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夜晚。
吉洛蒂教授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登上了返回明斯克的航班。
不出所料,又是一趟深夜航班。
像他这样来自边缘研究所的所长,受制于经费与预算,也只能选择搭乘这种相对便宜的航班。
一进入机舱,腐朽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混合着老旧皮革、沉闷空气以及岁月痕迹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吉洛蒂教授缓缓走过狭窄的过道,找到自己的坐位坐下。透过舷窗,他望向窗外那片被黑暗完全笼罩的大地,眼前除了无尽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不由自主地拢了拢衣领,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满是疲惫与无奈。
看着舷窗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大地,吉洛蒂教授感觉到有点冷,拢拢衣领子,叹口气。
回想起这两天在莫斯科的经历,吉洛蒂教授的心中五味杂陈。
这两天,他马不停蹄地奔走于各个机构之间,先后拜访了莫斯科科学院、莫斯科计算机研究所……甚至还不顾一切地“硬闯”进了部委大楼。
在那座威严的大楼里,他冒着被严厉处分的巨大风险,径直冲进办公室,向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导们,声泪俱下地控诉明斯克方面对他们研究所的种种不公与打压。
然而,他所得到的回应却如出一辙:“明斯克系列计算机毫无用处,你们研究所若继续坚持搞下去,纯粹是在浪费宝贵的科研资金。”
当然,上面也并非完全没有给出解决方案。
他们表示:“研究所解散后,所有的研究员都会得到妥善安置。吉洛蒂教授若是愿意,还可以进入莫斯科计算机研究所工作。”
“莫斯科计算机研究所……”吉洛蒂教授听到这个名字,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对这个研究所太熟悉了,当初,正是因为明斯克系列计算机的出现,对传统的电子管计算机构成了潜在威胁,才遭到了莫斯科计算机研究所的无情打压。
那个研究所,在他眼中,早已腐朽不堪,充斥着顽固守旧的势力。
他深知,一旦踏入其中,自己这辈子恐怕都再无机会从事心爱的计算机研究工作了。
“也许,真的该认真考虑一下东方人的提议了……”
在这昏黄黯淡、弥漫着陈旧气息的机舱内,吉洛蒂教授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如同放映电影一般,一幅幅画面如潮水般涌现。
画面中,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毅然决然地放下钢笔,紧紧拎着步枪,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战壕。
彼时,战场上硝烟弥漫,炮火纷飞,四周一片混乱与喧嚣。
可那面象征着信念与希望的旗帜,在战火的洗礼下,依然鲜艳夺目,在风中猎猎作响。
“只要有信心,我们一定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时光流转,战争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再次满怀憧憬地回到了实验室。
此时的实验室,一片简陋,设备稀缺,经费紧张。
但小伙子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与退缩。
“只要有信心,咱们一定能成功!”
岁月匆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小伙子,如今已变成了一位沉稳的中年人。
这一天,他站在那台运行稳定的明斯克 1计算机前,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只要有信心,我们一定能研制出世界上最先进的计算机。”
实验室内欢呼声不断。
可是,美好的憧憬很快被现实的冷水浇灭。
“你们实验室的计算机运行速度确实很快莫斯科那边已经决定继续研制电子管计算机了。吉洛蒂同志,希望你可以顾全大局。这是组织的决定,不要带有个人情绪。”
前来明斯克参观的专员留下了这句话,同时,也在中年人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困惑与迷茫。
“部里面的命令不可更改,吉洛蒂,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就是背叛组织,你应该清楚后果。”
部委的大领导拂袖而去,在中年人的脸上铭刻上几道愁容。
中年人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窗外那面飘扬的旗帜。
不知从何时起,那面曾经崭新的旗帜,竟然出现了些许褪色的痕迹,在风中无力地摆动着。
此时,年轻小伙子的面孔、中年人的面孔,与吉洛蒂教授自己的面孔,在他的脑海中,渐渐地重合在了一起。
吉洛蒂教授生平第一次,对自己坚守多年的信念,产生了深深的困惑。
他不禁在心中自问:跟这帮如虫豸般短视、腐朽的人在一起工作,真的能够实现那个伟大的目标吗?
******
“哦,原来是吉洛蒂教授啊,您是想要询问关于计算机研究所的事情吗?嗯……”李爱国拿着电话,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万万没有想到,吉洛蒂教授转变想法的速度会如此之快。
原本以为对方会在莫斯科那些势力的影响下坚持更久,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那些学阀们的底线。
李爱国沉思片刻:“目前,计算机研究所归安德烈商贸公司所有。
如果您愿意,您可以作为安德烈商贸公司的职员前往东大工作。
每个月的工资是三千五百卢布,而且京城方面还会为您提供住房。”
要知道,吉洛蒂教授目前在原单位的工资仅有两千一百卢布,并且还常常无法按时发放。
然而,听到三千五百卢布这个颇具吸引力的数字,吉洛蒂教授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在意。
他语气急切:“我更想了解一下你们关于计算机的研究规划。”
“这么着吧,我派人把您接过来,咱们见面详谈。”
挂断电话后,李爱国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紧紧攥了攥拳头。
毕竟,身为火车司机的他,平日里在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早已练就了一套画大饼的本事。
对付吉洛蒂教授这样专注于学术的老学究,他自觉是胸有成竹、手到擒来。
“吉洛蒂教授,我们即将研制的计算机将使用微处理器作为运算核心微处理器,你可以把它看做一个超级集成电路,电路本身可以根据电压的不同做浮点运算。”
“这种计算机被我命名为电子计算机,其运行速度将达到每秒两亿五千万次.”
吉洛蒂教授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他试图打断李爱国的话,提出自己的疑问,可不知为何,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要知道,明斯克 1计算机的运行速度每秒仅仅只有 2500次。
而李爱国口中那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芯片,竟然宣称拥有每秒数亿次的运算速度。
这听起来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个年轻人难道是在吹牛吗?
然而,随着李爱国继续滔滔不绝地讲解,吉洛蒂教授渐渐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电子计算机是一个硬件和软件的综合体。从硬件方面分析,计算机的构架分为运算器、控制器、存储器、输入设备和输出设备5大部分组成。”
“其中运算器、控制器等部件被集成在一体统称为芯片,芯片是硬件系统的核心,用于数据的加工处理,能完成各种算术、逻辑运算及控制功能。”
“存储器是计算机系统中的记忆设备,分为两种,一种是内存条,可以临时存放数据,另一种我暂时给它命名为硬盘,可以长期保存程序和数据。”
“输入设备和输出设备合称为外部设备,使用人员将借用外部设备,操作计算机。”
“软件方面,包括操作系统”
李爱国所讲述的这些知识,全都是计算机领域中最基础的内容。
在后世,只要是接受过小学教育的人,对这些概念都不会陌生。
然而,这些看似简单的知识,实际上却是计算机经过了几十年的不断发展,在冯诺依曼架构的基础上,一点一滴逐步完善起来的。
在这个年代,即使是全球最顶尖的计算机专家,也很难将计算机的设计构想得如此全面、如此完美。
吉洛蒂教授平日里也常常会畅想未来计算机的模样,在他的想象中,未来的计算机体积会更小,运行速度会更快。
但他从未想过,计算机的结构可以像堆积木一样,被清晰地划分成不同的部分。
他下意识地想要提出反对意见。
可在李爱国严密的逻辑和详尽的阐述面前,却怎么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
这套计算机框架设计得实在是太精妙了。
不仅能够极大地降低计算机的成本,而且每个部分都可以独立进行更换和升级。
“那,那操作系统究竟是什么呢?”
吉洛蒂教授见李爱国突然停顿了一下,忍不住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
“操作系统就是一个底层软件,可以直接跟机器交流,人们再通过操作系统来操纵机器.”
“这,这不可能!我设计出来的自动编程程序也做不到这一点,绝对不可能出现这么复杂的程序!”
吉洛蒂教授感觉到自己的常识受到了挑战,忍不住大喊起来。
可话音刚落,吉洛蒂教授便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极具天才的构想。
计算机就如同是一间黑暗的房子,内部的运行情况对于使用者来说,就像是一个难以窥探的秘密。
而操作系统则像是一扇明亮的窗户,让使用者能够实时了解计算机的运行状态。
但是……要在底层机器码的基础上再构建一层能够被人类理解的代码。
这一想法实在是太过大胆、太过惊世骇俗了。
即使是那些最离经叛道、敢于突破常规的计算机专家,恐怕也不会有如此大胆狂妄的设想。
李爱国看到吉洛蒂教授如此激动的反应,并没有责怪他的固执。
毕竟,计算机的发展历程是一个漫长而渐进的过程。
一直到八九十年代,才迎来了爆发式的更新迭代。
这就好比在五百年前,人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一个重达十几吨的铁盒子竟然能够像鸟儿一样在空中自由飞行。
这种超出当时认知范围的事物,仅仅依靠言语是很难解释清楚的。
只不过现在大饼已经画得足够大了,继续画下去可能得不偿失。
李爱国收敛笑容,脸色严肃:“吉洛蒂教授,我已经对操作系统的编纂有了比较成熟的想法,只是这其中的内容实在是太过复杂,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
吉洛蒂教授已经被李爱国的构思吸引住了,迫不及待的说道:“好好好,我跟你去东大,咱们什么时间可以出发?”
“教授先生,相关的待遇咱们还没谈好。”李爱国提醒。
“那些都无关紧要,知道吗!跟计算机的未来相比,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吉洛蒂教授近乎嘶喊的吼道。
在这一刻,三千五百卢布的工资,相关的福利待遇.都被吉洛蒂教授抛之脑后了。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喘了口气说道:“相比较这边,你们东大更适合我们实现无产阶级的梦想。”
李爱国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心中不禁对这位老教授产生了一种敬意。
他意识到,这位老教授是一位真正的爱国者……
但仔细思索之后,李爱国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吉洛蒂教授对这片土地的眷恋,更多地源于一种阶级感情。
这种看似有些理想化的思想,对于后世的人来说,或许很难理解和想象。
但只要想想战争时期那些主动前往西班牙支援的同志,便能够体会其中的深意了。
“吉洛蒂教授,请你务必相信,最终取得胜利的必然是我们!”
李爱国重重的在吉洛蒂教授的肩膀上拍了拍。
外面的乌云此时悄无声息的散去。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进来,映衬两人身上,两道影子重叠交错在了一起。
******
李爱国的野心素来很大。
倒不是他贪得无厌,而是形势逼人。
目前国外已经在大力发展晶体管计算机了。
再有两年时间,德州仪器的那帮家伙就会鼓捣出集成电路。
而无论是老毛子和东大都没有意识到一场剧烈的变革迫在眉睫,他们依然把精力放在了电子管计算机上。
李爱国深知,若要实现从无到有,成功研制出超大规模集成电路计算机,也就是芯片计算机,仅靠雄厚的资金远远不够。
海量专业人才的汇聚,先进完备设备的支撑,二者缺一不可,皆是迈向成功的关键要素。
想到这些,李爱国拿起了书房的电话,利用安德烈商贸公司的专线拨打了一通国际长途。
与此同时,远在一万多公里之外,京城气象站内的一间狭小屋子里,一部红色的电话突兀地“叮铃铃”响了起来。
一直全神贯注端坐在旁边的男值班员,在铃声响起的瞬间,迅速伸手拿起了电话。
出于保密考量,他并未即刻出声,只是发出了呼吸声。
“喂,是媳妇儿吗?”电话那头传来李爱国的声音。
男值班员赶忙冲着旁边的女值班员用力招了招手,接着比划了一连串约定好的手势。
“爱国哥啊,你啥时间回来,小红升想你了。”女值班员心领神会,立刻捏着嗓子模仿起来。
得益于线路的轻微失真,她的声音竟与陈雪茹有几分相似。
“还要再等两天。媳妇儿啊,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要几台电视机送给亲戚吗,这边正好有几台。而且啊,这边的人特别好相处,说话风趣又好听,我真想让他们跟你见见面。”李爱国继续说道。
“电视机啊,那也太贵了吧,爱国哥,我跟爹娘商量一下。你在那边玩得开心点,家里有我呢。哎呀,不说了,电话费太贵了。”
女值班员说完,果断挂掉电话,随后将早已做好的通话记录,郑重地交给了男值班员。
男值班员接过记录,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小跑着将其呈递给组长:“组长,是李司机从明斯克打来的电话。”
组长双手接过记录,神色凝重,脚步匆匆地走到农夫的办公室门前。
他抬手,轻轻在门上敲了几下,听到屋内传来回应后,这才推门而入。
“报告,司机同志突然联系了专机。这是记录。”
在气象站内部,“专机”是对紧急电话的特定称呼。
由于并非保密线路,为防范被敌方监听,执行特殊任务的队员们,只有在万分紧急的状况下,才会启用这条专线联系气象站。
听到是李爱国利用专机联系气象站,农夫戴上眼镜,接过记录认真研读起来。
“电视机这应该是某些尖端设备吧?几台电视机,看来设备有很多。”
“那些朋友想跟陈雪茹见面,陈雪茹在京城,如果想让他们见面看来司机同志准备带一些人回来。”
农夫翻阅了上几次的情报,沉思了片刻,猛地瞪大了眼。
“司机同志该不会是打算把明斯克的计算机研究所连人带设备一股脑给弄回来吧?!”
组长虽说也是见过诸多世面的人,但听闻这个推测,还是被李爱国这大胆至极的设想惊得呆立当场。
要知道,计算机研究所里的那些设备,可都是老毛子的尖端科研设备,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而研究所的研究员们,个个都是老毛子国内顶尖的计算机专家,汇聚了整个国家在该领域的智慧精英。
倘若真能将他们和设备成功带回东方大国,那国内的计算机科研实力必将实现飞跃式的增长。
但是老毛子那边能眼睁睁的看着设备和人员被送到东大吗?
也正因为此事太大了,司机同志才会冒险打电话,向气象站请示。
要不然的话,依照司机同志的权限,完全可以最近做决定。
组长见农夫点上根烟抽了起来,烟雾笼罩了面孔,却迟迟没有答复,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咱们该怎么回答司机同志?”
农夫隐匿在烟雾后的脸色,随着思考不断变幻。
良久,他苦笑着开口:“风险确实巨大,但这收益也实在太诱人了。如果真被司机同志办成了这件事,咱们至少能节约五年的研发时间……”
这么着吧。你告诉司机同志,站里面对他的行动没有意见,可以提供一切他需要的支持。
不过一切行动的前提,都要保证安全。”
跟司机同志相比较,那些研究员和设备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农夫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是秉公办事儿,还是出于私心考虑了。
“明白!”
组长对农夫的决定毫无意见,他转身快步离开。
办公室的门缓缓关上,农夫摘下眼镜,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呢喃道:“这个徒弟啊,还真是让人不省心。”
语气有些抱怨,却给人一种感到自豪的感觉。
片刻之后,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清脆响起。
助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李司机当初特意叮嘱过我,让您务必按时服药,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这小子就算远在明斯克,还操心着我!”农夫佯装嗔怒地说了一句。放下电话后,他站起身,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了隔壁房间。
屋内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朴素的搪瓷碗,碗里盛着黑乎乎的汤药,一股古怪却又带着几分药香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农夫端起碗,一饮而尽。
刹那间,他只觉得一股热流顺着四肢百骸缓缓游走,整个人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这药还很不错。算了,原谅那小子了。”
站在不远处的助理,听到这话,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
这世间就是那么的不公平,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愁。
此刻,在莫斯科内务部那深邃如渊的地下五层,一间密不透风的密室里,谢苗诺夫正满心忐忑,坐立难安。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盏滋滋作响、闪烁不定的白炽灯泡。
在这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他满心疑惑,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何等尊贵的大人物,竟要亲自召见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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