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吃完饭,张铁军躺在那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一觉醒来窗外一片漆黑。
矿槽上面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风声在窗外呜呜的掠过,李孩儿跪在床上趴着窗户往外看风景。
“我靠,我睡了三个小时了吗?”张铁军看了看时间。七月这会儿九点左右才黑天。
“没有,两个来点儿。”李孩儿也看了看手表:“年轻人吃的香睡的香,身体好。像我这岁数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了,就完蛋了。”
“满啦?”
“满了一会儿了,还能挺大半个小时,你要待不住就下去找你同学玩去吧,丙班我不睡。等夜班咱俩一人一半倒着,一个人熬不住。”
“算了,不下去,下去也没事儿。”张铁军抻了个懒腰,也往外面看了看,对面厂房里的灯光惨白惨白的,自带阴间效果。
我靠。张铁军猛的一拘灵。九点多了。那哥们是哪个岗位呢?几点出的事儿?
“怎么了?”李孩儿扭头看了张铁军一眼。
“不知道,感觉对面厂房里阴森森的,感觉不太好。”彡彡訁凊
“你没去地下岗位看看,那特么拍鬼片都不用收拾,现成的,我进去都胆突突的,确实吓人。时间长习惯了就好了。”
张铁军看着对面的厂房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关键是也没法说。如果知道是哪个具体岗位大不了他就跑去一趟,可是不知道啊,连是新厂老厂都不知道。
这种感觉就特别不好。
安全会的时候他已经注意看过了,今天班上没有喝过酒来的,应该不是喝酒引起的事故。那原因可就多了,根本无法判断。
手电筒的光柱在休息室门玻璃上晃了晃,刘三子上来了。
“干什么呢?”刘三子进了屋,鼻子动了动:“我操,炖酸菜?带好东西都不叫我一声,真特么不够意思。”
“酸菜算什么好东西?”张铁军看了他一眼:“下个丙班我给你带。”
“下个白班还不行啊?还得丙班?”
“下个白班我可能来不了,刚和师傅说完。”张铁军给刘三子递了根烟:“我在站前租了两个柜台打算卖衣服,二十号有事,必须要去。”
“市里站前哪?”
“嗯,站前地下商场。”
“那不是没开业吗?”刘三子接过烟叼在嘴上。
“就是在准备呀,开业了就不用非得固定哪天去了,哪天去都行。”
“也是。真行,刚上班又弄上买卖了,感觉能行不?我张婶给你拿的钱哪?”
“嗯,借的,两年还。”
刘三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靠,你们娘俩真有意思,还借的两年还。两年你还不还?”
“还哪,借条都打了,我得给我弟弟做个样看。”
“现在卖衣服应该亏不着,能行,市里人又多。”刘三子点了点头:“还得是你们年轻人,敢干,脑子也活。现在咱们班在外面挣钱的都是年轻的。”
“你家嫂子现在干什么呢?”
“大集体呗,还能干什么?我这好歹挠抓到这边来了,挣的能多一点,她们那边一百来块钱都要悬了我看。有啥办法?混一天算一天。”
“那让嫂子去市里帮我卖衣服呗?你在厂子这边给弄张通勤票,早上八点半到,晚上五点车回来,中午我管饭。你问问嫂子干不干。”
“给多少钱?”刘三子看了张铁军一眼。
“工资两百四,有奖金,三五百块钱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肯定得累,大部分时间都得站着,不停的说话。”
“中午管饭?”
“嗯,管一顿饭,一荤一素,赶上什么吃什么,吃饱肯定没问题。如果你放心的话,在那边住也行,有地方,我妹妹和我小姐都住那,就在旁边的宾馆我包了个房间。”
“白住呗?”
“白住,我出钱。四人间现在住了三个人,反正也是空了一张床。”
“我回去问问她,她要是想去那就去呗,怎么也比现在大集体强,好地方咱们又轮不着,混吧也没什么大意思了,我感觉工资都要发不出来了。”
这些老工人对厂子的很多分析判断那都是相当准的,不得不服。大集体这会儿确实要不行了,不过并不耽误大集体的厂长经理买小车开酒店。
也不是说所有的大集体单位都不行了,不过就像刘三子说的,好的地方挤不进去,没有那个门路。
“那还犹豫什么呢?”李孩儿看了刘三子一眼:“你们又是熟人信得着的,一个月三五百块你还想什么?”
“不是想,”刘三子说:“又不是我去,我不得回家问问她吗?估计她也能乐意。”
“师傅你媳妇要是没事干也可以去,我得雇好几个人呢。”
“我家就算了,”李孩儿说:“她离不开,孩子小,我妈身体也不咋好,全靠她在家伺弄着呢。我到是想让她出来挣钱。没条件。啧。”
“他家确实不行,”刘三子对张铁军说:“家里有地,老妈得有人伺候,养的猪鸡鸭狗的都得有人。他媳妇是真能干,是把好手。”
李孩儿媳妇是农村户口,他原来也是,是接班的时候后改的。原来八七年以前还可以接班,有相关政策,八七年以后就不允许接班了,都得考技校。
等到了九五年技校也没有了,大型国企都开始走合同制,开始了社会招工。张铁军是国家最后的三批全民工。
这几年正是全民所有制职工向企业合同制工人转变的几年。
“反正你们自己看吧,”张铁军说:“我这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随时都行,反正别的不敢说,一个月三五百块钱我能保。”
“那特么的,平均算下来不比咱们差啥了。”刘三子看看李孩儿:“要不你回家也商量商量,一个月五百不比在家养猪种地强?”
“那孩子咋整?”
“孩子上学呗孩子咋整?你家孩子上学得天天有人背怎么的?她奶身体就算不好弄个饭应该没问题吧?又不用干什么重活。实在不行中午去我家。”
“中午没事儿,中午现在也是带饭盒,学校给热。我回去问问吧,商量商量。”
刘三子又看张铁军:“那,去你那有礼拜天没?一个月给歇几天不?”
在这个年代,私人生意雇佣的人一般都没有确定的休息时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过大年都要上班,有事情提前和老板商量。
不只是私人生意,国营的单位,像饭店这些其实也差不多,不过他们可以调休,集中休一段时间,大家轮着。
“只能轮休,”张铁军想了想说:“提前排好轮子,每个人每个月集中休四天。如果不休的话那四天格外算钱,算双份儿。”
“四天顶八天呗?”
“对,格外加八天的工资。”
“那还歇个基巴,”刘三子看了看李孩儿:“歇着哪有钱重要啊,又没事儿,在家还不是闲待着?”
“那万一真有事呢?该歇还不是得歇?谁家能一点事情没有?”
刘三子揪了揪胡子:“到是挺好,就是,她要真在市里住下……那特么时间长了也不是个事儿啊?我守活寡呗?”
三个人都笑起来,张铁军说:“你不好让嫂子一个礼拜回来住两天哪?反正有通勤票。两天时间还不够你用?你还挺猛的呗?”
“那可不行,”刘三子笑着摆手:“现在可不是年轻那会儿了,现在一个礼拜一两次差不多了,这逼玩艺儿没有还不行,勤了谁也受不了。”
“差不多。”李孩儿点点头:“一个月三次五次到头了,天天整那得什么体格?”
“那是,”刘三子看了看张铁军:“你信不信?别看你现在体格好,你现在一夜七次,将来就得七天一次,弄不好半个月一次。可得省着点。”
张铁军把烟头扔到窗子外面笑:“我特么才十七,连个对象都没有,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就在这和我扯这些虎狼之词,好意思不?”
三个人笑起来,刘三子看了看手表站了起来:“得了,不吹了,下去逛逛皮带道去。事儿就这么个事儿了呗?”
“对,你和嫂子商量吧。”张铁军点点头:“对了,我的通勤票,大客的火车的都要。”
“大客哪来的通勤票,等一会儿下班给你。通勤票的话得往车间报,我给你弄吧,你把相片给我就行。”刘三子抓了抓头皮,扣上安全帽拿起手电出去了,一边走一边看了看矿槽。
张铁军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矿石哗哗的顺着皮带上来,又哗哗的流进矿槽,楼外一片黑暗,只有厂房大门口的路灯照亮着一小片地方。
时间很快来到了十一点,要下班了。
张铁军和李孩儿收拾好了饭盒和东西,等着矿槽装满停车。这会儿整个班组都在等矿槽的电话。
十一点七分,满了,电话打到操作室,又等了几分钟以后,皮带上空了下来,李孩儿又打电话下去通知停车,然后两个人拎着饭盒兜子从矿槽下来。
头一个电话是断料,皮带不能带着矿石停转,那就启动不起来了,必须得先停料,然后全线皮带都空了才能停车,确保万无一失。
因为停车以后全线的皮带都是空的,所以岗位就特别容易清扫干净,这才是大家都盼着停车交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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