,义无反顾。”
“都说了,只是赌一把而已。”
尹秀摆摆手,“其中当然免不了有许多艰难险阻的。”
见尹秀饶有意味地看着自己,狄杰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这“艰难险阻”的其中一个,而且还是颇为麻烦的一个。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即便知道那封信是假的,但我效忠的是朝廷,不是肃亲王,知道你们有干系,我自然不可能放着不管了。”
“那现在呢?”尹秀问他。
“虽然朝廷确实已落后了,不管是它的精气神,还是别的,都已明显不适应这个时代了。但我也相信,在朝堂上有孙中堂,李将军那样的人在,一切就还有救。
有人精于改革,那也要有人守土,我自认只能做后者,在这风雨飘摇的时代里,总要有人保住一方平民百姓的。
尽管这只是落日前的余晖而已,然而能让这些人多吃几年的安乐茶饭,我这个一方的父母官便也算是尽到责任了,至于别的,说实话,我分不清对错。”
“人于世上,又哪里分得清对错是非,这不是断案子那样简单。”
“断案子也绝对称不上简单。”
狄杰摇摇头,袖口一张,一枚金晃晃的腰牌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帅哥,你有东西……”
刘半仙话还未说完,便被尹秀一下捂住嘴巴,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拿起了腰牌。
“嚯,好好的东西怎么不要了,只是沾了点灰而已。”
尹秀将牌子藏在手心里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江宁府通行”五个大字,显然是一面通关的令牌。
任七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瞥了一眼,“这面令牌整个江宁府只有五面,是最高级别的通行令牌,随便流出去一枚都要掉脑袋的。”
“谁敢来砍两江总督的脑袋?”
狄杰笑笑,“而且我的令牌被乱臣贼子盗取了,走路上掉了,被人仿造了,我不找底下人的麻烦就不错了,还有人敢找我的麻烦。
更别说,告我的那些状子,要递到玉京还得经过我的手呢。”
“嚯,狄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任七罕见地笑了起来。
“好了,走吧!”
狄杰摆摆手,“怎么说我这回也是徇私枉法,你们不走快点的话,我跟上面不好交代。”
任七点头,带着尹秀和刘半仙转头离开。
“喂!”狄杰叫了一声。
“怎么了?”任七转过头来。
“没什么,”狄杰面带微笑,“早去早回,赶快点的话,明年江宁的桃花开的灿烂时,我们还可以在江边亭子里喝酒,聊天。”
“你都发神经的!”
任七笑了起来,“跟一个朝廷钦犯喝酒,你真当你这个两江总督是土皇帝了啊?”
说着任七摆摆手,转身离开。
刘半仙正想也如法炮制跟狄杰打招呼时,却被尹秀一把拉住,催促他快走。
“人家跟你什么关系啊?你又是什么身份,跟一个朝廷大员打招呼?你不怕他等一下以为我们是在挑衅他,反悔了把我们扣下?”
“好像也是。”
刘半仙吐了吐舌头,赶紧低头跟随尹秀下船,搭上接驳的船,往黑寡妇号上回去。
几乎是刚一回到黑寡妇号上,那好像座座小山一样的铁甲舰队便往左右游弋出去,给这艘小船让开了航线。
“三位真的是黑白通吃啊。”海狗竖起一根大拇指。
他们所在的位置偏低也远,全然不知道在舰队的旗舰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此期间只是焦急地等待着结果,坐立不安。
倒是马小玉全然不在意,只待在船舱内睡觉。
“不算什么。”
刘半仙将双手背在身后,“两江总督什么的,也是人嘛,只要是人,总会有些信仰。
他本来想动手的,听到我的名号之后,终于反应过来我是何方神圣,赶紧叫人放行了!”
“那是,那是,刘大师的名号,省港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海狗应和道。
尹秀和任七则不管他们二人在那里讲些什么,只是站在栏杆边上眺望着,和欢腾的水手分隔开来。
在他们的身后,几艘铁甲舰的烟囱上黑烟喷薄而出,同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像是奏响一个个巨型的号角,给他们送别。
狄杰站在甲板上,双手捂着耳朵,等到声响平息下来后,他才看向旁边的何真人。
“刚才你扯着嗓子喊什么?我没听清。”
何真人瘪了瘪嘴,立即挤出一个微笑,说道:“大人,我是说我们就这样放他们走,不好交代吧?”
“交代?我一个两江总督,要向谁交代?”
狄杰睁大了眼睛,“而且不过就是几个乱臣贼子而已,这天底下,随便丢块砖头下去都能砸出几个白莲教,几个乱党来了,多他们几个,很多吗?乱贼是杀不完的!”
“是是是,您说的是。”
听狄杰这样说,何真人不知为何,反倒松了口气。
他也同狄杰一样望向远处的海面,黑寡妇正带着长长的尾巴往远处驶去,破开水面,摇摇晃晃离开。
“真好啊。”何真人感慨道。
“什么?”
“大人,我是说他们这样,真好,能随心所欲地走。”
“是挺好的,他们走了也就走了,不像我们,还得回去对付那些乱臣贼子呢。”
“啊?”何真人有些不解。
“就是那个【肃亲王】,明天晚上我给他们准备了晚宴,白莲教是吧?少他们几个还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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