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层,向南者曰大明门,与正阳门,永定门相对者也。稍东而北,过公生左门,向东者曰长安左门。再东过玉河桥,自十王府西夹道往北,向东者曰东安门,再南,过灵济宫,灰厂向西,曰长右门。红栅之内,门之北,则登闻鼓院在焉。此外围文六门,墙外周围红铺七十二处也。自隆宗门外朝东者,曰司礼监经厂直房,日用纸札书箱皆贮于此,候御前取讨。过慈宁宫,外层向东小门之南,曰北司房,即文书房也。再南曰司礼监管掌处,即两班四拨写所居也。亦有茅房木桶,为便溺之所。再东曰外膳房。每五更攒点后,河边抬来,先到此,后送入宫。再南,曰南司房,即监官典簿直房也。隆宗门外朝南者,亦监官、典簿直房也,有井存焉。再南,则宝宁门。门外偏西大殿,曰仁智殿,俗所谓白虎殿也。凡大行帝后梓宫灵位,在此停供。其西南曰御酒房。西北曰马房,监官、典簿奉旨开刑拷打内犯之所。门外有二大桥,俗云里马房是也。东南曰思善门。门外桥西,曰武英殿,命妇朝皇后于此。再西,曰大庖厨、尚膳监,乃第一员总理及管理、佥书所居也。武英殿西南,曰御用里监,乃把总等官所居。再东,曰南薰殿。凡遇徽号册封大典,阁臣率领中书篆写金宝金册在此。例有司礼监印公奉钦遣临视管待,该御用监里监把总官置办盛席伺候,必杀鹿一支,蒸炰作羹,以明丰侈,此盛典也。”
那刘瑾直挺挺跪在那里,朗朗说着,他虽已年近花甲,确实身体硬朗,虽是一个太监,声音底气仍然充足。其余七人匍匐在地,额头贴在地毯上,低声啜泣,我从来听说刘瑾没念过几天书,但今夜听他所说,不免惊呀!而正德皇帝懒洋洋斜卧在软榻上,淡然地看着他们,半天才伸了一个懒腰,悠悠道:“朕等你们大半天,大半夜的你们就是为了说这些吗?刘瑾,看得出,你熟悉内宫各地,但这有何用?”
“老奴等深得皇上宠信,时刻不忘本职。所以背诵给您老人家听,实属无奈之举。”刘瑾应声道,却也不忘了擦擦眼角。
“嗨,难得你们心里有朕,只是朕不能费了国家法度,朝臣们联名上奏,朕不得不深思熟虑,朕也让你们看了奏章,你们还有何话讲?”正德面露疲惫之色,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温情,他扫视着跪着的八个人,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老奴等自成化年间入宫,经历三朝,累受国恩,遇圣明之主,虽为亏欠之身,犹怀犬马之志。先帝千古圣君,临终曰:外事固然有外廷,内事皆靠汝等。太子年幼而丧父,实为人生之不幸。汝等皆忠孝之人,自可行假父之慈,儿孙之孝。老奴等愚昧,深感先帝托付之心,皇上登基之日,即以皇上为圣明之君,虽效犬马,而不知劳累。然外廷污蔑奴等为虎作伥,盖因奴等维护皇上之权威,忤逆阁臣之意。皇上上位之初,厉行新政,革除弊端。盐引之法,利国利民,而阁臣煽动两京御史,屡次逼迫皇上,皇上不得不从。奴等愤慨,想皇上乃一言九鼎之君,却受制于群臣之口。多次诘责廷臣,以至势同水火。”
正德变了脸色,坐直了身体,道:“不要再说了!”
原来正德继位之初,委派太监崔杲前往南方督造龙袍,崔杲便向正德讨要了一万两千盐引作为公干的经费,正德想都没想,便批准了崔杲所请。但是,令正德没有预料到的是,负责发放盐引的户部尚书韩文拒绝执行,依据是此前已经有明文规定禁止以盐引代替拨款。而下这道旨意的还恰恰是正德本人,或者至少是以他的名义发布的。依照祖制,盐引一律作为边防开支,是不能挪作他用的。但是成化皇帝心疼自己的太监,在派他们外出公干时,默许了他们利用盐引中饱私囊的行为,所以在成化年间,一直使用盐引代替拨款。到了成化的儿子弘治皇帝时,大臣们奏明皇帝其中的弊端,弘治皇帝下旨禁止使用盐引代替拨款。而到正德皇帝继位时,在他的即位诏书中又重申了这一点。但是,正德似乎忘记了这一条,或者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条(因为诏书是大臣代拟的),所以当崔杲提出用一万两千张盐引代替拨款时,正德便一口答应了,结果却被户部尚书拒绝了。感觉自己权威受到了挑战的正德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主意,坚决要求户部尚书发放盐引,然而正德的强硬态度引起了一帮小官的反击——六科给事中和十三道御史,这是专门怼人的官员,不管大小官员还是皇帝,他们都敢怼,他们纷纷上疏,希望皇帝收回成命。但是正德也不是孬种,言官们越反对,他越强硬,他表示圣旨已经下达了,君无戏言,你们不要再上疏了,否则就办你们!
言官们碰到这么硬的皇帝也没辙了,但是这个时候还有最后一道防线——内阁。大明的内阁权力还是比较大的,虽然他们没有决策权,但是有票拟权,即代替皇帝拟旨,皇帝不是要下旨吗?我们不起草。正德一时间也没辙,无奈之下正德先退了一小步,释放了一点善意,因为他觉得大臣们反对的是崔杲,所以他决定把崔杲降为副使,另外任命一名太监为正使,但是一万两千张盐引必须照发。
但是很明显,正德打错了算盘,大臣们不管哪个太监为正使,他们的目标是不给盐引,但是既然皇帝已经释放了善意,大臣们再不退一步就显得不知好歹了。于是,三位内阁辅臣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一万两千张盐引,“一半支予盐引,另一半则折成价银”,这个方案将太监们贪污的数额一下子缩减了一半,也算是有些收获了。而且三位大臣还另有如意算盘,一旦皇帝同意这个操作,那么意味着皇帝承认自己有错,可以杀一杀新皇帝的锐气。正德虽然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甚明了其中的意味,但是他身边还有很多心怀鬼胎的太监,他们很快将背后的深意解释给了正德,醒悟过来的正德十分气愤,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他下令:“此事务要全行。”这一万两千张盐引一张也不能少。
眼看正德就要大获全胜,这个时候三位内阁辅臣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他们联合上疏——辞职,而且是同时。这让正德措手不及,毕竟自己刚刚登基,而且十分年轻,根本不可能应对繁复的朝局事务,而且自己没有什么自己的班底能够提拔,即使提拔也需要假以时日,三位辅臣的这一招可谓打到了正德的痛处。加之,皇太后知晓这件事,对他大为训斥,让他遵循先皇遗训。无奈之下,正德只能答应了三位辅臣的提议——接受户部方案,半与价银,半与盐引。
就这样,年轻的正德与廷臣们的第一次交锋便以失败告终,在交锋过程中正德几次坚持己见,却也未能将自己的方案推行下去,最终不得不接受了妥协方案,丢掉了自己的面子,而这也点燃了正德好胜之心,在以后的岁月里,正德屡次于廷臣们做对,这也许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这件事是公开的秘密,没人敢在正德面前提及,不想这刘瑾竟然说了出来,我听了,都知道正德一定会恼怒。
大殿很安静,几乎没有一点声音,我们预判的暴风骤雨,一点都没有发生,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一种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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