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旗军大兵压境,广州城即将易主。兵戈相加,时局混乱,士绅富商各个惶恐不安,有逃往香港、澳门的,有逃回乡下老家的,有逃回城内的……
也有很多士绅稳住钓鱼台,躲入城外土堡内,集结族人固守。他们对满清并不留恋,对黑旗军亦无好感,只想保护同族,在乱世之中保全家族的性命、财产。
广州地处华夏对外交流第一线,长期对外开放,由此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培养了许多人才。
这些财富、人才价值连城,是杨烜开展近现代事业的重要基础。所以,尽管黑旗军尚未完全攻下广州,杨烜已经开始分派人手,四处搜罗资金、人才,为即将而来的建设做准备。
海商本来就唯利是图,对满清并不忠诚。伍崇曜可以出马召集海商,问题不大。
洋人这边,除了伍崇曜外,黑旗军海军参谋长唐约翰、资政院议员马修都是洋人中的上流人物,亦可以帮忙争取洋人。
传统士绅这边,杨烜亦开列了一张清单,分派人手前去游说。这些士绅都是广州附近的名流,包括:
“粤东三子”之黄培芳、张维屏(另一子谭敬昭已经去世);
学海堂学长、广东海防书局总纂、粤海关志局总纂、顺德人梁廷枏;
岭南大儒、广州府南海县人朱次琦;
岭南大儒、“东塾学派”开山鼻祖、广州府番禺县人陈澧;
岭南画派先驱、广州府番禺县人居巢、居廉兄弟;
测绘专家、广州府南海县人邹伯奇,曾主持测绘《广东沿海地图》;
……
几天前,广州郊外燕塘,铸炮局总办与帮办正在激烈的争吵。燕塘位于广州城东北方向,距离城北越秀山约八里。
黑旗军大兵压境,离广州只剩一日行程。燕塘僻居城东北方向,离珠江较远,相对较为安全。
因燕塘附近有个铁矿,满清官府在这里设立了一个铸炮局,专门负责为清军铸造火炮。
局是满清治下特有的临时性机构,因事而设,事毕裁撤,不占官府编制。军兴以来,广州当局为了应付时局,不得不设立了很多局,包括铸炮局、团练局、赈灾局、种痘局、海运局等。
和大部分局一样,铸炮局也人浮于事,两广的大员争相往铸炮局安插亲信。
这也是满清治下特有的弊病。满清是小农社会,政府是小政府,官员编制很少。一个人口超过十万的县城,只有知县、典史、教谕几个正式编制。
满清以异族统治汉族,除了以科举正途选取官员外,还要从满洲亲贵中选取官员。嘉庆、道光以来,清廷为了筹措军费,又大开捐纳之门,卖官鬻爵十分严重。
很多候补官员,只得到各种“局”里面任职,虽不是正式官职,却也能拿个薪水。若是好“局”,如团练局、铸炮局等,经费充足,候补官员也能从中捞取不少好处。
这倒苦了那些实干派官员,要想干出点成绩,第一就要与那些因循守旧、颟顸无能的同事斗法。
广州铸炮局有两个职位最为紧要,第一是总办,总揽全局事务,第二是帮办,辅佐总办处理局务。
总办是个满人,原在广州八旗担任副护军参领,是个正四品的八旗武官。他是广州将军穆特恩、广巡抚柏贵共同保举的,算是局里的一把手。
这位满人总办是个纨绔子弟,并不懂如何铸炮,也不胜任不了局里的烦务,平时都当甩手掌柜。只要自己的银钱一分不少,他就不大管局里的事务。
铸炮局帮办叫丁日昌,是两广总督叶名琛、广东陆路提督陶煜共同保举的,虽是局里的二把手,却实际主持全局事务。
丁日昌是个非常难得的人才,不仅擅长铸炮、理财等实务,还很有手段,局里的委员们、工匠们都很服他。
黑旗军即将兵临城下,满人总办主张把铸炮局撤往城内,帮清军守卫城池。他说: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要把铸炮局迁至城内,为守军提供长炸炮、开花弹,把黑旗贼赶出广州。”
丁日昌时年二十九岁,秀才出身,因办团练剿匪有功,被授与县学训导之职,自此步入官场。
尽管只是个从八品的芝麻官,丁日昌却很有才干,名声传遍广东官场,就是两广总督叶名琛也很赏识他。
他深知黑旗军势大,主张把铸炮局迁往惠州,迁到广东陆路提督驻地。此外,惠州离丁日昌的老家潮州近一些,方便丁日昌日后逃回老家。
把铸炮局迁回城内,这不自投罗网吗?丁日昌明确反对,对总办说道:
“大人,迁铸炮局至城内,此事万万不可。听说黑旗军即将攻城,广州危在旦夕。况且,城内没有铁矿,铸炮局迁到了城内,什么事都干不了。”
总办是旗人,一家老小都住在广州内城,也就是满城里。他主张把铸炮局迁进城内,实有与全家老小团聚之意,便反驳道:
“兄弟,咱们铸炮局是总督、巡抚一致要求设立的,经费都来自藩司衙门。总督、巡抚、布政使都在广州城内,咱们如果搬到惠州,让这些大人怎么想?我们的经费从何着落?
“况且,现在是战时,城内没有铁矿,我们可以收缴铁锅、铜佛,都能熔成铁水、铜水,进而铸成火炮。我们若是迁去了惠州,这在上峰看来可是临阵脱逃。事后,你我面对上峰,将作何解释?”
旗人胜任不了繁琐的事务,却最爱说大话。丁日昌辩论不过他,便说道:“大人是总办,铸炮局的事,您说了算。大人要把铸炮局搬到城内,我们自然照办。”
话虽这样说,丁日昌却并无动作。局里的委员们都与丁日昌交好,也不愿回城里送死。总办把铸炮局迁往城内的主张,也就不了了之了。
最后,铸炮局既没迁往广州城内,还未迁往惠州,仍旧留在燕塘。局里机灵点的委员、工人都寻找借口离开铸炮局,甚至于不辞而别。
丁日昌也收拾好了行李,准备随时跑路。
这天,黑旗军开始进攻广州。消息传至燕塘,铸炮局内人心惶惶。总办吓得六神无主,找丁日昌商量半天,亦没拿出个主见来。
丁日昌极有见识,料知事情已不可为,敷衍总办一番,决定乘夜逃回潮州老家。
谁知,傍晚时,一队黑旗军骑兵驰抵燕塘,包围了铸炮局。
铸炮局里虽有很多短炸炮、开花弹,却缺少驻军。局里的委员们、工人们都知道黑旗军善待俘虏,根本未作抵抗。
黑旗军很快攻进铸炮局,一员小将把铸炮局的员工集合起来,说道:
“诸位兄弟,我们黑旗军已经入主广州。大家不要害怕,黑旗军不仅不会伤害大家,还会继续雇佣大家铸炮,为大家提供更为优良的报酬。”
众人在惧怕之余,又生出一丝惊喜。
事后,那小将径直找到丁日昌,说道:
“丁先生,我是黑旗军步兵一师骑兵团长杨国瑞。今日奉大元帅之令,特意来铸炮局寻访请丁先生。请丁先生念及天下苍生,出山为黑旗军效力。”
说罢,杨国瑞拿出一封杨烜的亲笔信,递给了丁日昌。
丁日昌还未来得及拆信,另有一人从杨国瑞背后闪了过来,说道:“禹生,别来无恙?”
这人正是前广东陆路提督陶煜的儿子陶德章,与丁日昌相熟。陶煜归降黑旗军,陶德章亦听从父命,毅然归正。他同样拿出一封劝降信,由陶煜亲笔书写。
丁日昌颇感震㤥:连陶煜父子都投降黑旗军了,可见清军大势已去!
丁日昌此声地位不尊,只是个从八品的县学训导,何以引起杨烜破格礼遇呢?
历史上,丁日昌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丁日昌,生于1823年,卒于1882年,字持静,小名雨生,别名禹生,广东潮州府丰顺县人,曾任江苏巡抚、福建巡抚。
他是华夏近代富有改革精神的政治家,洋务运动中的风云人物,李鸿章麾下的洋务干将,曾创办江南制造总局、开发台湾……
此人极富才干,提出过完整的海军建设计划、陆军改革计划,主张建设北洋、东洋、南洋三支水师,将旧式陆军分设为野战部队和地方治安部队,对近现代华夏国防影响深远。
他也是一个很有魄力的改革家,曾主持改革江苏绿营、整理两淮盐务弊政、收购旗记铁厂、修建华夏第一条电报线、开发台湾……
此时的丁日昌年仅二十九岁,却已在广东官场声名鹊起,把铸炮局搞得有声有色。
杨烜慧眼识珠,派杨国瑞拜访丁日昌。丁日昌亦识时务,读过杨烜、陶煜的亲笔信后,毅然决定加入黑旗军。
就这样,杨烜搜罗了不少人才,为日后建设两广打下了良好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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