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政审你们家是要回避的,明天乡里面来人,你们就不要露面了。我们家政历清楚,你娃儿呢,也表现很好,队里的人都夸里是个好娃娃。不用担心,没问题的。”二爷叫二娘把东西收下。
“二爷,二娘就受累你们了。”山椿说。
“受啥累哟,我们二娃考起干部了,二娘高兴呢。放心吧,保证把饭菜弄好。”二娘高兴地说。
“二爷,我的岁数在填表的时候报大了一岁。”山椿对二爷说。
“为什么呢?”二爷问。
“我也不知道,田书记看你只有十六岁半,就叫我报大一岁。”山椿说。
“哦,田书记是个好人。那就是说你现在是六七年生哦。”二爷说。
“是的,表上是填的六七年。”山椿回答。
“这事儿别说。这次招人只要求高中毕业,岁数方面没作限制,政审时也不会去看岁数,他们下来会拿着你填的表,只是看家庭历史和现实表现。不用担心。”二爷多年的村干部了,见多了这些。
“今天开会时,田书记说主要看本人现实表现,家庭成份这些都不考虑。”山椿说。
“这几年对家庭成份都不纳入政审范围了,地主的子女都可以考大学和当兵了。”二爷说。
“山椿,安逸哟,当官了,二天沾点光哈。”山君的哥哥山火,一个天生的乐天派,什么事都爱开玩笑,人称闪火匠,看见山椿和山川就跑过来开起了玩笑。
“火哥,当啥官哟,还不还是吃农村饭拉红苕屎。依然是农民一个。”山椿说着实话,也是说着心里的纠结吧。
“只是没吃国家粮嘛,还不是乡官儿。哪天上任,我们章家湾整顶八抬大轿把你送起去。”山火开着玩笑。
“光八抬大轿还不够,还得来一个鸣锣开道。山椿,有出息了哦,当乡干部了,章家湾的荣光。”又有人在喊。
“山毛大哥。啥子干部哦,还不是农民一个。好久空了,再听你吹三国哈。”山毛是老三届的初中学生,一部三国读得滚瓜烂熟,一有空闲就围上一圈人吹三国。本是一个有前途的青年,可是毕业后在农村呆久了,看不到出路,被人牵进了梅花党,成了反革命份子,但人依然乐观。
一路回家,碰到的人都以各种方式祝贺着山椿。
“没问题吧。”睡前,妈妈还有些不放心。
“妈,没问题,弟弟的现实表现没问题,我们家历史又清白,有啥问题?”山川也是听二爷说了的,心里有底。
“妈,山君要出嫁了?”山椿回家时和山君见了,但不知妈妈晓不晓得。
“是吧。在童安街上找了个男朋友。”妈妈回答。
“就是,我去童安买肉和酒的时候,在街上碰到她,我们一路回来的。”山川说。
“那家人如何?”山椿还是不太相信山君说的那男人好赌钱,想再证实一下,因为他心目中的山君姐,是容不下这些恶习的,也不相信山君说的赌她的爱情和生命。因为他觉得为了这么一个城市户口,赌上自己的一生,不没道理的。
“街上坐,吃国家粮的。”山川说。
“家庭不咋样,但,是坐街的。人呢,听说是爱赌,没找到街上的女娃儿,农村的他又看不起,三十多了吧,还没结婚。这回看你君姐能干又漂亮,还是高中生,就同意了。”妈妈说。
“君姐非得嫁个赌鬼吗?”山椿看着妈妈问。
“人,都是命。没办法。”妈妈说,心里却是知道,这都是那户口闹的。
“君姐也这么说,你们都这么认命吗?”山椿想不通。
“不认命咋办?你君姐这几年也不认命,可一个农字压在那儿,出不去,有啥办法?”妈妈看了太多这样的事情,农村人的无奈,农村人的苦累,没法言说。
“农民咋啦,农民就不过活了?”山椿大声的说。
“不是不过活,是过得艰难和辛苦。是太辛苦太艰难了。不得不向命运低头。”妈妈平静地说。
山椿沉默了。农村人那样不艰辛?喂鸡鸭鹅生的蛋,要交国家一半,养头猪,要把硬半边交给国家,收了粮食,要把最好的交给国家,一到青黄不结的荒月时节,家家都喊吃不饱,饿着肚皮还得下地干活。这几年好点了,土地下了户,累死累活的干,总算不缺吃的了,可从嘴里省下的钱粮,都用在置办耕田种地的行头上了,农民们依然过着紧巴巴的日子,手头紧没钱用。这些山椿是知道的,也亲历过,可听妈妈说起,还是想流泪。
“山椿,你二爷叫你去一下。”山椿和妈妈,哥哥正准备午吃饭,有人在外面叫。
“好呢。”山椿答应着站起身来。
“不是说叫我们回避吗,怎么又叫你,别出什么事儿哈。”妈妈有些担心。
“不会有事吧。”山川有些担心。
“不急,我去看看就晓得了。”山椿心里到是坦然,安慰着哥哥和妈妈,出了门。
“山椿,这是乡上周书记。”二爷见山椿来到,就介绍说。
“我认得,那天在乡上考试见过。周书记好。”山椿打着招呼。
“不错,年轻人不错。”周书记笑笑。
“山椿,周书记的意思是你成绩好,还在学校读书,可不可以不去当干部,他叫我劝你,我说这事儿你自己做主。”二爷不好顶着周书记,也不甘心山椿没听明白而错表态,就递着点子说。
“我不读了,能考上,就去当干部。”山椿一听就明白,没犹豫。
“别忙着做决定嘛。考虑一下。这个招聘干部,还是农村户口,不比考大学好。”周书记依然笑着说。
“农门深似海,出去难,出不去。当干部,虽在农门,可做着管农门的事儿,我还是去当乡干部吧。”山椿心里主意早定,没有什么可说的,就直接表了态。
“王书记还说了,你放弃招干,去考大学,于人于己都好。乡里还可能给你补偿。”周书记又说,他其实也是没办法,临出门前,王同龙把他拉到傍边交待的事,他也只昨照办。
“补尝?”山椿没明白。
“就是给你上学补贴点钱。”周书记说。
“哦。我还是去当干部吧,考大学也不一定能考得上。”山椿内心对乡上的补尝很上心,可心里却想着自己的修正主义,人生有路就走,不断的修正吧,所以,他拒绝了。
“哦,你退出了,王书记说还可以照顾你家其他人到乡办企业上班。”周书记又说。
“哦,有这好事儿。”想着哥哥山川,山椿说话的底气没那么足了。要知道,这年月,能到乡办企业上班的,那可是有关系有背景的人,这到是相当具有诱惑力。
“就是,王书记给我这么说的。”周书记说。
“是王书记说的?不是乡党委的决定吧。”二爷听出了弦外之音,便问。
“山椿,你可以考虑考虑,我们完全尊重你的自愿。”周书记对二爷点点头,也给了山椿暗示和提点。
“要问我妈妈。”要是哥哥能去乡企业上班,也是件天大的好事儿,山椿有些收心动了。
“那叫你妈妈来谈谈。”周书记内心也不知道如何才好。
要是山椿继续读书,能考上大学,能转城市户口,吃上国家粮,是天大的好事。他的名额让出来,王书记的儿子也能当上乡干部,山川还能进乡办企业去上班,这对几方都是有利的事儿。
“不可能,不干。”妈妈被叫来了。
“你先别忙下定论嘛。山椿退出,可能给别人一个机会,山椿考大学出路也更好,你家大娃也可以进乡上企业去上班。一举多得哈。”周书记劝道。
“不行。你们不能逼我们退出。”妈妈很坚决。
“我们不是逼你们,是完全你们自己做主。我们只是给你们分析分析利弊。”周书记说。
“不用分析了,我不去乡办企业工作。”山川也跟在妈妈后面来了。
“真的不考虑考虑?”周书记问。
“不考虑。”妈妈大声地说。
“那好吧。今天我们的任务也完也了,山椿的政审没问题。乡上汇总研究了就上报,先祝贺山椿了。年轻人不错。”同书记收起了文件资料,看似无情却有情。
“章支书,谢谢你的招待,告辞了。”周书记和二爷握握手走了。
“二爷,到底是咋回事儿?”妈妈问二爷。
“可能是哪个当官的有人想上,想让二娃退出,开的条件还不错。”二爷心里明白一定是当官的有人想上,不然,是做不出这举动的。
“他这条年哄鬼吧。要不,让他把开出的条件写下来,盖上公社的公章,我可以考虑考虑。”妈妈看着山川说。
“妈,别考虑了。我真不去乡企业上班。”山川急忙说。
“你梦嘛,给你写下来盖章,王干精的粑粑有你烙糊了的。空头支票一张,我刚才就怕你们上当。”二爷说。
“他还整不整啥子夭蛾子哦。”妈妈听了有些担心。
“估计不会了,周书记的话里听得出,他也是没办法,做做表面文章向王干精交差。政审没问题了,他也没办法。”二爷说。
这天下午四点,各政审小组都回到了乡政府。田良和王同龙,召集各政审小组在党委会议室开会,汇总政审情况。
“各组汇报情况。”王同龙坐在椅子上,很严肃地扫视了大家一眼。
“高滩村二组张竹,家庭历史清白,本人表现较好,无政治历史问题和现时表现问题。”高滩村驻村干部报告。
“狮子村九组王芳,革命干部家庭,无政治历史问题,现实表现较好,无问题。”狮子村驻村干部汇报。
“四县村八组章山椿,家庭政历清白,本人表现良好,无政历问题。”周副书记汇报。
“这个章山椿不是还在学校读书吗?”王同龙板着脸问,对周书记没能达成他的目标,很是不高兴。
“是的,章山椿去年高中毕业,差几分考上大学,现在区中学复习。我们从各方面对章山椿进行了考察,他对参加招聘干部考试,做一名聘用干部态度端正,对做好干部工作意志坚定。”周副书记回答,心里想着,人家不愿意退出,你有啥办法,难道还能硬逼人家?
王同龙明白了周副书记的话,他的利诱没成功,一脸阴沉,没有说话。
“黑漆村三组王同让,政历清楚,现实表现较好,符合招干政审条件。”黑漆村驻村干部汇报。
“治山村一组兰英,本人现实表现较好,出生地主家庭,无其它政历问题。”治山村干部汇报。
“家庭出生地主,这就是政治历史问题嘛。这样的人也能通过?”王同龙立即说道,心里想着,要是把这人拿下,侄女王晓梅不是能递补吗。
“这次的招干考试政治审查条件里对家庭出生没做特别要求,按照当前征兵政审条件,地主家庭出生也是符合的。这个招聘干部,也应该没问题吧。”武装部长看出了王同龙有心思,觉得做人不能太过份。
“这招干部可不能和当兵比,能当兵不一定能当干部。”王同龙来了一个歪理邪说,当兵保卫祖国那政审可是最严格的,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成了家庭出生地主,能当兵未必能当干部?
“当兵都可以不看家庭出生,当干部为什么还要看家庭出生呢。”武装部长据理力争。
“这个家庭出生不好的,就是不行。”王同龙不退让,耍起了他当书记的威风。
听着两人的争吵,田良心里明白是什么原因,但不好说。只得看着乡长汤长华。
“这个,田良,县上和区委是什么意思?”乡长汤长华也明白其中的奥秘,不紧不慢的看着田良问。
“县上对干部的政审总体原则是政历清楚,现实表现良好。区委孙书记和王区长的观点是严格按县上精神办,并强调招聘干部是一项全新的工作,于公,是完善我们的干部队伍,补充新鲜血液,有利于推进我们的各项工作。于私是关系到几十个年轻人的人生之路,他们的前途与命运掌握在各位手中,各位一定要认认真真做好工作,公公正正把好关口,用包容的心态对待实际问题。这是孙书记的原话。”田良说。
“哦,那就不争了,征兵政审都能过,我看招干也没问题,是吧。”汤乡长眼光从老光眼镜架子上方透出来,逐个看着王同记和在座一干人。
所有的人都没说话,会议室一片寂静。王同龙心里恨得牙痒痒的,这个田良明知道王晓梅第十名,还这么坚持,硬是不给自己面子,还搬出汤长华来说事。这汤长华也是,你女儿初中毕业上乡五员,我都没说啥子,你也不帮忙。
“继续汇报,好吧,同志们。”过了几分钟,汤乡长轻轻地说。
他心里也知道这王同龙肯定怪自己没有帮他,但,这招聘干部是新生事物,上面很重视,出不得半点差错。还有,自己不说,田良这人,是个正直的人,也会把这个情况带上去,那时被动了反而不好。
“最后一个,坛罐村九组胡仁昌。从调查的情看,胡仁昌是高八零级的毕业生,在校成绩很好,回乡表现也不错。问题在于他的父亲胡道学,参加过梅花党,是梅花党的团长。”坛罐村驻村干部汇报道。
“哦,梅花党的团长。那这样的人不能当干部。政审不合格。”王同龙立马说,终于抓到一点希望,自己儿子王小帅有希望了。
“梅花党在我们乡是个重灾区,梅花党的司令、军长都在我们乡,团长就好几个。其实,从调查中看,好些人都是糊里糊途进去的,连梅花党是个什么东西都没弄清。”乡公安员说。
“那更不行哈,问题这么严重,他们的子女还去当干部,老百姓怎么想?”王同龙高声地说。
“梅花党这个案子弄完没有?定性没有?”汤乡长对这政审的公正性还是很看重。
“这个案子理了好几年,牵涉很广,人很多,这两年没有动静了,也没定性。”公安员说。
“现在这案子是怎么一个状况?”汤乡长又问。
“梅花党的案子,wg中呢,说是牵涉到wgm,当时整得凶,现在基本上没查了,但也没结论,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公安员说。
“没结论?我们乡那个梅花党的司令和军长不是还在班房里吗?要是没问题,为啥没没放人?”班房就是老百姓口中说的监狱,在监狱里关着就是犯人,王同龙的说法也很有道理。
“wgm现在也pf了,应该没问题了吧。”有人小声说,这到也是,他们都pf了,下面这些还算事儿吗?
“wgm的案子pf了,不等于梅花党pf了。”王同龙一拍桌子厉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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