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乱，说的可不止是这座江山，还有那座江湖。放眼这江湖百年，武林至尊换了好几个，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是公认的武功天下第一。总之是人云亦云非云，没个结果。
武者之最没有人，可若要说“智者之最苏仪”,就肯定是没人反驳的。
大概是上过沙场的缘故，苏仪身上并无寻常书生的那股柔弱气，再加之一双深邃而又英气逼人的眼睛，反而给人一种凌厉之感，让人不由拜服，尤以他决计定策之时为最。临琊开国皇帝王琊最为欣赏苏仪的也是这一点，最初将少兵稀的艰难时候每一次遇到难关只要看到苏仪那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的表情，上至王琊、下至士卒无不生出一股能战胜一切的豪气。
虽然不满苏仪的决定，叶柳还是听从安排匆匆离开伏凤山赶回弋阳城，伏凤山顶只剩下三个人。
苏月儿看着苏仪的背影，试探性地问道：“义父，无错哥真的非去南朝不可么？”四年，苏无错还能拥着她叫一声“月儿妹妹”，若是去南朝，又需要多久？再一个四年？那时候彼此是否还是彼此的彼此？
她不敢去想。
苏仪没有回答，反问道：“那无错应该在哪？呆在国士府里陪你？”语气虽然依旧平和，但这两问言辞间已经颇为严厉。
苏月儿吓得噤声。
苏仪又说：“并非是我想让无错以身犯险，江山还是江湖是无错自己选择的，注定该如此。更何况现在妙辰和夜儿在南朝那边，就算我不说无错也是非去不可。”
原来苏仪早有这个打算！
“且这次重点不在无错，而在你！他此去南朝，我会故意漏一点消息给那边。而这一段时间，国士府归你管，我不会插手，那时候无错他是生是死可能就在你一念之间。”
可这番话，尤其是“苏无错生死一念间”这一句在苏月儿听来要比先前那句要可怕百倍！也更让她手足无措，她急忙开口想要拒绝。
却被苏仪摆摆手打断，道：“过不了多久我肯定还是要去临安，总得让我清闲会儿不是？还是说你忍心看义父的头发继续白下去？”
苏月儿急道：“之前不一直是由张伯伯担任国士府代总领……”
“有一点，我与你说也无妨，公达他才比天高，奈何见短，虽然智计百出却常要因眼光不够长远而埋下隐患。国士府事务繁杂，让他处理府里内务还行，总领国士府是万万不可。”
苏仪歇了会儿，语重心长道：“要是实在需要张恂他帮你，你才能安心也不无不可。不过你张伯伯是告老归隐才来的伏凤山，义父我厚着脸皮已经麻烦了他五年的时间。他的白发可比我得多。”
张恂字公达，也是早早跟在王琊身边的谋士，也是整个临琊这一方最为博学的人。家境优渥，加之张恂勤奋好学，早早博览群书，年纪轻轻就读出了一身浩然气，立志以匡扶社稷整顿乱世为己任。原先选中当时实力最强版图最大的晋国，可惜那个时候晋国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晋王绝非良主，以致张恂迟迟不得重用。后起之秀王琊、苏仪先是代燕然后吞汉，在蚕晋的过程中张恂算是整个晋国抵抗最激烈也是最顽强的，给王琊苏仪带来了许多麻烦，可终归随着晋王的投降，一切努力化作徒劳。
投降了王琊后，心思缜密又兼才思敏捷，精于出谋和划策，成了临琊军仅次于苏仪的第二号谋士。可缺点也在于苏仪刚刚说的，不过苏仪只对苏月儿说了一半。张恂作为苏仪评定的王佐之才，眼光虽然不如苏仪长远，不过张恂自己是心知肚明，因此也最善于步步为营，徐徐图进。
“那还有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且现今不是还有儒家小三杰……”苏月儿还是不放弃，不过说着说着声音已经有些小了。
她不是对自己没信心，只是此事事关苏无错生死，对她来说是比天还大的大事。
“德高望重？这无禅还算一个呢，难道他能行？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和伏凤山只是互取所需，没有给我们干活的义务。哼，那三个小子也配叫小三杰？义父也没见你多瞧过他们几眼。儒家最不靠谱的一点就是空读万卷书却没走半里路，所谓的大名声也都是那群读书人自己穷捧出来的。我记得他们三个里有一个姓宋的还对你有意？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难道你要把无错交到他们手上？”
一连串说了很多，苏仪似乎累了，比了个手势让苏月儿无需多言。过了一会儿说道：“月儿，虽然此处无风但是寒气依旧。你去无错那看看他睡醒了没有吧。”
事情苏仪已决，看情形是不会再改，苏月儿只好告了声退，下山找苏无错去了。
看着苏月儿下山，苏仪复又转过身去，看不到他的眼神表情如何。
无禅突然开口问道：“这担子对月丫头来说，你不觉太重了些？”
“我知道，可是再重她也得担起来。无禅啊，你以为我还能有个几年呢？”苏仪叹了一口气。“无错他，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哟。”
无禅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内忧外患，临琊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这么安稳。国士府的规模已经远远超出了我当年的预期，一个不好就是国之大患！无错无心于此，所以弃文习武，还好让他捡到了月儿这块宝，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月儿也不小了，趁着张恂和你还在府上，正好把剩下的都教给她。”
无禅站到苏仪身侧的位置，学着苏仪眺望云海。
苏仪问道：“无禅，你看得到什么？”
云雾缭绕，不见其他。
所以无禅答道：“云，和雾？”
“人常言拨云雾而见青天，可若站在那青天之上，拨开云雾又能看见什么？”苏仪又问。
“哦？看得见什么？”无禅没有回答，又问了回去。
“是啊，看得见什么呢？是这天下，还是那众生？”苏仪喃喃道，像是在问无禅又像是在问自己。
无禅看了眼苏仪，淡淡地道：“那得问，你是想看这天下，还是想看那众生。”
山头云缠雾绕，仍旧什么都看不见。
兀地，苏仪朗声一笑！“好！”
天下。众生。
我都想看！
无禅静待片刻，问道：“你若是放出风声让南边知道，此番无错南行，必定凶险重重。南朝那边有几人连我都不敢说战而胜之，当真不需要我暗里护送？”
苏仪似乎有些意动，不过最后还是摆摆手道：“这次不用了。伏凤山还需要你无禅多坐镇一会儿。”
无禅想了想，说道：“也对，那些人也不会轻易对后辈出手。连雨刀老鬼的招式都能练的有模有样，没有那几个其他人也难不住无错。”
“哈哈，你这么说我就更有底气了。这次无错南巡怕是我和南朝那群人最后的一斗了，文诩怕是也等不及了吧？……对了，我希望无错不在我也不在时你能代为照顾一下月儿她们几个，她们虽不是寻常弱女子却也不会武功，别被有些外来的野狗欺负了。”说到这苏仪似乎有些不爽。
“好说好说，一切但听你苏仪安排。”
苏仪点点头，表情蓦地显得有些寂寞：“好想亲自看着无错他长大啊。”
……
无错阁里。
到了傍晚，终于睡足的苏无错打了个哈欠睁开眼来，红袖仍旧依偎在苏无错怀里。
“少爷，你醒了。”红袖糯声糯气地道。
“嗯……”苏无错眨了眨眼睛。“你不会一直醒着吧？”
“对啊，红袖想多看少爷几眼，所以睡不着了。”红袖傻笑了一下，惹人怜爱。
“别啊，看腻了、不喜欢少爷了我该怎么办？”苏无错笑着。
“没有，红袖发现怎么也看不腻的。”红袖乖乖地答道。
好简单的情话。
被感动的苏无错坏笑一声，搂着红袖的手滑了下去捏了捏她的香、臀。手感奇佳，苏无错爱不释手。
一直到红袖脸羞红地快滴出水来，苏无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心满意足地起身。
“啊——总算是又活过来了！”苏无错故作镇定地伸了个懒腰，全身的骨骼都“咯吱咯吱”作响。他自己的脸现在也红得不行，却打定主意不让红袖看到，以往虽然每天也相拥而眠，可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在外游历时不时假装浪子的他，也是第一次。
“大师他下手也不免太重了些。”前日苏无错是被无禅单手拎到无错阁里的。虽然苏无错身上并无太多伤口，仅有的几处也早恢复的差不多，更多的是新增的红肿和淤青，但给少爷擦洗身子敷药的红袖还是十分心疼。
“没事。你也别怪无禅了，我身上的那些伤是这几年的旧伤，大都无关痛痒，与无禅倒是没关系，再说了不是也基本都好了不是么。回来前不久武道小有所悟，无禅也是看出这一点才放低架子和我打了一架，帮我把境界稳定下来，还顺便把游蛇步教给了我。我这有半身本事是无禅半打半教的，算是我半个师傅，虽然看上去极不靠谱却是挺靠得住的。”苏无错为无禅细心解释道。
“嗯，红袖知道了。”
红袖坐起身，手脚有些发麻，她压根没睡着，只是看着少爷的脸看了大半天，竟也不觉得厌倦。刚刚被少爷摸了屁股，身后的那处圆滚翘是第一次被人碰，红袖脸上的羞红久久都不曾褪去。
看着苏无错舒展全身，红袖刚抬起头又垂下，红着脸娇嗔道：“少爷！”
浑身都有些凉飕飕的苏无错当然知道红袖喊这一声是因为什么，他回头看着红袖，柔声笑道：“怎么？在外面流浪一个人的时候，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也就罢了。如今回到家了难道还要少爷我自己动手穿衣服？那是谁把我穿回来那身衣服脱掉的？”
红袖闻言一愣，呆呆地看向苏无错。以前苏无错是不喜别人替他做这些事的。
“嗯？是手脚麻了么？”苏无错看着红袖，体贴地问道，笑容像三月的阳光。
红袖摇摇头，继而点点头，愣了一下。这才赶紧从一旁拿过衣服伺候苏无错穿上。
走之前还没有红袖高的苏无错现在已经高出了红袖小半个头，浑身肌肉虽然并不突出但毫无疑问比四年前要结实很多。
少爷变了好多，红袖这么想着。
待走到苏无错身前，红袖俏脸再度一红，小声喃喃道：“小少爷……”
听得红袖话里有话，纵是这四年风吹雨打脸皮磨得厚了不少的苏无错也撇过红脸，又羞又结巴地解释道：“这、这、这是男人本、本能，少少少爷我定定力已经很很很强了……换做别的家伙不知道都把要你吃多少回了！”
想到了少爷先前的使坏，又看到他害羞解释的窘状，红袖笑出声来。
少爷果然还是少爷。
“有什么好笑的，难不成是笑我……”
红袖摇摇头，笑得却愈发开心。
少爷是红袖的少爷。
笑靥如花。不，就是这世间最美的花，也远远不及，苏无错这样想着。他温柔地看着红袖，那一刻的苏无错有一种希望一直就这样的想法。
气氛一如苏无错的目光般，温暖而又柔和。
洗漱结束，被红袖打理好仪容的苏无错并没急着参观自己的无错阁，反而匆匆赶出门去。所以已经是来了两次无错阁苏无错都在睡觉的苏月儿第三次来时，扑了一个空，气得粉拳紧握。
走在路上的苏无错打了一个喷嚏，不知道他的月儿妹妹早已在想象中用粉拳打得他连连求饶。
他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天机府。天机府就是伏凤山收录天下大半典籍和武学的地方，再加上一座藏经阁，伏凤山就成了天下人尤其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好去处。虽然也是处禁地，却并不神秘，伏凤山里很多人都有资格进天机府。苏无错就更别提了，在离山之前大半的时间都是花在了天机府里。
和气势宏大、仿佛连普通砖瓦看过去都像泛着佛光的藏经阁相比，天机府显得更为低调一些。穿过院落，一路上看到的人三三两两都是些生面孔，无一例外都是捧着书匆匆忙忙路过。偶有一两个苏无错认得，就比如眼前走过来这两人中稍矮一些的孟琪。
之前苏无错在国士府里看书的时候，最常见到的便是这孟琪，两个人也很投缘，几次聊天之后苏无错对这个好读书求甚解又人如其名的腼腆男孩很有好感，而孟琪也对这个博闻强识又耐心友善的同龄小友观感甚佳。大概是因为苏无错学得更快，又或者是苏无错身上那种远超同龄人的成熟气质，孟琪看苏无错的眼神隐隐有一些看大哥似的崇拜。
苏无错一眼就认出了他，打招呼道：“孟琪。”
四年没见，孟琪却没有太多的变化，个子似乎要比苏无错长得慢些以致苏无错第一眼有种“怎么变矮了”的疑惑。孟琪五官标致，生得男儿女相，长得很美，且唇红齿白皮嫩肌滑地就是许多伏凤山上的许多美娇、娘也比不过，加上身形有些瘦小，说话柔声细气，总是容易被人认错成女孩。初次见面时的苏无错也那么认为，让孟琪知道后很是一顿气。
听闻这声招呼，孟琪和他身边那人都停下步子。被喊了名字的孟琪抬起眼，看见一人在看着自己，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直到确认没有看错，激动道：“无错哥？无错哥！真的是你？”声音竟然有些像是终于盼到心上人归来的小娘子，让苏无错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而孟琪一旁的那人也是愣了半晌，之前在他眼里孟琪长得已经极美，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不输孟琪，不过也要比孟琪更多了几分男子气，不至于像孟琪那样被人认错。
“无错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想要抱过去却被苏无错轻轻摁住脑袋的孟琪有些惊喜地说道。
苏无错调侃道：“我回来快两天了。你才知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怎么会。我想起来了，前天有久违的凤鸣，白凤出山是因为无错哥对不对？”孟琪反驳道，“我就算书读的再多，也比不上无错哥。”声音弱了一筹，等于是向苏无错认输，不过倒是一点都听不出失落，片刻后他又满含期待的看着苏无错，道：“无错哥，我还有很多问题想向你请教！”
孟琪身边那人不知为何有些不爽，他不认得这孟琪口中“无错哥”的是什么人，只觉得孟琪对这无错的态度未免过分谦恭也过分亲昵了些。
苏无错看着和记忆中几乎没有区别的孟琪，露出了笑容，道：“读书便是读书，为何要跟我比。当初苏仪把这里命名为天机府不是因为这里可以窥探天机，而是他认为书和书里的那些知识本身就是天机！整个伏凤山那么多贤士名家，有问题问他们的话肯定要比我这个半吊子好。不过如果他们不肯说抑或是说的你听不懂，倒是可以再来问我。”
得到答许的孟琪露出笑容，还想再说些什么，苏无错已经先一步告辞离开。
“孟琪，这人是谁？”一旁那人皱起眉头。
注视着苏无错直到他走远的孟琪摇摇头没有回答，语气平淡地道：“别管了，我们也走吧。宋公子他们还在小聚贤庄等我们呢。”
见过老熟人之后苏无错继续往前走，看到了天机府内最高的那宽阔粗壮高四层的塔状建筑。内里竟是比从外面看起来还要大而宽敞且破为明亮，藏着载有诸子百家学术的书籍，历朝历代的史书地图志，武功秘籍，此外的其他杂书闲书也有收录不少，种目繁多。
而在这四层之下的山地里，还有四层。就是苏无错此番的目的地，天机府内真正的“暗藏”天机之处。那里才是真正的禁地。有资格进去的，在整个伏凤山一只手也就能数得过来。苏无错自然算一个。
往下走第一层是只有几位守楼人，和苏无错倒是老相识了，寒暄了几句确认了身份后，苏无错得以走入下一层。
放出去一本都足以掀起一场江湖上腥风血雨的镇宗级武学。学了之后能掌握大小神通的道门玄术。人人喊打又人人暗中搜寻的邪门秘法。都在这一层，应有尽有不应有也尽有！
虽然和地面上几层的藏书相比少了很多，可联系质量来看就能发现不仅不算少反而是个很恐怖的数量。这一层一个人也没有，苏无错也没有停留便直接走了下去。和第二层相比，再往下的这一层就显得普通许多。四下里不再是书橱铺满墙壁，取而代之的是放置兵甲的案架。上面稀稀朗朗地挂着其貌不扬的几柄刀剑，更多的地方是空着。
看着站在中间一处案台前的两人，苏无错露出笑容打了招呼，行礼道：“张伯，燕叔，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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