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五里处的一处瓦房前,站着个头戴幂篱的妙龄少女。
这处瓦房独门独户,约莫宽九尺,长一丈五,屋顶的黑瓦隐隐发灰,雕花窗柩有被蚁虫啃食的痕迹。一片倾颓之气,唯有屋门前那棵槐树点缀几分绿意和生气。
近乎薄暮时分,这瓦房仍然没有等回它的主人。
有人经过,冲那妙龄少女喊道:“姑娘,你都在这儿都杵了半个时辰了,干嘛来的?”
霍祈闻声侧头,就见一身穿粗麻布衣的婶子,肩挑豆腐担,正狐疑地打量着她。
这边人迹罕至,地处偏僻,这婶子既半个时辰前就见过她,必然是在周围来回打转的,应是附近的住户。
打定主意,她先一步走向那婶子,指着那瓦房笑道:“大婶,小女是来找这儿的主人王守礼的。只是我在这儿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没见到人。您可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婶子精明的眼神顺着霍祈上下打量:“来找王举人的?你是他什么人?”
霍祈装作似是有难言之隐般,默然半晌,才戚戚然道:“我是他远房表妹。小女家中出事,只好前去江阳鹿县投奔姨母一家,谁料姨母一家竟然都已不在人世。听附近的邻里乡亲说,表哥去年高中举人,今年又来京师参加考学。小女这才雇了镖师前来京师投奔表哥。”
上一世,王守礼为镇远侯府幕僚,他的底细,霍祈略知一二,如今也就成了她信口胡诌的凭借。
刘氏被这样呵斥,仍是没生气,反倒搁下茶,上前替聂钦捏肩:“老爷,那王守礼不过是个小人物,您何必放在眼里?”
可偏偏后院起火,儿子拖了后腿。更难办的是,这事居然让王守礼知道了。
“是,奴才明白!”李四揩了把汗,逃命似的退了出去。
酒过三巡时,李文才向聂儒敬酒:“若没有聂大人,就没有我李文才的今日。聂公子以后就是我李文才的亲大哥,只要您吩咐一句,我李文才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一来,瓜田李下,聂钦是去年江阳乡试主考官,自己儿子和李文才走得太近,只会招惹闲话。二来,李文才终究是商贾出身,纵使有再多银钱可使,也不值当太当回事。毕竟,聂家可是出了一位贤妃,一位四皇子。
她掏了一两银子给那大婶,笑道:“这是自然。只是还得劳烦您将表哥去处告知一二。他人去了哪儿?”
聂儒这个儿子,已经让聂钦失望至极。整日不学无术,爱逛花楼这些勋贵子弟的臭毛病,聂家终究还能兜得住,可他偏偏爱结交些狐朋狗友,好戴高帽,行事没轻没重。
聂儒见实在兜不下去了,这才将此事对聂钦和盘托出。
而聂钦就是受贿主考官之一。
王守礼本就在鹿县声名大噪,否则也不会家境清寒还能捱到中举。而这种人,和江阳那些穷秀才联系亦是十分紧密。去年江阳乡试中靠贿赂中举的不止李文才一人,若这事被扯出来了,只怕半个大齐官场都要被清洗。
聂府书房里,聂钦霍然起身,痛踹了一脚地上的李四,怒道:“一群废物,人呢?王守礼人呢!”
起初,聂儒心中恐惧,不敢让聂钦知晓此事,只摸清楚王守礼的身份,再暗令手下宝泰赌坊设下陷阱,诱其赌钱,最后再想个法子名正言顺地除去。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竟被不知哪儿来的一男一女识破,而王守礼似乎也隐隐感觉到了危险,连夜收拾包袱跑了。
也不知李文才是怎么巴结上聂儒的,那日在望海楼,这二人又是厮混在一处。
那婶子没想到天降横财,脸上的肉笑成一堆:“姑娘也太过知礼了。王举人的去处,我确实不知,但我想着,大约是回乡了。王举人离开前几日还跟我家那口子说,想回乡扫墓。你既从鹿县过来,恐怕是刚好和他在官道上错过了。”
李四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色,颤颤巍巍道:“老爷,奴才已带了人沿着从京师到江阳的官道在找了,只是这厮实在狡猾……还请老爷再给奴才们点时间。”
<div class="contentadv"> 聂钦一屁股坐进太师椅,斥道:“加派人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一月内还找不到王守礼的下落,你们就提头来见。还不快滚?”
霍祈愣怔了片刻,只做不知:“表哥……竟未能考中进士吗?”
婶子眼珠子一转,陡然热络道:“姑娘,我看你穿得也不错。你既然和他沾亲带故,可否能替他将剩下的银钱结了?不多,也就一贯钱。”
会试今年四月放榜,王守礼本就家境清寒,若一朝落榜,必定会早日回乡,结果他愣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师盘桓至六月,这是疑点之一。其次,王守礼手上还有十两银子,为何连那大婶家的一贯钱都要赊欠,却敢去宝泰赌坊赌钱?
霍祈却是仍留在原地,看着屋门口那株槐树出神。
柳英巷聂府,亦有人在寻找王守礼的下落。
见霍祈说得有鼻子有眼,加上王守礼本就住得不久,底细不明,婶子很快信了她的话,长叹了口气道:“姑娘啊,你来晚了。约莫二十日前,王举人就收拾包袱走了。这间瓦房,是他找东家单独赁的。”
之前就被霍炽哄得脑子发昏,擅自动用府兵刺杀霍羡。后来又是和今年前来京师参加会试的李文才打成一片。
那大婶接了钱,也不管霍祈了,径直挑着豆腐担子喜气洋洋地离开了,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刘氏一直站在旁边不曾插嘴,等李四走了,她才给聂钦递了杯热茶,柔声道:“老爷消消气吧,一个大活人,哪能那么快找到呢?”
聂儒被捧得脑子发热,笑着应道:“哪里的话。反倒是李兄你,届时李兄平步青云,可别忘了我。”
霍祈点了点头:“原是这样,多谢大婶。”
两人正胡乱说着,就听外面有酒杯掉落在地的声音。聂儒被这声响吓得酒醒了一大半,打开门一看,就只见到一个仓皇逃窜的背影。
说到这儿,婶子很是气愤,本来看王守礼是个举人,说不定日后平步青云,他们这些邻里乡亲还能沾点好处。想着这,她家那口子才答应赊钱给他送烧酒喝。谁成想,人跑了?
美人在侧,温香软玉,最是令人受用,可过了很久,聂钦都没接她的茶,而是冷哼一声:“若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胡乱结交些狐朋狗友,我又何必在这大动肝火?”
霍祈:“……”
李文才是江阳丝绸富商李家的儿子,去年乡试便是其父花一万两银子提前买到考卷,这才顺利中举。而今年会试,李父又花了五万两银子打通关节,李文才这才顺利成了进士。
且离她上次在宝泰赌坊遇见王守礼,才过去不到一月。也就是说,才出假银子的事不到十天,王守礼就匆忙离开了,世上竟真有这么凑巧的事?
※※※
“没中。”那婶子摇头道,“王举人落榜后整日酗酒。他喝的烧酒,还是从我家那口子那儿赊的呢。”
其实依聂钦这种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性子来说,他收了李家的钱,却未必要和李家结交。
聂钦气得更狠了,抬手就将茶扫到地上:“妇人之见!王守礼是个小人物,可小人物若是会借势呢?他这次逃回江阳,必定是想笼络去年乡试落榜的那些穷秀才,一同上贡院闹事。这事闹大了传到陛下耳朵里,整个聂家都得为你的好儿子陪葬!到时候四皇子怪罪下来,聂家担当得起?”
刘氏叹了口气,蹲下身,一面将青瓷碎片捡进手中的帕子,一面道:“老爷,这次是儒儿不知轻重了。可依妾身之见,儒儿错的倒不是结交李文才,而是不该用了那样粗暴的法子对付王守礼。”
聂钦怒容稍敛:“夫人这话是何意?”
以后如无意外都是22:30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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