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之下,沈鸢和灵芝缩在一起。
一大片荒了的农田,破破烂烂地盖了间稻草房,外面围了一圈旧木栅栏,一堆人缩在一起烧火取暖。
沈鸢虚虚地睁着眼睛看着那些难民,他们衣衫破烂不堪,身上无一块好肉,血迹斑斑的脸上只能看清无神的眼睛。
白茫茫的雪地映衬下,他们一身斑驳的红更加触目惊心。
孟婶婶从远处走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日。
此时,灵芝已经好些了,她自己站定,一手搭在沈鸢的肩上,另一只手虚浮地飘在空气里,整个人无力得像一个浮游的干尸。
往日里衣着得体的孟家小姑娘孟清冉此刻穿着粗糙的绿布衣,看见骨瘦嶙峋的灵芝兄妹,她心里窜起了一股无名火,到底没忍住,指责道:“娘!我们本来就是自身难保,为什么要带上他们?这就是累赘!”
孟氏上前劈头盖脸一顿骂:“这两小孩瘦小枯干的,能吃多少?不带着难道扔死人堆里?五斤豆饼都没人要的玩意儿!你这孩子怎么心这么狠呢?从前江家夫人待你不薄啊,”她说着说着开始抹眼泪,“都是些没人性的玩意,读再多书有什么用?像你爹似的,死了就死了,留我们活人痛苦!”
灵芝心里咯噔一声,莫非孟老爷死了?他顿感不妙,便上前急切问道:“其他人如何?我爹我娘可还安好?”
孟清冉原本对两人满是怨怼,见她如此,才知晓她
对于县里的状况是全然被蒙在鼓里的,此刻也止住了声。
灵芝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急得快要哭了:“孟婶婶,你快些告诉我吧!”
孟婶婶哭得泣不成声,却说不出一句话,一旁的孟清冉忍不住了,冲着灵芝低吼一声:“我们村早破了!逃难的逃难,跳河的跳河,其他人早死在蛮夷人的屠刀下了!”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灵芝眼中突然一下没了神采,她眸中灰扑扑的,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
她此刻只想得到伸手去扶住沈鸢,甚至连自己的五指嵌入了手掌她都无法感受到疼痛。
孟氏何尝不是揪心地疼,她上前拥住灵芝和沈鸢两人,颤声道:“我们的家都变成了废墟......”
她说得声泪俱下。
灵芝身体晃了晃,栽倒在沈鸢的怀里。
呜咽声,哭泣声,此起彼伏,不知过了多久。
“还有希望,”灵芝怔怔地看着孟清冉,斩钉截铁道,“爹爹娘亲不会死,他们答应我们会好好活着的!”
她猛一低头,将一大颗泪收入袖中,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说得很快,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我现在应该在这里好好安定下来,乖乖地等着他们,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她一直说一直说,不愿让自己停下来,不愿去思索更加糟糕的现在。
孟婶婶脸色苍白无血色,只觉她硬生生挤出来的笑脸惹
人心疼,却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还有满腹的话要说,听着灵芝的哽咽声,像是石头卡在喉咙里,什么也讲不出来。
孟婶婶看着沈鸢似乎还能坚强地站着,心中有些欣慰。
便卸了筐子,拉着沈鸢站到栅栏外面,探手从包袱里摸出一件没补丁的褂儿给沈鸢套上,看她头发乱七八糟的,她吐了两口吐沫帮她抿了一下鬓角,才道:“孟老爷死了,就剩我和阿冉相依为命。现在捎上你们,这日子往后只会越来越不好过。”
沈鸢看着她。
她马马虎虎帮沈鸢打理了一番,好不容易看着有个人样了,才道:“灵药啊,我寻思着,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你也知道,孟家世代书香门第,到了我这辈儿,阿冉她爹娶了我这么一个字也不认识的农妇,没少被家里刁难,但是我也有我的闪光点不是,我自小吃苦耐劳,踏实肯干,那么多活压我一人身上,我从不喊累,”她顿了顿,转了个话头,“但是好玉也须得有人赏识不是,从前我只是孟家的一个掌房丫鬟,后来一路做到了账房管事的,就是孟老夫人看重我!提拔我!”
孟婶婶掏心掏肺说着,沈鸢感受到她话里有话。
孟婶婶难得笑了笑,道:“婶婶口中这个懂得赏识好玉的人,就是孙家大太太。”
末了又道,“她之前可怜我带着一个孩子生活不易,便大发慈悲说是要收阿冉做她房里的丫
鬟,可惜的是,阿冉自小娇生惯养,除了文房四宝,哪里碰过那些低下的活,她干不来也不愿拉下脸去伺候别人,所以我一直没有应她的话,这下好了,你来了,婶婶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干活麻利,人又机灵,要说咱们县就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聪明的崽子来!”
她说得有些亢奋,继续分析着,“这孙府也是大户人家,家中人丁兴旺,还有好几个是做官的,给你的月供和俸禄自然也不会少,遇到些愿意打赏的达官贵人,说不定还能赏更多,你这一去呀,我们整个家都有着落了呀!”
沈鸢脚下绵软,迈了半步便向下栽。
她心里暗暗想着:孙家太太从前把我当成宝,每每进宫都要先去凤熙殿看望我,如今换了身份,她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自己却也无法与她相认,真是造化弄人。
孟婶婶是个急性子,说话快,脑袋反应更快,她看出沈鸢心中有些迟疑,扭着脸看她,道:“你是放心不下灵芝那丫头吧?”
她摆摆手,“我早替你想全乎了,灵芝多大了呀,女儿家到了这个年纪正是要出嫁的呀,从前在县城里你们家没这条件,现在可不一样了呀,你去达官贵人家里做下人,不愁吃不愁穿还有白花花的银子拿,给你姐姐说个好人家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沈鸢心里如同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一时不好下决断。
孟婶婶喘了口气,似乎
说了太多,差点岔气,歇了一会,又掏心窝子道:“我们老孟家在平阳也算是积淀了几辈子家业,奈何战乱一来,啥也带不走,你说是不是造化弄人?”
她拍了拍沈鸢的肩,道:“这人哪,长了本事就得受累!”
她脸上露出感慨的神情,或许这话是说给她自己听的,沈鸢在一旁有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
“你又是江家唯一的男儿,多承担些,总归是让你姐姐好过些。”
她看着孟婶婶,仿佛看到了自己眼下这个身份的一生。
顺利的话,寻个差不多的夫婿,生个还像样的孩子,也就这么去了,倘若不顺利,就会像眼前这个沧桑的中年女人这样,晚年丧夫,家道中落,做个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操劳孩子温饱生计的寡妇。
可是回去做公主又有什么不同呢?
大概就是送去周边和亲,和一堆习性生活环境甚至语言也不通的人糊涂地就过了一辈子。
这还是在她安全地干掉赵轻策之后才有可能享受的生活。
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打着手势,“灵芝愿不愿意嫁人,还得问问她的想法。”
孟婶婶似乎明白了什么,痛心地把她抱在怀里,嘴里嘟囔着:“可怜的孩子!流离失所,还成了个哑巴!”
夜太静,灯太暗,月光像朦胧的面纱织出如雾般的光辉,稀稀的能听到几声蛙声。
沈鸢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原来月光下的田野是那样美丽动人。
夜更
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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