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八时,王玉宝率领步三团先锋,离开渌埠镇,沿湘江西岸向永州进发。这一次,二营也加入了先锋,算上王玉宝原本指挥的一营,先锋共有人马一干五百余人。
部队深入敌境,官兵却有说有笑,相当轻松。昨天这一仗,一营、二营打得都很好,官兵战场信心大涨。有人已经开玩笑,说可以在一个月以内结束战斗了。
当天下午,先锋抵达长塘。长塘距离永州仅剩不到十里,考虑到战士们走了一天,王玉宝下令在长塘宿营,派侦察兵前往侦察永州的湘军。
负责防守永州的,是一位名叫吴坤修的湘军名将。吴坤修是江西人,家多财,捐纳出身,早年参与镇压湖南天地会李沅发起义,开始崭露头角。
1852年,太平军攻打长沙,吴坤修守城有功,自此混入湖南上流圈子。
1853年,由老湘营主帅王錱穿针引线,吴坤修结识了曾国藩,为曾国藩所赏识。曾国藩创建湘军水师时,委托吴坤修专门负责水师弹药军械。
吴坤修有大才,之后开始掌兵打仗,无往不胜。湘军扩军时,曾国藩令吴坤修回湖南募兵四干,称“彪字营”。
自此,吴坤修统领彪字营,开始带兵打仗。吴坤修打仗很厉害,与太平军打仗时,鲜有败绩。(历史上,他只在1857年,在江西抚州东乡县打过一次败仗。)
不过,吴坤修性格上有弱点,说话肆无忌惮,招人非议,不管大事小事,都喜欢与人抬杠。因此,曾国藩不敢放手让他独当一面。此外,吴坤修思想顽固,鄙视洋务,又不是湖南人,终究未得大用。
(尽管如此,他还是于1866年至1868年署理安徽巡抚,跻身督抚之列。同治初年,吴坤修病死,被清廷追赠为“内阁大学士”。)
却说田兴恕在渌埠镇大败,三干多人马损失大半,只带回不到一干人马。到了永州,田兴恕与吴坤修合兵一处,向他大倒苦水。
田兴恕从小就是绿营镇竿兵,没什么文化,也不识字,拙于言语表达。革命军的自动机枪,被田兴恕描述成了“电炮”,因为它射速快如闪电,威力形同火炮。
革命军的白磷弹,则被他描述成了“鬼火”、“白无常”。田兴恕说:
“最让人惧怕的,还是这种鬼火,装在炮弹中,会在空中爆炸,散出一片火花。这种火花,就像是‘鬼火’一样,随风飘摇。
“落在人身上,怎么拍也拍不掉,只能跳到水里灭火。若找不到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火在皮肤上灼烧,穿透皮肤、肌肉,直至骨头。现场惨不忍睹,简直比‘白无常’还要夺命。”
吴坤修最喜欢跟人抬杠,根本不信“电炮”、“鬼火”、“白无常”的方法。他觉得,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只因田兴恕在前线大败,便想出了这些花样骗人。
吴坤修满不在乎地说道:“忠普,咱们戎马多年,哪见过什么鬼火、白无常?无非是士卒惊恐,以讹传讹罢了。”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仿佛在指责田兴恕惊恐无状,以讹传讹。
田兴恕乃败军之将,又客居吴坤修营中,却仍不服,叫来属下一名伤兵,对吴坤修说道:“厚公,不是我有意夸大。粤匪的炮火着实厉害。你看,这就是粤匪的鬼火,沾到人的皮肤上,就能把皮肤烧透。”
吴坤修字竹庄,号石厚,年已四十,故被田兴恕称为厚公。
那伤兵正要换药。一名军医揭开他右小臂上缠着的白布,伤兵痛不欲生,额头沁满了汗珠。
吴坤修凑近一看,果真看见一个铜钱大的伤口,仿佛被人捥去了肌肉,白骨隐然可见。伤口已经发炎,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吴坤修眉头紧皱,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伤口。
革命军的炮弹皆为开花弹,弹片非常致命,碰到人体后,会在人体内弄成致命的创伤。革命军的子弹,则为金属定装弹,出膛内高速旋转,击中人体后,会继续旋转,在人体内扩大伤口。
炮弹弹片也好,子弹也好,人体中弹后不死也要重伤。但眼前这名伤兵,伤势显然不同于炮弹和子弹。这种伤势,只要不是落于头部、胸腔、腹腔等要害部门,暂时就不致命,但足以使伤兵承受长时间的痛苦。
对于战士来说,这往往意味着缓慢而持久的痛苦,意味着下半辈子的伤残。对于军队来说,这就意味着沉重的抚恤压力和后勤负担。
吴坤修嘴硬,说道:“粤匪这种鬼火,大概与英夷的燃烧弹相当。十几年前的鸦片战争中,英夷使用燃烧弹,焚毁广东水师战船,官兵被燃烧弹烧死烧伤无数。
“看情形,粤匪的鬼火,比英夷的燃烧弹又进步不少。而大清亦有烧夷弹,可惜比不过英夷的燃烧弹,更比不过粤匪的鬼火。”
说一出口,吴坤修自觉没趣。他一向鄙视洋务,认为办洋务会以夷变夏,而战争的输赢,则在人心不在武器。刚才这番话,难免与自己的一贯主张相违背。
田兴恕一改往日的好战态度,说道:“厚公,我田兴恕从不畏敌,但昨日与粤匪一战,实在是吃了大亏,部属损失惨重。眼前为实,厚公守永州,应当慎重交战,不要轻意出战。”
吴坤修叹道:“依忠普所说,不能与敌交战,而要闭营自守。可虎威常胜军乃湘军精锐,一贯有‘无竿不成湘’之说。昨日一战,渌埠镇即告失守。
“连虎威常胜军都打了败仗,我彪字营又有何本事,可以守得住永州?如今是战不能战,守不能守,情形与鸦片战争类似,甚至更为恶劣。”
十几年前的鸦片战争中,英军远航万里,与清军交战。清军以逸待劳,人数远多于英军,战斗力却远远不如英军。
双方一个是工业国的军队,一个是农业国的军队,武器装备、战争理念、指挥体制、官兵素质相差悬殊。当时有志之士,就发出了“战不能战,守不能守”的感慨。
所幸英夷远征清朝,主要是为了通商,并不打算推翻清朝,或者占领清朝的领土。而中华帝国志在推翻满清,与满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吴坤修叹道:“我们困守永州,料想也守不住,想主动迎战粤匪,又力有不逮。莫若等到夜晚降临,趁粤匪初来乍到,不熟悉地形,摸黑劫营。”
田兴恕昨天吃了大亏,领教过革命军的厉害,便忍不住劝道:“厚公,夜袭粤匪可要三思呀。”
吴坤修慨然说道:“我们深受涤帅和罗帅器重,被委以重任,镇守前线关隘。可昨日一战,渌埠镇即告失守。若我们不在永州与敌死战,则粤匪岂不要入驱直入,直扑衡阳、长沙?
“湖南乃湘军根本之地,湘南为湖南重地。即便粤匪嚣张,即便事不可为,我们也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此,方能不负涤帅和罗帅的期望,方能对全体湘军有所交待。”
田兴恕也是个血性男儿,听吴坤修这样说,也不由得心情激荡,说道:“厚公要劫营,我愿从旁襄助。”
没多久,斥候过来报告,说在长塘发现了革命军。长塘位于湘江北岸,原是一处商埠,附近颇有些商铺。
斥候发现,革命军并未征用长塘的商铺房屋宿营,而是在镇外选择了一片空地作为宿营地。与湘军不同的是,革命军对防御并不重视,并未挖掘深壕,亦没有下大力气设置营垒。
他们只是简单分成了两块宿营地,在营地外布置了明哨、暗哨和巡逻哨。长塘的商户并未逃跑,反而被革命军售卖新鲜蔬菜和鸡鸭鱼肉。所以,革命军在长塘吃上了热饭,过得十分滋润。
吴坤修大怒,说道:“粤匪目中无人,欺我太甚。我今晚就要派兵劫营,让他们尝尝我湘军彪字营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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