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冲天的歌吼声,如巨大战鼓敲响的马蹄声,以及契丹人射过来嗖嗖箭雨声。
两股如同海啸掀起的黑色巨大浪潮,迎头狠狠撞在了一起。
瞬间爆发出的喊杀声与惨叫声盖过了一切声音。
受到歌声鼓舞的边军,面对嗷嗷怪叫的契丹人,丝毫没有畏惧,眼中透着冲天的豪气。
仿佛之前的疲惫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错马间不停挥舞手中的兵器。
以睥睨一切之势,想要将眼前的契丹人都斩于马下。
契丹人同样悍不畏死,因为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他们的家园。
而且为了以逸待劳,他们也没有了环转之地,再退就要退到山中去了。
离开了草原的契丹人,就如同河里的鱼儿离开了河水,是活不长的。
他们一旦败退,身后的族人将会受到无法想象的屈辱,甚至是灭族的下场。
这一战,他们契丹人不能败,也不敢败。
两边都有只能胜不能败的理由,使得双方始一接阵便厮杀的格外惨烈。
不幸跌落到地上的边军,只要没有第一时间被马蹄踩踏到,忍着伤口的剧痛挥刀砍向契丹人的战马。
那些武器失手的,甚至是直接用身体抱住马腿,迟滞契丹人的行动,为袍泽们争取时机。
相比大唐边军的壮烈,契丹人的做法也不遑多让。
被长枪贯穿了身体,会死死抓着枪身不放。直到眼前的唐军被赶过来的族人一刀砍翻,才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缓缓跌落马下。
只是片刻间,两方的人马便成片成片的倒下。
而几个呼吸间,真空出来的地方,又立刻被两方的人马所填补。
那些先前倒下的人与战马,则被踩成了肉泥与血污,连个全尸都无法留下,成了这片滋养这片草地的养料。
将近十万人的碰撞厮杀,战场宽幅超出了罗一的想象。
只要吊在大军一旁,无论在哪都没法观看到战场的整个战局。
无奈之下只能冒险选择在已经接战的右侧一处坡地上观望。
好在两千人马不算多,契丹人并不在意,没有分兵过来。
不过只是观看了一会儿,罗一就将拳头攥得骨节发白,低下头不忍再看。
双方的人马看着好似是多米诺骨牌一样,轻轻一撞便成片的倒下,可实际上却惨烈到了极致。
绞肉机一样的战场,两方人马成了驱动收割生命机器的动力,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前仆后继的往里填进去。
尤其是倒地后那些边军在生命最后时刻疯狂的举动,让罗一除了不忍还感到痛彻心扉。
虽然与这些人并不相识,或许以后这些人很有可能会成为叛军。
但此刻他们却还是大唐边军中的一员,更是用付出生命的代价,用他们的血肉,用他们无畏,完成了他们身为边军的使命。
可是这种代价付出的真的值得吗?明明可以少死些,甚至是如何思德所说,只要摆开架势几天,便能胁迫契丹人投降,而不用战死一人。
现在却每一个呼吸间,都有大好男儿在倒下去。
并且随着他们的倒下去,还有一个个家庭在破碎。
父母失去了儿子,女人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亲。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完全是因为个别人的野心。
这让罗一痛彻心扉的同时,憎恨与厌恶以及迷茫,轮流在罗一的心头弥漫。
“抬起头,好好看着。”
看到罗一低下头,并且身体在发颤,李尚客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想要成为合格的领兵之人,这种情况是一定要面对的。
狠下心提醒了一句后,李尚客叹息道:“眼下这种状况说是慈不掌兵或许不是那么妥当,可最终的结果却差不太多。
慈不掌兵不是你以为的军法严苛,而是为了打胜或是大局,能够眼看着你的麾下去赴死。而且赴死之人,还要由领兵之人亲自挑选。
以你的才智,东亭是装不下你的,一军之使更只是个开始。
这一切你早晚都是要面对,将这关跨过去的越早,对你越是有益。”
“在你们眼中,什么都是能利益来衡量的吗?”抬头看向喊杀声震天的战场,罗一颤声道:“只是一个念头,便多出了这么多孤儿寡母。”
李尚客明白罗一话中的意思,缓缓摇摇头,“此刻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沉默了一下,李尚客沉声继续道:“你若不趁机适应这种大战的惨烈,不将心磨砺的狠一些,他们才是白白死了。
况且你总是低着头,还怎么观察战况,怎么能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而一旦做出的决断错误,你与你口中所憎恶的那种人有何区别。”
这番说辞,让罗一心头一滞。
身后的两千人马虽然与阵中厮杀的大军相比微不足道,可却也是两千条鲜活的人命。
而这些人命就攥在他的手中,并且战况还并不明朗。
两边都悍不畏死,又都各有利弊,谁胜谁败并不好说。
此刻根本容不得他走神,更容不得他胡思乱想。
“你看着这些袍泽不断的倒下,心里不难受吗?”忍着悲痛,将目光再次紧紧盯向战场,罗一轻声道:“我向来是个怕死的,可就眼睁睁的看着,都有种想冲过去的冲动。就算是战死,也比这么煎熬要强。”
“都是我大唐的好儿郎,怎么会不难受。
可一想他们的死,换来的是百姓的生。再难受也得忍着。
另外,你觉得这样已经很惨烈了,那是你没见过与大雪山上下来的蕃人厮杀。
蕃人极其残暴,都知道降了还不如战死,那才叫真的惨。”
感觉说得有些远了,李尚客摇晃了几下脑袋,继续道:“你的那种冲动是对的。
磨砺的心狠些,不是没了人味,眼看着袍泽倒下,哪个能不目眦欲裂。”
顿了顿,李尚客瞄了一眼罗一,迟疑了一下道:“不管你是如何想的,这世上的人就是分三六九等。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用处,而且用处越大,命越值钱。
就好比你与我,从于国于民上讲,遇险就该舍我存你。
若是你只能做个东亭的军使,你自认的仁善可以保留的多些。
可如我方才所说,东亭是留不住你的。且以你之才更是于国有大利,该不放在心上的,就不要放在心上。
事情少些你能熬得住,事情经的多了,你怎么熬。做到问心无愧便可,不然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罗一轻叹一声,老李说的话很残酷,但事实就是这样。毕竟这里是大唐,而不是现代。
即便是在现代,有些人有些事,也与老李所说没有区别。
不过事实归事实,这个话题对草根出身的罗一而言很不舒服。
想要说些别的时候,战场上的局势突然发生个变化。
边军是契丹人的二倍,随着时间的推移,接阵后逐渐形成了几个大的混战圈。
这样分散对契丹人十分不利,此刻突然往一起聚拢,目的再明显不过。
这让罗一脸色骤然一变,心中开始担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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