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天侯府内,陈承瑢正在焦躁地来回踱步,心里百感交集。
局势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经完全失控。陈承瑢在悔恨之余,也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世人都对韦昌辉恨之入骨,认为他是天京事变的罪魁祸首。可蒙得恩、胡以晄、秦日纲、李春发等高官心里跟明镜似的,明白陈承瑢才是幕后黑手。
现在论资排辈,陈承瑢在天国的地位仅次于胡以晄和秦日纲。胡以晄从不争权,秦日纲则有勇无谋。
陈承瑢以下,韦俊、杨辅清等国宗都会受到牵连,自身难保。再往下就是蒙得恩了。
蒙得恩对天王忠心耿耿,天京事变爆发时一直带兵护卫天王府。不用多想,不管换了谁做幼天王,都会倚重蒙得恩,对他委以大权。
以陈承瑢对蒙得恩的了解,蒙得恩必会后来居上,爬到自己头上。他也是个牙呲必报的人,必会排挤自己,甚至有可能落井下石,清算自己。到时候,别说功名禄位,就连身家性命能否保得住,都不好说。
陈承瑢以他特有的敏感,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上了绝境。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入万丈深渊。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弟弟陈承瑚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陈承瑢连忙撵走跟班,把弟弟迎入内室。一关上门,陈承瑢焦急地问道:“怎么样?天王府有消息了吗?”
陈承瑚已经口渴得不行,说道:“有消息了,天王已经死了。”
说过这句话,他抓来一个茶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陈承瑢追问道:“消息可靠吗?天王府现在由谁做主?”
一口气喝完茶水,陈承瑚抹了下嘴唇上的茶叶,说道:
“消息千真万确。北殿的败兵亲眼看到天王中弹,女营哭天抢地。天王府里也传来了消息,说蒙得恩秘不发丧,拥立洪天贵福做了幼天王。
“赖莲英与洪仁发商量,准备让洪仁发摄政。但洪仁发自知无能,让蒙得恩做了副手。实际上,天王府内都是蒙得恩在拿主意。”
一切都在陈承瑢意料之中,但全都是坏消息。他沉思片刻,问道:“秦日纲呢?有什么消息?”
陈承瑚答道:“已经进城了,走的是城南的聚宝门。看情形,蒙得恩很重视秦日纲,准备让秦日纲负责天京城防。有消息说,蒙得恩许了秦日纲,只要能撑过这阵子,就封他为前军主将,统带城外所有太平军。”
曾经,陈承瑢与秦日纲私交很好。
当年天京爆发“牧马人事件”,秦日纲的马夫是个广西老兄弟,与杨秀清的“同庚叔”相识。
彼此见面后,马夫未向“同庚叔”行礼,“同庚叔”大怒,责打燕王府马夫。他犹不解气,把马夫扭交刑部,要处死马夫。
刑部官员不肯处死马夫,此事逐渐发酵。杨秀清借机打击异己,掀起大狱。秦日纲不服,愤而辞职。
陈承瑢与秦日纲是好朋友,便向杨秀清说情。没想到,此举激怒了杨秀清,连带陈承瑢一起惩罚。陈承瑢不服,与秦日纲共进退,同样以辞职相要挟。
杨秀清骑虎难下,最后借天父下凡,将秦日纲的马夫五马分尸,又杖责秦日纲三百,杖责陈承瑢两百。
这起事件,是陈承瑢背叛杨秀清的重要导火索。有这份交情在,陈承瑢自以为会得到秦日纲的奥援,帮他渡过此次难关。
没想到,陈承瑚却说道:“秦日纲这厮,咱们不得不防。我以往去燕王府,以往都很受欢迎。这次去见他,秦日纲居然挡驾,借口说身体有恙。门房的态度也很冷淡,不管我说多少好话,就是不肯放我进门。”
陈承瑢大吃一惊,心里感觉凉透了。他自认为与秦日纲共过患难,秦日纲不会不拉自己一把。
哪知道,秦日纲竟是这番态度。真是印证了那句老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局势已经完全失控,回天乏力。陈承瑢后悔莫及,早知如此,他绝不敢背叛杨秀清,更不会轻信韦昌辉。
只有一计或许可以奏效:投靠革命军。
陈承瑢思忖良久,问弟弟道:“革命军在城外布置有四艘军舰,另有三四艘小型炮艇。其船坚炮利,与洋人相当。我有意与城外的革命军取得联系,引他们做奥援。你意下如何?”
陈承瑚眼前一亮,说道:“结交革命军,我们尚有一线生机。否则,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计议已定,陈承瑢立马派人联络越国情报局特工王树仁。
王树仁对此求之不得,当即来到佐天侯府。略一寒暄,王树仁说道:
“天王、东王已死,北奸伏诛,蒙得恩引秦日纲入城,把他倚为长城。佐天侯应该知道,秦日纲有勇无谋,绝对支撑不了危局。
“城内人心浮动,守军无心守城。百姓劫后余生,惴惴不安。可以说太平天国气数已尽,天京城已危在旦夕。只要越王的勤王大军赶到城下,天京城防必会瓦解。”
这话说得相当露骨了。
陈承瑢犹豫再三,反问道:“王先生的意思是,越王想夺据天京城?”
在太平军夺取天京之前,天京称为江宁、金陵,是当时中国最大的城市,仅外城城墙,方圆就有一百余里。天京虎踞龙盘,曾是六朝首都,扼守长江下游。
杨烜有志于争夺天下,势必要与太平军争夺天下。陈承瑢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心中疑惑的是:
越国与太平天国相隔千里,越王是打算步步推进?还是打算乘天国内乱,派兵奇袭天京?
王树仁仿佛猜中了陈承瑢的心思,说道:
“天京城荟萃南方精华,越王志在天下,当然要夺取天京。如今,天朝内乱,人心涣散,佐天侯何不与我联手,夺取城门,放城外革命军入城?
“这可是一件奇功,事后论功行赏,佐天侯必会得到越王的激赏,说不定还能在越国弄个爵位。而且,话说回来,佐天侯在天朝处境艰难,一步留神就有杀身之祸,也该为自己留条后路!”
陈承瑢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已是初冬,寒风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
屋内只生了个小炉子,根本无法御寒。由于天京事变,城内关防甚严,煤炭、木炭也不好运入城内。即便贵如佐天侯,家里的木炭也不多了。
陈承瑢的心境就像寒风一样萧瑟、凄凉。他无力反驳王树仁,转而问道:“听说革命军只在城外布置了几艘战船,没有陆军。是不是要等到大军到来,方好夺城?”
王树仁心中狂喜,却不动声色,说道:“大军从福建到天京,耗时很久。越王神机妙算,一定会派遣一支奇兵,轻兵疾进,直趋天京城下。”
说到这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下陈承瑢,说道:
“佐天侯,依敝人愚见,我们应当联手城外的革命军,先夺下一处城门,接应后续的大军入城。只要能守住城门,就是一件奇功,你我人人有份。
“千万不可举棋不定,浪费时间。首先,天王府那边可能有变数。蒙得恩要揽权,视你为眼中钉,容不下你。万一他借机发难,你手下没兵,如何防御?
“其次,革命军兵强马壮,又打着‘为东王报仇’的旗号,已经得到各地东殿军队的响应。等革命军大军到来之后,敌我力量对比逆转,必能攻克天京。
“时者,势也。那时候,就算我俩有心做内应,于大局可有可无,影响力微不足道。事后论功行赏,我俩也称不上有什么大功劳。”
这番话说得陈承瑢颇为动心。可他毕竟追随太平天国已久,若是联手革命军,形同叛逆,恐被人所不耻。
王树仁趁热打铁,说道:“侯爷,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平天国气数已尽,不日之后就要亡国。越王为东王报仇,各地东殿部队群起响应,足见人心所向。侯爷,你得早作决断呀!”
陈承瑢叹口气,说道:“越王人心所向,我早该弃暗投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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