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凉很寂静。
古袢儿住二爷孙女回家时住的房间,平常空着。躺床上,听着从后山上传来的各种鸟儿的叫声和偶尔几声大黄狗的吠叫,古袢儿睡不着。
古袢儿没关灯,在灯光下瞪着双眼想着今天的事儿。宝贵的土地怎么撂荒了那么多?回家的路怎么让要回的家给难住了?农村怎么办?陈莲和钟三娃的事儿,应该是有吧。为何大家都觉得说没有更好?这样处理大家都赞扬呢。章山椿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来想去,没想出过眉目。又想到陈莲说的自己折磨自己,自己没弄明白,还傻傻的去问章山椿,羞死人了。古袢儿的脸红了。
夜的天空下起了小雨,丝丝滴滴,细润缠绵。
“雨洗后的青山如泪洗过的良心。”章山椿站在二爷家院坝里,看着水洗清润的万山翠绿,想起了冰心奶奶的话。
二娘将圈里的鸡鸭鹅放了出来,在圈里挤了一夜的鸡鸭鹅冲出圈门,扑闪着翅膀,抖擞着羽毛,一路欢歌,向着池塘冲去。大黄追在鸡鸭鹅们后面向天汪汪大叫。山上鸟儿们也来凑热闹,唱和起了欢快的乡间晨曲。几户人家早饭的炊烟从屋顶烟窗里冒出,遇上雨后湿漉漉的空气,升腾不上高空,只低低的顺沟盘旋,如同大戏台上施放的烟幕。
山椿感染了,灵感顿生。高声呤颂:
喇叭的鸣唱
透过晨曦破窗而入
摇醒了梦
远离了颠倒梦想
走过熟悉的喧嚣
却挥不去梦里反复的呤唱
走吧走吧天亮就出发……
嗅漫山铺陈的翠绿
舔竹梢滚过的清冽
吮柳丝滑落的夜露
瞅林杪缥飞的七彩
踏小草编织的小道
穿树漏泻下的陆离
听小溪啦呱昨夜的雨丝儿
还有
看阳光在乡野中隽刻——
雨后的青山如泪冼过的良心……
还有腾腾雾霭虫蛙相戏
还有叽叽百鸟鸡犬相逐
还有频频鱼跃鹅鸭相和
还有袅袅炊烟乡音相邀
还有那小桥那流水那人家
哦,还有
还有一壶老酒一树椿芽
还有张张笑脸一夜家常话
还有挥之不去梦里反复呤唱
……那就是快乐老家
“好诗,好景,好空气。”古袢儿也是早就被后山崔醒的晨鸟叫醒,只是在房间里洗了澡,又把小内裤洗了,用吹风吹干了才下楼出门。嗅着清冽的空气,看着这幅仙景,听着山椿的诗,脱口赞美道。
“呵呵,随口胡诌,顺口溜而已。”山椿道。
“呵,还很谦虚嘛。”古袢儿道。
“古镇长起来啦,洗脸吃饭吧。”二娘见到古袢儿叫道。
“洗了,我起来洗了个澡。”古袢儿脸忽地红了。
“古镇长,今天怎么安排?”吃着二娘煮的醪糟荷包蛋,山椿问古袢儿。
“你怎么打算?”古袢儿反问山椿。
“我没什么打算,看你的安排再定。”山椿不知古袢儿是问自己的安排还是对她的安排。
“哦。我听从你的安排。”古袢儿也是个鬼机灵。
“我只能安排我自己,哪敢安排你镇长?”山椿应道。
“哦。那你的安排是怎么样子的?”古袢儿想还随着山椿的安排与山椿一道行动,但又不好说,只好绕。
“我今天上午在冲里转转,下午去和强娃儿他们几个喝茶,晚上也可能就不回去了。”山椿说。
“哦,又有好的吃吧?不带上我?”古袢儿露出真实目的。
“可以啊,只是我们一帮老年人,你一个小年轻,习不习惯?”山椿不想带着古袢儿去和几个毛根儿耍。
“没什么啊,你也不老,我也不年轻。就跟你吧。”古袢儿轻松的说。
“跟我?”山椿冲口反问,这可是双观语啊。
“跟你一起去吃好吃的。”古袢儿知道自己说的话会引起人的歧义,马上说道。
“那好吧。”山椿只得答应。
“天下了雨,水多。晚点出去。”吃过早饭,山椿泡了茶,在院坝里摆了一张小方桌。
“水多?”古袢儿的脸又一红,想起了昨晚的水,真还是多。
“是的,现在草木上全是水,会打湿衣服。”山椿坐下来喝茶。
“二爷呢。”古袢儿也坐下来。
“早上起来就去乡场上买东西去了。”山椿回答到。
“昨天晚饭二爷为什么不去国满家吃呢。”古袢儿问。
“嗨,二爷现在一般不想参加这些。他知道大家在一起肯定是要谈到时下农村的一些社会问题,他的党性原则很强,有些话不好说,又不好违背事实说话。就回避呗”
“哦。现在农村土地为什么那么多撂荒啊。”
“从表面上看是农村人大量外流,家中没人做地。实质的问题是谷贱伤农。”
“谷贱伤农?”
“是啊。就是说农产品的价格与它的价值不相符。价格大大低于它的实际价值。农民生产一斤粮食,从土地、种子、肥料、农药、人工所付出的成本,远远比卖出一斤粮食收获的高得多,所以农业生产没收益,农民做农业生产,不仅没收益还要倒贴,你说土地能不撂荒吗?”
“种粮食没收益,那就做其它的吧,种植养殖也可以啊。”
“在目前情况下,这些也没收益。”
“不会吧。”
“比如,农民山上的竹子,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拿到街上也能卖钱。为什么没人去弄呢。因为,一个壮劳力砍一百斤竹子去卖,砍,剃枝,捆绑要半天工。然后,把这一百斤竹子扛到街上去,要半天工。可一百斤竹子最多能卖四五十元钱。也就是说,不算这竹子的成本,这个壮劳力一天捞动力只值了五十元钱。而一个壮劳力在外打工,一天少的能挣一百到一百二,有点技术的工作一天能挣二百到三百元钱。所以,人都去打工了,土地就撂荒了。”
“那怎样做才能使土地不撂荒?”
“提升粮食价格,使之与粮食的价值相符。”
“那国家为什么不把粮食的价格涨起来呢。”
“呵呵,农产品涨价,工业产品就会跟着上涨,实质等于没涨。还有,粮食价格上涨太多,老百姓购买就会成困难,会引发社会的恐慌。”
“确实是个道理。那就无解了?”
“有啊。国/家出台政/策,粮食价格随行就市,国/家对农民每卖一斤粮食直接补贴钱,保证农民的收益。”
“好是好,这大笔的钱,国家也有困难。”
“国/家把各种名目的农业补/助款项和农业项目支出的钱用来做这项工作足够。其实我说这个办法实质是与国/家现行对农业的补/贴政/策是一致的。只不过现在的方式方法,是用尽手段和办法去诱导农民种地种粮,也就是要农民种,结果国/家的钱支出了,农产品销售却出了问题。农产品的收获季节集中,加之蔬菜等新鲜的农产品又不易保存,农民种出的产品无法出售,甚至烂在地里和家中,农民种地得不到收益,或许亏损得血本无归,最终的目的没达到,土地就荒了。我说这办法,是直奔农民种地的结果,以结果论补贴,保证了农民的收益,农民种地就有积极性,需然没要农民种地种粮,却通过这样的手段成了农民自己要种粮了。”
“我要种和要我种没多大的区别吧。”
“区别可大了去了,你学过哲学的,内因和外因的关系你懂吧。”
“哦。明白了。现行的补/帖政/策是想用外因起主导作用,而你说的方法,是让现行的农业补/帖政/策去诱导和影响内因,让内因起主导作用。这就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就调动起了农民种地种粮的自觉性。”
“是这个意思。多年以来,国/家在农业农村上化了不少的经因和财力,但农村却越来越萧条,农业越来越不愿意从事农业生产,这应该是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可是,政/府收购粮食或许可以储存起来。因为易于保存。那么,新鲜的果子和蔬菜怎么办?政府收购过来不也是烂在手里吗?”
“这也是我当年的困惑。”
“有解吗?”
“有吧。”
“愿闻其祥。”
“我想做两件事,一是在这章家湾做种植和养殖,二是想修祠堂。种养合作社让地里有收益,解决地撂荒的问题。祠堂解决外出回乡人的落脚问题。”
“能行吗?”
“种养合作社已经在实行,应该可行。这祠堂,就有些难办。”
“有什么问题是?”
“地,用地问题。满眼是撂荒的地,可真正要修房造屋,却没地可用。再说这建祠堂,也没法批地。”
“无解?”
“办法总是有的,办法也是人想出来的。”
“人,想出来了才是人。没想出来,就不是人。”
“呵呵,这话我就当成鼓励我了哈。不过,你分管哪一块儿?能不能请你帮帮忙?”
“原来金丹那块儿。”
“哦,你是他进去了才来的?”
“我原来是南津镇办公室主任。”
“哦,那真得请你帮帮忙。我的想法是把祠堂的修建和乡村文化生育大院结合起来搞,再把外出了的,户口还在这章家湾的,符合批宅基地条件的人统一起来批地和修建。做一个具有文化生育大院、祠堂、回乡客住地功能的建筑。”
“统批统建,还和乡村文化生育大院结合,高,不错。”
“真行?”
“当然行。”
“那好,我把策划做出来,再来找你。”
“行。”
十点过,山椿喊上山火、山毛,带着古袢儿去下冲看了覃农的种养合作社,永菊去山火家帮忙做饭去了。
昨晚山椿安排山火给覃农说,今天中午合作社请大家吃饭,也叫山毛多呆一天,一起再喝点酒说点事儿。
合作社的规划,是整条冲都要全覆盖,但现在只有下半冲动起来了。山椿只是觉得进度有点慢,其他的一切都在按照规划有条理的进行着。
在山上,山椿强调了安全作业,保证质量,就没说什么了。
“覃农,种植和养殖都开始投产了,技术这一块没问题吧。”在沟里一圈转下来,回到山火家,山椿问。
“技术这一块还行,樊叔对做这一块给予了很多好的建议,也对技术把关很严。”覃农回答。
“哦,那就好好听他的话,按他的做。还得好好的向他学,争取尽快的把技术学到手。经验就只能在平日里用心的积累。”山椿听了覃农的话,对樊诚这个技术总监就放心了。
“他娃对学技术这块到是上心,那老樊也肯教。就是这老樊耽搁有点大。”山火说。
“耽搁大,是什么意思?”山椿问。
“就是才来时常回成都,现在成都不回了,又常常跑童安那边去。”山火笑得有些玩味。
“干什么?”山椿昨天回来问起这樊诚,说是没在,山椿还没在意,现在看这情形,不太正常。
“哦,人各有好嘛,没啥。”山火说。
“有事儿,说。”山椿提高了声音。
“对我们到没什么,他把技术讲了,我们照办就是,就是怕以后又得麻烦古镇长解决问题了。”山火阴笑着不明说的把事儿说清楚了。
“哦,关我啥事儿?”古袢儿听得,一头雾水。
“呵呵,明白了。你们别管,我找他说。”山椿不想在古袢儿面前说这些,想私下找樊诚聊聊。
想来也是,这樊诚就是一色坯子,看到女人就走不动步,看到美女就掉魂儿。还好,没在,要不然见到这古美女怕也是口水掉起一卡长吧。
也许是农学院出来后,有了农业技术知识,又在川西坝子搞了这么多年的种养业,有了几个臭钱,烧包。但,也不要回到这老家来掉链子吧。
嗨,这是人的观念变化吧,还分什么地方?那强娃儿不也是这德性,没少帮助留守妇女吗?所以,这陈莲和钟三娃类似的事儿在当下里就不会少的吧。
“覃农,下半冲的动静到是可以,怎么上半冲没动起来呢。”吃饭前,山椿问。
“椿舅,两个问题,一是机械数量不够,二是劳动力数量少。不能满足全部一齐动,就先动下半节冲的工程。”覃农回答到。
“这样能保证全部按季节种上农作物吧?还有,养鱼和家禽也是有季节要求的吧。”山椿想了想。
“可能今年就只有下半节冲的田能种稻子和养鱼,上半节冲就只有按以前的办法,只种稻谷,鱼就明年养了。”覃农回答。
“山上的养殖场呢?”山椿皱了皱眉。
“养殖场,我的计划是先建下半节冲的五个,弄好后再建上冲的五个。”覃农说着自己的打算。
“那不行,必须把全冲的田尽快弄好,稻谷和稻花鱼都得按季节完全种养到位。山上的养殖场也必须加快进度,年底必须完全投产。”山椿不容置疑地说。
“这样啊,机械和人工都不够。”覃农小声地说。
“莫说机械和人工,就是管理这摊子都忙不过来。”山火也觉得这全面铺开,各方面都跟不上。
“机械不够,又租,人工不够,又招。管理不够,就请。”山椿说。
“我们乡就这两台挖掘机一台推土机。劳力,章家湾就这么点人在家。不好找。”覃农看看山椿。
“我们乡没有,其他乡有吧。我们章家湾没有,章家湾外呢,也没有?”山椿反问。
“找外乡的不好吧。还有,章家湾里这些亲戚们都想活儿由他们干,多挣点工资。他们在家没出去,虽然年岁大的多,但挣钱不容易。”覃农看了看山火。
“呵,你这么想?你这么想,出发点是好的,但你想没想过,耽搁一季的种植业,慢一个季度的养殖业,损失是多少?要做事,要做大事,就不能拘泥于这些小的个人情感。如果这事儿,才开始就瞻前顾后的,到处掣肘,还干什么?这几百万的投资不是搞儿戏的。”山椿觉得该给覃农洗洗衣脑,话就很重。
“哦,山椿,覃农是想着严格按你说的,全面铺开搞的,是我叫他这么做的,我也是想着这本乡本土的……”山火见山椿生气,就说道。
“你说的,你是负责人还是他是负责人?他没有脑子吗?几百万的投资事是小事,做事业,如何才能做好,才是大事。你覃农作为章农湾种养合作社的负责人,必须要有自己的主见和思想。定下的规划和工作,不能因个人情感和自己的好恶随意变更。你要对投资负责,更要对你自己内心的目标负责。”山椿没理会山火,继续看着覃农。
“我错了。”覃农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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