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格外寒冷。紫禁城内殿宇森严,殿前的水缸内都结上了厚厚的冰块。西北风一连呼啸了十来天,仍无停歇的样子。
杨烜在南京建号称帝,各地民变四起。坏消息接踵而至,给这座皇城增加了许多寒意。
养心殿内,火炉生得极旺。相比于其他殿宇的庄严、高大,养心殿显得十分低矮、局促。正因为如此,冬天的养心殿十分舒适,身处其中,毫无寒意。
从雍正帝起,养心殿成为清朝皇帝的寝宫和办公场所。这座在紫禁城内并不起眼的小型宫殿,却是满清真正意义上的权力中枢。
这天凌晨,外面仍是一片漆黑。按照惯例,咸丰洗漱已毕,吃过早点,开始召见军机大臣,处理一天的政务。
军机大臣们更为辛苦。他们居住在紫禁城外,每天凌晨三四点就得起床,赶往紫禁城养心殿,等待咸丰叫起。
国事糜烂,咸丰又喜好声色,每天晚睡早起,身子越来越瘦削,精力也越来越衰颓。他还不到三十岁,已经有些力不从心,鸦片瘾也越来越重。
昨晚,兰贵妃告诉咸丰一件大喜事:她身上有喜了。咸丰大为兴奋,喝了不少黄酒。今早太监喊他起床上朝,咸丰身子颇不舒服,却也只得强打精神。
昨夜醉酒,今天又要早起,咸丰精神不济,早膳丝毫没有胃口。为了提高精神,咸丰抽了一筒“福寿膏”,顿时脸颊红润,神采奕奕。
来到养心殿正殿,咸丰随即“叫起”。所谓“叫起”,是太监们口口相传的说法,意为皇上召见大臣。在养心殿,“叫起”又特指皇帝召见军机大臣。
军机大臣们早就侯在军机处了。军机处就在养心殿外隆宗门处,距离养心殿不到百步。因此,以领班军机大臣彭蕴章为首,穆荫、杜翰、文庆跟随其后,四位军机大臣很快来到养心殿。
兰贵妃怀孕,打破了咸丰没有生育能力的谣言。咸丰心情很高兴,开恩让军机大臣站着答话。
清朝是中国最后一个朝代,封建制度登峰造极,礼制也最为严格。譬如跪拜制度,几乎出现在各种场合。就连号称“真宰相”的军机大臣、官居正一品的大学士,向皇帝奏对都得下跪。
野史传言,清朝历史上第一个谥为“文正”的大臣、刘墉的父亲刘统勋,便因在乾隆皇帝面前跪得太久,竟然力绌而死。
皇恩浩荡,以彭蕴章为首的四个军机大臣,纷纷称颂咸丰圣明。进入正题,咸丰首先问及湘军与江南江北大营争饷问题。
清军在京畿以外,主要有两支可堪战斗的武装:一为湘军,由湖南地主团练演变而成,非正规军,在长江上游作战。二为江南江北大营,乃绿营精锐,是正规军,在长江下游作战。
本来,江南江北大营由朝廷供饷,湘军自筹军饷。经年战事不休,户部亏空亦很大。江南江北大营也开始自设税卡,征收厘金。湘军规模不断扩大,饷金标准又高于绿营,厘金收入已经不能弥补军饷缺口,亦开始截留各省协饷。
湘军比绿营能打,招牌打响之后,江西、安徽、湖北官府亦邀请湘军入境参战,私相授予湘军粮饷。这样一来,江南江北大营的军饷来源就少了。
两军打起官司,先是打到户部。户部无力解决,最终闹到了军机处。
彭蕴章是领班,凡有问题,按规矩都由他回答。其他军机大臣,若非皇帝询问,或者领班示意,一般不得越班回答。
彭蕴章说道:“据两广总督何桂清奏报,长毛内讧,洪杨皆伏诛。杨逆趁虚而入,占据南京,建号称帝,实乃我心腹之大患。
“欲诛杨逆,必先养兵,欲养兵,必先维护饷源。江南大营所在的防区,乃苏浙膏腴之地,既是饷源重地,也是京营八旗的䘵米来源。
“杨逆僭居南京,对苏浙垂涎已久。因此,臣的意见是,朝廷应该倾力支持江南江北大营,确保苏浙两省。军饷上面,自然应该优先供给江南江北大营。”
彭蕴章这样主张,其实另有私心。当下的两江总督何桂清、闽浙总督黄宗汉,都是他的同年。道光十五年这一榜进士,以彭蕴章为首,已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
咸丰自己同样主张先绿营后湘军,毕竟绿营是正规军,受朝廷节制。湘军是团练,朝廷无权过问湘军的人事安排,形如私兵,咸丰始终放心不过。
然而,湘军在湖南、湖北作战英勇,战绩辉煌。统率湘军的曾国藩、胡林翼、江忠源、塔齐布等人地位水涨船高,在百官中声望渐高,隐然威胁到了彭蕴章等人的地位。
彭蕴章向身后的杜翰使个眼色。杜翰会意,揣摩着咸丰的心思,越班陈奏道:“湘军本就是团练武装,朝廷并不遥制,亦不负责供给湘军军饷。
“现在朝廷财力短绌,无力兼顾湘军。曾国藩身为湘军领袖,一向忍辱负重,任劳任怨,想必也清楚朝廷的苦衷。臣以为,与其苦江南江北大营,不如苦湘军。”
杜翰是咸丰恩师杜受田的儿子,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咸丰的师兄弟。杜受田死后,咸丰对杜翰颇为照顾,亦很重视杜翰的意见。
杜翰之所以能进军机,亦出于彭蕴章的举荐。因此,杜翰一向听彭蕴章的话。
一旁的文庆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文庆是满洲镶红旗人,出身于满洲费莫氏。费莫氏堪称是女真族最古老的姓氏,是唐末女真“通用三十姓”之一。
文庆资格很老,是道光二年的进士,祖父曾做过两广总督。道光十七年,文庆擢升为军机大臣,二十五年罢直,二十七年复命为军机大臣。三十年,咸丰即位,罢绌文庆。咸丰二年,文庆重新进入军机处。
多年宦海浮沉,文庆对满清的弊病一清二楚。此时肃顺担任御前大臣,飞扬跋扈,常常凌驾在军机大臣之上。
文庆并不买肃顺的账,却和肃顺一样主张重用汉臣,常向咸丰密请破除满汉畛域之见,不拘资格以用人。
这就形成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以两任领班军机大臣祁寯藻、彭蕴章为首的汉族枢臣,主张压制湘军。以御前大臣肃顺、军机大臣文庆为首的满族精英,却主张重用湘军。
当今四军机大臣,两满两汉。另一个满大臣穆荫庸碌无能,凡事没有主见。因此,咸丰格外看重文庆,便问道:“文庆,你怎么看?”
文庆资格老,又是满人,不必顾忌领班彭蕴章的面子,直言不讳地说道:“臣以为,湘军无定饷,却战绩优异。江南江北大营有定饷,却丧师失地,去年夏天竟被长毛打得溃不成军。
“江南江北大营虽已重建,但统帅皆已易主。江南大营统帅向荣战死,易为和春。江北大营统帅琦善病死,继之以托明阿,托明阿战败,又易之以德兴阿。
“和春之才,远不如向荣。德兴阿之才,又难望琦善之项背。以有限之粮饷,与其供给两大营挥霍,不如分润一部分给湘军。”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咸丰听起来也觉得刺耳。
一时间,养心殿内一片沉寂。只有西北风的哀号,夹杂着木炭燃烧的声音,在养心殿内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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