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淑桐哭累了,搂着顾明城腰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
顾明城把她抱到了床上,很温暖很舒适的床,和外面的凄风苦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床头暖黄暖黄的灯照着她的脸。
顾明城仔细看她,她瘦了好多好多,以前身上很丰腴的,刚才抱着她的时候,竟然有些咯手。
她的脸上挂着泪痕。
的确是命苦的人,小小年纪,承受了这么多。
顾明城心里也认定两个人之间没有未来了,她和自己在一起不会开心,不强求,随遇而安,关上灯就出了门。
姜淑桐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清晨,好久好久以来,姜淑桐就是昨天睡了个好觉,起来的时候都十点了。
昨天顾明城给她的是一身麻质的睡衣,穿在身上松松垮垮,以前她穿着很漂亮的。
下了一整夜的雨,第二天就是一个好天气,初夏的太阳照着一切,白色的纱帘在轻飘。
房间里很安静,顾明城向来没有请阿姨的习惯,会偶尔会用钟点工。
他的习惯,姜淑桐都知道。
姜淑桐披散着头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
光着脚在楼上转了一圈,正好有一个房间的门没关,姜淑桐知道,那是他的书房。
书房里的摆设和以前不怎么一样,风一吹进来,就把桌子上的纸吹的簌簌作响。
旁边厚重的笔筒里,插了好几根毛笔。
姜淑桐记得以前,他没有写毛笔字的习惯的。
情不自禁的,就走了进去。
桌上的纸,是他写过的毛笔字,姜淑桐只见过他的钢笔字写得很好,想不到毛笔字写得竟然也这么遒劲有力,姜淑桐不懂书法,不知道这是什么字,不过很好看。
墨迹刚干,应该是他早晨写的,陆游的《钗头凤》,这首词姜淑桐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其中的六个字:错错错,莫莫莫——
姜淑桐翻开了他写过的这张纸,拿了只毛笔,蘸了墨,开始在纸上写一个人的名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里想的什么,落在笔下就是什么。
姜淑桐要写的是:“姜朵米”的名字。
刚刚写下“姜”,“朵”字的一撇还没有落笔,手就被一个人握住。
他的手很温热,姜淑桐的手冰凉,一旦碰触到他的手,便有一种很安全很安全的感觉。
本来“朵”的第一笔是往左走的,可是生生被那个人握着手改了走向,变成了一点,再一点,再一点。
姜淑桐便知道了,他要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房间里,姜淑桐穿一身雪白雪白的衣服,他穿一身正黑的衣服,姜淑桐小鸟依人,他高大霸气。
黑和白,显眼、好看,却是此生都融合不了的颜色。
最终,纸上呈现出来的是“淑桐”两个字!
后面两个字和前面一个“姜”字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姜淑桐心里想的“朵米”因为这个人,被强行改了走向,又想起朵米,情不自禁地哭起来,肩膀在耸动。
“姜”写的和和后面两个字差了很远很远。
毕竟是新手和熟手的区别。
顾明城带着她写的,自然遒劲,丰满有力,反观她自己写得,很幼稚。
顾明城的身子和她贴得很近,知道她的情绪,所以,拿着她的手又在后面写下了“姜朵米”三个字。
因为这三个字,孩子的音容笑貌全部浮现在了姜淑桐的面前,顿时泣不成声。
顾明城一句话没说。
姜淑桐放下笔,双手撑在写字台上,眼泪掉下来。
顾明城把笔放下,在后面站了一会儿,走出了书房。
姜淑桐看着窗帘吹起,时光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顾明城大概也知道他们之间的结局,所以,对姜淑桐,她没有逾越一步,甚至话都没有说一句。
姜淑桐去房间里穿了拖鞋,下楼去了。
厨房的抽油烟机在响,姜淑桐看见,他正背着身子做饭。
这样的场景,姜淑桐不止见识过一次。
“要走的话,吃了饭!”顾明城说了一句。
姜淑桐紧抿了一下嘴唇,坐到了餐厅前面,最近总哭总哭,眼睛红肿,她拿起胳膊,放在嘴巴下面,万一眼泪掉下来,她的手一张,就能把眼睛挡住。
顾明城把饭菜端到桌上来的,挺简单的稀饭和菜,姜淑桐没说一句话,就吃起来。
吃完饭,她去以前盛衣服的衣橱,拿了一身衣服换下来,说了句“我走了!”
没有让顾明城送的意思。
顾明城知道她心意已决,也没去送她,只是“嗯”了一声。
姜淑桐走了以后,顾明城去了楼上,看着她一步一步地下山,走在初夏的天气里。
这是顾明城第二次目送姜淑桐离开。
顾明城已经知道,此后她不会再找他,正如刚才她上楼去拿衣服,动作娴熟,没有半分的虚与委蛇,因为在她的心里,已经没有和顾明城的情爱了。
那些爱情,在她的心里,早如过眼云烟。
那一场场缠绵的床上事,也早就成为上个世纪的事情。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分手”二字,心照不宣一般。
可是顾明城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姜淑桐很平静地离开,从此走出了顾明城的世界。
姜淑桐离开以后,顾明城把姜淑桐写过的那张纸拿了出来,用毛笔在“姜淑桐”的名字前面加上了“顾明城”这三个字。
或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就永远都不知道吧。
姜淑桐不想回父亲的家,想一个人静静,酒店也不成,酒店里太闲,太闲了容易胡思乱想,她只能回去自己的工厂,自己关在一个单独的设计室里,每天设计小女孩的衣服,别人怎么叫她也不答应,工厂的事情,上海店里的事情,她不理。
自动把自己和这个世界屏蔽了起来。
这期间,白眉来找过她,问她贸易公司的事情还开不开。
姜淑桐一直低头设计,面无表情地回答了一句,“没心情!”
“淑桐,你这个样子不成的!”白眉说了句,“别的公司老总必须每天都忙忙碌碌,才能保证企业不亏损,你这不闻不问的,究竟是几个意思,你还想不想开工厂了?我听说上海的工厂供不上货了,你也不出新的设计花样,现在工人都不知道生产什么了?”
姜淑桐没说话,继续设计小女孩的衣服。
虽然衣服都非常漂亮,可她只是自己在设计,偶尔会有一两套成品出来,不过,她不做大规模的生产。
好像她是在给姜朵米一个人做衣服。
之后,工厂来要钱的消息全面传来,姜淑桐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样子,还是不动声色地在设计衣服,白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先是一两百万,白眉能替姜淑桐还的都替她还了,可是后来,越来越多,快一千万了,上海的店铺已经全线崩溃,好在房子是自己的,没有高昂的房租,最多就是不挣钱,可是工厂一旦不运转了,前方又没有盈利,姜淑桐又没有开发新的渠道,破产只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的姜淑桐,思想已经不在凡间的钱和感情,早就跟着姜朵米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即使债务缠身,她也不放在心上。
那天,白眉和她说了一个消息,说姜雨薇因为严重的精神问题,被判监外执行。
姜淑桐听到这些的时候,只是剪布的手略停了一下,继续剪。
让白眉感觉到她心里好像有数。
姜淑桐不说话,白眉就说,姜雨薇真是个戏子,检查的时候什么疯狂她做什么,就差检自己的大便吃了,她这种情况,属于限制民事行为的病人,而且,那天,她看到救援人员把海绵垫子拿过来了,才放下去,属于能预料却没有预料到的过失,她本意并不想杀人。
姜淑桐还是没说话,继续剪布。
她越是这样,白眉就越是害怕。
后来,来要债的债主渐渐地少了。
白眉说,是顾明城替姜淑桐还上了这些债务。
一般白眉跟姜淑桐说话,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只有那种很震惊的消息,她才会停下手,听一耳朵。
听到“顾明城”这个名字停顿的时间,显然要比听到“姜雨薇”的时间要长。
又好像姜雨薇出来的事情,她早就预料。
而顾明城替她还债的事情,她根本没想到一样。
姜淑桐的债平了以后,她让工人继续订购面料,很多高档的面料送来以后,她还是还不上钱,这些钱,又是顾明城替她还了。
他不出面,可是姜淑桐一有债务,他就知道。
姜淑桐好像铁了心,要把顾明城的钱全部吸光,可这些钱对顾明城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顾明城好像也心甘情愿替姜淑桐还这些钱,没有一句怨言。
姜淑桐进多少货,他就还多少钱。
他也知道姜淑桐在报复他,可他甘心。
最终,姜淑桐进的货,自己的厂子都用不了,仓库也放不下,布料堆满的仓库,就像她满满的戾气。
孩子的死,他不是罪魁祸首,可局是他做下的,孩子的死,他应该承担责任。
可是想到他曾经说过的那句,“你死了三个孩子难受,可其中有两个是我的,我的难受,谁他妈明白?”
姜淑桐要狠狠报复顾明城的心思便迟疑了。
终究,顾明城曾经是她很爱很爱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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