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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滴答着细雨，如二月里飘过的柳丝细雨。
本来秦歌是喜欢下雨天的，但不知道是何缘故，面对今天这场柳丝细雨，秦歌的内心竟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好像即将是要发生什么重大变故似的。
他写下的那几千字的文章段落，没有一个字是能令自己满意的，他甚至感觉得到自己的右眼皮一直在反复跳动。
有道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难不成自己即将有什么大祸临头了？
他发信息给银薇，告诉她自己的这种不详之感。
“大概是你平日工作中太过劳累了的缘故，这样吧，下午我请你去看场电影放松一下。”
下午他们刚下到楼下的小区门口前，突然隐约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位保安叔叔您好，请问是不是有一个叫秦歌的年轻人住在你们这个小区的？”
“请问你是她什么人？”小区保安反问道。
“我是他的朋友。”
“他就住在前面的……哦，前面那个就是秦歌了。”小区保安已经见到了前边和银薇一起走出来的秦歌，“秦歌，你朋友找你。”
这是一个中年女人，年纪约莫在三十四五岁左右。
秦歌打量了这个中年女人一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更甭提认识她了。
“你是……”
“你爸爸要见你。”她没有回答秦歌自己究竟是哪路大仙，而是直截了当的说出这句话。
“我爸爸？我没有爸爸。”
“你爸爸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也知道你很恨他，他不奢求你能原谅他，只求能见你最后一面。”
“什么？还最后一面呢？我——不——见！”
秦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小区，只留下那个中年妇女在身后。
“你爸爸快要不行了，”那中年女人的双眼哗啦一下的流出了泪水，抽泣着说道，“即使他之前有过天大的过错，你也应该去见他最后一面。”
清晨柳丝细雨潺潺，正当秦天明开车送女儿娇娇去学校经过一片工地旁边的时候，一个三四层楼高、临时搭建的施工大棚突然从顶上缓缓地坍塌下来！
秦天明一看不好，那棚下面刚好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在玩耍着工地上的泥沙！
秦天明一边急刹住车，一边朝那小孩大喊道：“快跑开，小朋友快跑开！快！快点！”
那小男孩只是呆呆的抬头看着这个正在缓缓坍塌而下的大铁棚，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傻了似的。
秦天明打开了车门后，立马跳出了车外，发疯了似的朝那小男孩的方向冲过去。
“爸爸，危险！”
“天明不要过去，危险！”
他的妻子和女儿同时大叫道。
这时的秦天明哪还能顾得了那么多，他一心只是为了救出那个小男孩！
就在这顷刻瞬间，只听见“轰隆”的一声巨响，重达千万斤的施工大棚沉重地倒压在秦天明的身上。秦天明的身子努力地挣扎着、冒死的保护住身下这个小男孩。
他的头、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背、他的脚，甚至他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已经血迹斑斑。
附近的居民听到了那么大的动静，都纷纷跑出来看过究竟。
“赶快联系119！快！快拨打电话给119！快呀！”首先到场的人大喊道。
“乡亲们，赶快过来帮忙救人呀！”他的妻子早已让这突如其来的横祸吓得不知所措，她的心也乱成了一团。
“你们不要管我，先救孩子！”秦天明努力说道。
乡亲们立马开始着手欲把这个散乱的铁架和钢棚抬起来，但仅靠人力哪能轻易抬得动它。
秦天明身下的小男孩一直哭过不停，那凄厉、悲戚的哭声足以令在场的每个人心怜泪下。
约莫过了二十余分钟以后，市政的消防救护队才赶到出事现场。
当浑身重伤的秦天明得以获救出来之时，他的生命早已奄奄一息，他的灵魂也已到了死亡的边缘了。
在他竭尽全力的保护下，才使得压在自己身下的小男孩没有受到重伤。但是他自己的手和脚上面的骨节，却已经全部被压碎了，他身上的骨骼也被压断了好几根。
“救护车！快！快把他抬上救护车送往医院抢救！快！赶快呀！”消防人员焦急叫道。
当120抢救车把秦天明送到医院抢救的时候，他已经昏迷过去了。医生们急忙替他处理伤口，消毒、敷药、然后再替他包扎好。
秦天明昏迷了五个多钟头后才苏醒过来，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上已插满了各种插管。
他吃力的睁开了双眼，首先见到的是自己的妻子素萍和女儿娇娇。
“爸爸，你终于醒过来了，刚才我和妈妈都很担心很担心你呀！”小娇娇早已哭红了双眼。
“天明，刚才我好怕，我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好害怕你抛下了我和娇娇母女俩！”
“娇……娇别……别哭，爸爸没……没事的，爸爸很……很快就……就会好……好起……起来的！”
“素萍，我……我亲爱……的素萍，我……我求……求你一……一件事，可……可以……以吗？”秦天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艰苦，他是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说得出来的。
“什么都先别说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你一定要坚持住呀！”他的妻子素萍在旁边默默安慰他道。
“不，你……你一定……一定要……要现……现在答……答应我，一定……一定要答……答应……我，好……好吗？”秦天明的话断断续续，就像立马就要断气了似的。
“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你说，你说！”他的妻子素萍默默点头允诺他。
“你帮我……帮我去找……找秦歌，叫他……让他立马到……到这……这儿来......来，我要……我要……我要见他最……最……最后一面。”
“不，不会的，你一定会没事的，天明！”
“你……你答……答应我……我好吗？”秦天明的语气已经接近在恳求。
“好，我答应你，我去，我现在就去把他找来，我现在就去！”素萍立马焦急的往外跑，才到门口时又回头对娇娇道，“娇娇，你一定要在这里好好看着爸爸！”
“妈妈，我会的，我会的！”娇娇默默含泪答应道。
秦歌和银薇在素萍阿姨的带引下，赶到了父亲秦天明所在的医院。此刻躺在他跟前的，正是自己日恨夜恨、无时不恨的父亲呀！
他的双鬓上已经长出了不少白发，他的脸上也长出了数丝奥凸可见的鱼尾纹，他的全身上下伤的动弹不得。
面对浑身重伤、已经奄奄一息的父亲，秦歌的内心既怜又恨。他对父亲以前对他们母子仨的所作所为，仍耿耿于心、无法释怀。
“爸爸，不要抛下我们，不要离开我们，好吗？”
“姐姐不要再求他，这个自私的男人不配当我们的爸爸！”
……
……
二十多年前，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抛弃了他们母子三人！秦歌至今也无法忘记当年那一幕，忘记不了姐姐秦青哭着哀求他不要走的情形。
秦天明定定的看着秦歌，他的目光显得特别呆滞，就像是个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老人。
“你……你终……终于来……来了！”秦天明使尽全身力气的挪动着身子，想要坐起来，但却怎么也无法坐得起来。
秦歌没有和他搭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我知……知道你……你很……很恨我，当……当年是……是我对……对……对不起你……你们母……母子仨……”
“不过……现……现在见……见到你长……长这……这么大……大了，还……还有了……有了自己的……的……的事业和……和追……追求，我……我就放……放……放心了。”秦天明一句话说下来，他的嘴角已经咳出了几口鲜血。
秦歌仍在沉默，仍在看着他。
“只是……只是可惜在……在我临死……临死之前……前，没能……能见上……上……上你们的……的母……母……母亲和……和你的……和你的姐姐最……最……最……最后一面。这将……将……将是我……是我秦天明这……这……这辈子唯……唯一……唯一的遗……遗憾。四……四……四伢……四伢子，你现在……现在能替我……替我给你……给你妈妈打个……打个……个电话吗，我想……我想和你妈妈……和你妈妈说上……说上……上几句……句话，说最后……最后几句……句话……话。”秦天明反复咳嗽了七八次，才总算断断续续的说完了这句话。
无论之前有多么痛恨他、怨恨他、仇恨他，但在这一刻，只要是人都不会忍心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一个要求的。而且还不能算是要求，顶多只算是个请求。
秦歌也是个有血性的人，他也不忍心拒绝他，更何况他还是眼前这个临死之人的亲生儿子。
秦歌打通了母亲的手机，打通了三次，也没有人接听。
秦歌想到姐姐秦青自打和姐夫离婚了以后，就和小外甥荀小阳一直住在武汉老家，于是他又拨通了姐姐的电话。
“作家舅舅，你什么时候才回家，小阳好想好想你呀！”接电话的是自己的小外甥荀小阳。
“小阳乖，舅舅也好想你，等舅舅回家了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好不好？”
“好呀好呀，舅舅最疼小阳了，那我和妈妈、和外婆在家等着舅舅回来。”
“这样才对了嘛。小阳，外婆在家吗？”
“在呀，她和姐姐在外面的地坪上。 ”
“你拿电话过去给外婆一下，舅舅要和外婆说几句话。”
“妈，你还好吗，我想你。”秦歌虽然是个腼腆羞涩的大男孩，但他对母亲的爱，却从来都不羞于语言上的表达。
“四伢子呀，妈妈很好，你回来了是吗？”
“不是，我还在上海，”秦歌沉默了分把钟，才继续说道，“妈，他想和你说几句话。”
“谁？”
秦天明的手无法拿住电话，所以秦歌只好把手机放到了他的枕边上。
他看着枕边的手机，双眼又再次溢出了泪水，他的声音颤抖不已：
“金……金兰，是你……你……你、你吗，你还……还好……好……好吗？”
“是我，你是……是天——明？！”秦歌的母亲惊诧问道。
“是……是我，我是……是……是天明。”
“天明你……你怎么了？！”电话那头的母亲好像察觉到了这边的情况明显不对。
“我没……没…..没事……事……，我……没事……真……真的，我就是……就是太……太……太想念你……你了，想和你……和你说几句……句……句话，几句……句话而……而……而……而已。”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现在就过去见你。”
“不必……必……必了，真……真的……”还没让他把话讲完，电话那头已经挂上了电话。
“妈，到底弟弟发生什么事了？”秦青看到母亲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无不担心地问道。
“不是你弟弟，是你爸，是你爸爸出事了，出大事了！”
“妈，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个贱男人！难道他把你、把我们一家害得还不够惨吗！”
“秦青！我不许你这样说你爸爸！”
“难道不是吗？！”
“住嘴！”母亲彻底发火了。
从小到大，他们两姊弟还没有见过母亲发过火。这次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为了那个抛弃了全家、不负责任的贱男人而朝自己发的火。
“你现在马上替我订机票，我要过去上海一趟。还有，你也要去！”
“我不去！”
“你必须去！”
“我才不要去见那个贱男人！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他！”
“今天你要是不去的话，以后你都不要再叫我这个妈了，我也没有了你这个女儿！”母亲的这一招果真够狠，把话都说绝了。
秦青从没想到，妈妈竟会为了那个贱男人而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秦青终于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于是只好带着年幼的小阳陪她同去上海一趟。
当他们赶到秦歌他们所在医院的时候，总算还来得及。
秦天明艰难的睁开了眼睛，连续咳嗽了九下，他的整个脸都咳红了，他的表情痛苦得惊鸾、扭曲、苍白。
“金……金……金兰，是……是…...是你？！真的……真的是……是你……你？！”秦天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十分艰苦，似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
“是我，真的是我，我来看你了，天明！”他的前妻金兰早已泣不成声，扑倒在他的胸膛上。
“金……金兰……兰，你不要……要伤……伤心难……过……过，我很……很……很好，真的，真……的……”
她伏在秦天明的胸膛上，默默地抽泣着。
“妈妈，*上那个老爷爷是谁，为什么外婆她哭了？”荀小阳好奇的问道。
“他是……他是个陌生人，他只是一个可怜的陌生老爷爷。”秦青把脸扭过去，看也不看她父亲一眼。
“金兰……兰，是我对……对……对不起你……你，是我对……对……对不起你……你……你们母……母女仨，害……害得你们……你们受苦了……”
“不、不、不，你不要说了，真正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不是你呀！”
“金兰，过去的……的……的事就……就不要……不要再提……提……提了，过了就让……就让它永远……永远过……过了吧……”
“不，不，我要说，我今天一定要说，今天我一定要把整个事情的真相讲出来，我不能让咱们俩孩子再恨你下去，冤枉你一辈子呀！”
“不……不……不要，你不要……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那本来就不关你的事，本来就是我犯下错误在先的！”
“早在和你们的爸爸结婚之前，我就已经有了一个男朋友，我们分手了以后才在朋友的介绍下和你们的爸爸结的婚。然而有一天，在你弟弟四伢子五岁那一年的某一天，他又回来找到了我，恳求我和他复合。”
“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你们都结婚了好几年了，况且也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秦青插话说道。
“我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但当时我对他的感情还没有完全放下，之前我和你们的爸爸结婚也只是为了一时气激他。”
“你是说那个时候你虽和爸爸结婚，却并不是真心喜欢爸爸？”
“对，终于在那一天，就在那一天，我犯下了一个终生不可挽回的错误。”
“什么错误？”
“我和他之间发生了对不起你们爸爸的事情。”
“这件对不起爸爸的事”不必再说下去，秦歌他们也知道是什么事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觉得自己愧对了你们的爸爸，于是才跟他提出了离婚。”
“妈你是说，当年你们离婚的事是你自己先提出来的？”
“对。是我先提出的，你们的爸爸刚开始说死也不肯答应的，后来我以死相胁，他才终于含泪答应了下来。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虽然我一直不是真心喜欢他，但他却是真的爱我。”
众人在静静地听着，无不动容。
“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你们的爸爸是为了想成全我们俩，才答应我的。你们的爸爸答应了我以后，又提出了由他自己一个人抚养你们姐弟俩，要是你们长大了以后愿意回来和我过活的话，他也决不反对的。这个条件我没有答应他，因为这两个孩子已是我生命中的全部，况且我觉得即便是再苦、日子再难熬，我一个女人也同样可以把你们姐弟俩带大成人的。”
秦歌他们姐弟俩都知道，虽然母亲是个体弱多病的女人，但她却偏偏又是个要强的女人。
“终于他拗不过我，只好答应了我。最后他自己什么都不要，自己净身出了户。从那个时候起，村子里的人也都和你们一样，皆以为是他负了我。”
“再到后来呢，你和‘他’怎么样了？”秦天明的妻子素萍继续问道。
秦母当然知道她口中的这个‘他’所指的是谁，于是继续说下去道：“自从那次以后，我对自己对不起天明的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于是下定了决心和他断绝了关系，从此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众人听到伤心处，皆黯然泪下。
“你们的爸爸知道我一向身子不好，于是他经常默默的把赚了血汗钱打到我的账户上。我起初拒绝过他，他不肯，我也只好听从他了。要不是你们的爸爸，恐怕你们姐弟俩早就辍学到外面打工去了。我一个老太婆，即使再要强十倍百倍，也是难以支撑得了这个家的。”
“但既然他还那么在乎你，为什么不回来，而且还在外面娶了媳妇？”秦歌再次问道。
“你们的爸爸一直都想回家的，只是我不答应。他再婚娶媳妇的事，也是征求过我的意见的。早在他还没有再婚之前，还是我叫他在外面找个女朋友结婚的，因为我知道他一个人在外面拼搏实在很不容易。”
连吕素萍也不得不承认，她不但是一个十分要强的女人，同时还是一个深明事理的女人。
“我都叫你……叫你不要……不要…..不要说了，你为……为……为什么还要……还要把它说……说……说出来，为……为什么还要……还要说……说出……出来呢……”
“不，不，我必须要说，否则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小青……青……青儿，四……四伢子……子……，你们能……能……能……叫我……叫我一声爸……爸……爸吗，我希望……希望在……在……在自己临死……死之前能……能……能听到……听到你们亲口……口叫一声爸……爸……爸爸，可……可以吗？”
“爸爸，你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说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去替您找最好的医生来！”一直沉默着的秦歌，握住父亲那只无法动弹的手。
“爸爸，都是我们不好，是我们一直误会了您呀！爸爸，对不起！”秦青一边哭泣，一边把儿子荀小阳拉过来对他道，“小阳，快叫外公，他就是你的外公！你小时候不是常常问妈妈为什么别人都有外公而你没有外公吗，现在他就是你的外公呀！”
“妈妈刚才不是说他是陌生人吗，为什么一下子又变成我的外公了？还有妈妈以前不是说过，我的外公早就去世了吗？”
“对不起儿子，以前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欺骗了你。快叫外公，快过来叫外公呀！”
“外公！”
“小阳很……很乖……乖，以后一定……一定要……要……要听妈妈和……和外婆的……的……的话。”秦天明强忍着身上的痛楚，努力的朝他的小外孙小阳笑道。
“外公，你很疼是吗？”
“不疼，外公不……不……不疼，外公见到……见到了你很……很……很开心。”秦天明艰难的喘过了一口气，才把十岁的小女儿娇娇叫过来。
“娇……娇……娇娇，这……这是……是你的……你的姐姐，这是……是你……你的哥哥，还……还……还有这个……个是……是你的……你的大妈，快……快……快叫他们……叫他们呀！”
“姐姐好”、“哥哥好”、“大妈好！”秦娇一个一个分别叫道。
秦天明终于还是挺不过去了，他是在次日傍晚时分去世的。可怜他这后半辈子，都是生活在自己膝下子女们的冤枉和仇恨之中。
“爸爸，是我们对不起您！不过您放心，我和姐姐会永远照顾好娇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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