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豺狼虎豹
宁蕙捻糕点的手微微一顿,将手中的杏仁糕又放回食盒,幽幽道:“此事乃宫中秘事,敬贵妃仙逝后,当年景安宫老人一律赐死,陛下随即下令,不准有人提起敬贵妃名讳,否则便是死罪,如今也没几个知情人了。”
“右相死了女儿,竟没有找陛下要个说法?”
“敬贵妃死后,右相伤了心,竟直接和陛下提出致仕,回了老家青州养老。如今,原本权力滔天的右相一族也败落了,右相也早已不问世事。”
宁蕙轻描淡写的一席话,背后承载的却是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哪怕是极盛的权臣之家,女儿又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宫妃,也总有衰败的一天。
右相一族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恐怕右相后来激流勇退,告老还乡,便是女儿的死点醒了他。
霍祈想到这层,忍不住怀疑:“右相一族当年如此显赫,难不成是因为陛下忌惮外戚专权,才和敬贵妃离了心?”
其实,霍祈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上一世,孝文帝怀疑宁国公霍如海与逆党勾结,企图动摇大齐江山,便赐了宁国公府满门抄斩。霍如海的势力还不如当年的右相,又没有将女儿送进宫中为妃,尚且惹得孝文帝如此忌惮,更何况敬贵妃一家?
狡兔死,走狗烹,是再平常不过的帝王之术。
宁蕙似乎没想到霍祈能想到这层,连忙按住她的胳膊,示意她噤声:“这话在我这说说便罢了,可千万不能在外面说。这也不过是猜测罢了,至于敬贵妃为何芳魂早逝,我们却是不知道的。”
“可惜了敬贵妃,一代美人,就如此香消玉殒在深宫了。”霍祈喃喃道。
听了宁蕙一番话,一阵无力感爬上了她的身子,她没想到,沈聿宁的母妃命运竟如此坎坷。无论真相是什么,敬贵妃的死必定和孝文帝脱不了干系。难怪沈聿宁养出了一个如此冷清又桀骜不驯的性子,和孝文帝也是不甚亲近。
许是这个话题过于沉重,霍祈和宁蕙都不再多言。马车一路疾驰,不过酉时,霍祈便到了宁国公府,与宁蕙辞行。
……
转眼间,夕阳已然落下,黑暗从云层中弥漫开来,叫人忍不住感慨,深秋的夜晚总是来得又急又快。原本吆喝的小贩,此刻也是忙着收摊儿,回去赶上一顿带着镬气的晚饭。
京师长安官道一隅的镇远侯府,府门口已经点起了暖暖的大红灯笼,驱散了寒意和黑暗。
韶明轩沉寂了几日,好不容易盼回了主人家,有了几分人气。可等到主子回来,原本平和的气氛却变得人心惶惶。
有眼力见的下人都知道,世子爷自娶亲后,便性情大变。原本还算得上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对待下人也有几分好脸色,这一个月来,却是动不动就摔杯砸盏,将气撒在下人下人头上。
瞧着世子刚刚进门一脸阴沉的样子,估计又有人要倒霉。这会子,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俱是人人自危,只好低头干着手上的活计,免得一不留神便遭了罪。
主屋内,袁韶和霍青岚一人坐在太师椅上,一人站在旁边。屋子正中,还有一个婆子打扮的妇人跪下地上。
“陈嬷嬷,你可知道为什么本世子召你过来?”袁韶森冷一笑,看得人直发毛。
跪着的陈嬷嬷暗暗瞟了一眼袁韶,余光又见霍青岚递了个警告的眼色,只好硬着嗓子强笑道:“世子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奴可听不懂……”
“陈嬷嬷在府上,也干了不少年头了。”袁韶扯了扯嘴角,“靠着在侯府做活,养着家里人吃上了几口热饭,又供你那小儿子读上了书。受了侯府这么多恩惠,如今就忘了做奴才的本分了?”
“老奴仰仗着老爷夫人的福气,才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也是看着世子爷长大的,又怎么敢背主忘恩!”陈嬷嬷凄凄凉凉地跪着,听了这话,又惊又吓,浑浊的老泪顺着干涸的眼眶打转。
“那世子妃的肚子是怎么回事?”袁韶不耐烦地问道。
“这……”陈嬷嬷木讷地摇摇头,“世子妃肚子怎么了,老奴不知。”
“不知?看来嬷嬷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袁韶嗤笑一声,“来人,把王大夫带进来。”
话音刚落,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架着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进了主屋,肥胖的身子在地上拖拽出一道痕迹。
许是呼吸急促的原因,王大夫几缕八字胡微微颤抖,看着有些滑稽。
“王大夫,世子妃这身子是你诊出来的吧?既然是喜事,怎么瞒而不报呢?”袁韶将手中的茶盖狠狠一盖,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大夫跪在地上,双腿发颤:“望世子爷明鉴啊!世子妃这身子的确是草民诊出来的,是世子妃说要等脉象稳固,再呈报给世子爷。若草民不从,世子妃便要砸了草民的药堂,草民不得不从啊!”
“你倒是好手段,暗渡陈仓这一招可是让你玩明白了。”袁韶的眼神掠过霍青岚,阴鸷的目光犹如毒蛇一般爬上她柔若无骨的身子,让人起了几层鸡皮疙瘩。
霍青岚身子发软,只能抓着旁边的桌角稳住身子,死死咬住嘴唇,一句话也不肯说。
王大夫还是齐氏之前给她找的大夫,说是为人可靠,嘴巴严实,帮她看胎最为合适,可她万万没想到,王大夫竟然这么快就被袁韶找了出来。
“陈嬷嬷,本世子让你盯着世子妃服下避子药,你每次回禀,可都是信誓旦旦,说自己亲眼看着世子妃喝下去的,那世子妃又是如何怀上身子的?”袁韶嘴角冷笑,“要么是世子妃不忠,给本世子戴了绿帽子,要么是你拿虚言搪塞本世子,你挑一个说吧。若再不说实话,你那小儿子恐怕就活不过今晚了。”
陈嬷嬷听了袁韶的话,脸色一变,向前踉跄着爬了几步,紧紧攀着袁韶的鞋:“世子饶命,是老奴鬼迷心窍,收了世子妃的银子,将那避子药偷偷倒掉……求世子放老奴儿子一命。”
“呵,”袁韶冷笑一声,一脚踹开陈嬷嬷,目光循着霍青岚的肚子往上爬,“霍青岚,倒是本王小看你了。本以为你是个安分的,却能把一屋子人都搜罗起来为你遮掩,甚至还能怀上这个孽种。”
霍青岚似乎是被“孽种”二字刺激到了,眼睛瞪得眼圈直发红:“孽种?妾身肚子里的孩子,可实打实是世子的种。这孩子是孽种,那世子又是什么?”
她一早就知道袁韶不想让她怀上孩子,其他事她可以听袁韶的,唯独孩子的事,她得为自己考虑。
若是膝下长年无子,袁韶休了她也是迟早的事,唯有怀上孩子,才能坐稳侯府世子妃的位置。
所以,她买通了陈嬷嬷,躲过了袁韶给的避子药。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她又喜又怕,怕袁韶要强逼着她堕胎,所以三缄其口。若不是祭祀大典那一出,她是绝对不会这么早就把孩子的事情说出来的。
“你简直是不知死活,算计到本世子头上了。”
袁韶拍桌起身,旋即往霍青岚脸上掴了一巴掌,直直将人扇倒在地,不一会儿,女子原本鲜嫩白皙的皮肤上就多了一个掌印,嘴角溢出一道鲜血。
霍青岚捂着脸,吃吃地笑起来,做出一副温柔小意的样子:“妾身知道世子爷不想要这个孩子,避子药是我吩咐陈嬷嬷倒的,身孕一事也是妾身封了王大夫的嘴。可妾身只是想为镇远侯府开枝散叶,履行妻子的本分,何错之有?”
“你让本世子觉得恶心,简直就是佛口蛇心,”袁韶只觉作呕,“妻子的本分?你的本分就是害死林叔?他被禁卫军拖下去砍了脑袋,还尸骨未寒呢。宫里将林叔的尸身用草席随便一卷就扔回了镇远侯府,你要去给林叔守灵吗?”
霍青岚脸变得煞白,想到林管家被拖下去的惨状和临死前的诅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尖厉出声:“那是他自找的……那都是他自找的!”
“自找的?若没有你挑唆,林叔有这个熊心豹子胆在陛下面前投毒?还敢害淑妃娘娘?”袁韶嗤笑一声。
“是,是妾身挑唆。可那又怎样?又何尝不是世子挑唆了妾身呢?”
霍青岚见此事遮掩不住,也是豁了出去:“若不是世子教唆,妾身又怎么会去害大姐姐呢?林叔不过是做了替死鬼罢了。”
“蠢货,本世子有让你在祭祀大典动手?弄不死霍祈反倒自己惹了一身骚,”袁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你若是不想坐这个世子妃的位置,大可带着这个孽种滚回宁国公府,看看霍祈能不能施舍你一口饭。本王想要孩子,有的是女人生。”
霍青岚刚刚逞一时之快才说些疯话,如今被袁韶一骂,脑子倏然清醒了不少。她既然已经嫁进了镇远侯府,日子好不好过,都得看袁韶的脸色。
若是她笼络不住袁韶的心,哪怕是怀着孩子,这孩子肯定也是个弃子。若是没有袁韶的喜爱,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有什么前途可言?
想到肚子里的孩子,霍青岚泪流满面,狠狠攥紧手中的帕子:“刚刚是妾身失言。求世子爷再信妾身一次,妾身不会让霍祈好过的,妾身已经有办法了……”
“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办法?”袁韶神情镇定三分,“鉴于你之前的表现,本王很难再相信你。”
“霍祈的大哥快回来了,”霍青岚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滔滔不绝道,“霍祈看似冷清,瞧着对谁都不上心,可若是有人动了她在意的那几个人,她定会痛得发疯。只要霍羡死了,霍祈定然也不会好过。”
袁韶微微挑眉:“可本世子听说,霍羡离家三年,杳无音讯。”
“大哥哥去了塞外三年,一年前曾经传回过一封家书。只是那封家书传回之时,大伯一家都不在府中,经过一番打点,这封家书神不知鬼不觉便落到了妾身手里。看了那封家书,妾身才知道大哥哥改名换姓,在塞外章将军手下做事。”
“那霍羡回京,你又是从哪得来的消息?”袁韶神情认真了三分。
“章将军手下的副将和我二哥是少时好友,自从知道大哥哥下落后,我二哥便休书一封,让副将紧紧留意大哥的一举一动。前段时间,那副将传回消息,说是大哥期满告假,准备回京,算算日子,也就是这几天了。”霍青岚一五一十地吐露出实情。
袁韶站起身来踱步,开怀一笑:“有点意思。世人皆说,霍家大房和二房兄友弟恭,可现在看来,你们二房倒是心眼不少。恐怕宁国公也想不到,宁国公府覆灭竟起于兄弟阋墙。”
霍青岚一向心细如发,听袁韶这话的意思,想对付的,恐怕是偌大的宁国公府,而不仅仅是霍祈一人。可霍袁两家,不是世交吗?
不过,她本就不满霍祈身份上压了她一头,就算整个宁国公府都倒霉,也倒霉不到她身上,若是能用霍家大房的累累白骨铺就二房的锦绣前程,她也乐见其成。
见袁韶脸色松动了不少,霍青岚心下长吁一口气,讨好似地说:“若能为世子爷分忧,也是妾身娘家人的福气。”
“起来吧。”袁韶道。
话毕,一直守在角落的喜儿连忙搀扶起跪了半晌的霍青岚。
“本世子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霍羡死了,你和这个孩子自然能安然无恙。最近,你肚子里的胎就让陈嬷嬷和王大夫照料着。”袁韶话锋一转,“只是,若这次还是不能让本世子满意,你应该知道后果。”
说罢,袁韶出了韶明轩。
霍青岚对着袁韶的后背福了福身子:“妾身遵命。”
待袁韶走后,霍青岚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她狠狠抓着桌角,长长的指甲几乎要在木桌上抠出长痕。
半响后,她朝着喜儿轻声吩咐:“喜儿,给我娘传封信,就说我明日要回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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