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喜和两位士兵不顾阻拦,跑进了院中,循着声音来到了沈璞的房门外。
方才拦门的下人还想再拦,毕竟这是主人的卧房,但听到房间里隐约发出“嗑磕”的声响,他也担心真的会出事,便没再说话,任由士兵踹开了门。
随即,进来的四个人如遭雷击,眼前的画面让四人惊愕失色——
床上的岑静昭和沈璞衣衫不整,岑静昭面脸鲜血,但她看起来并未受什么外伤,这血都是沈璞的。她缩在床幔后抖若筛糠,显然是受惊过度。
而沈璞喉咙正插着一支约一掌长的短箭,鲜血正从他的喉管涌出,而大家方才在门外听到的“嗑磕”声,就是沈璞发出的仿佛野兽濒死时的声音。他的手不停朝着岑静昭的方向抓,眼神里充满怨毒。
初喜最先反应过来,大步跑到岑静昭面前,一边身子挡住沈璞的视线,一边扯下床幔将岑静昭紧紧裹起来。
剩下的三个人也清醒过来,一个士兵立刻高声道:“我这就去叫军医过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撒腿就跑到门口,却在下一瞬被初喜吼得一个踉跄。
“等等!嚷什么嚷!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低调些把军医请过来,就说沈世子吃醉了酒,有些风寒。”
士兵当即应声去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听一个婢女的话。
提到徐十五,岑静时又看着岑静昭叹息起来。
侍从不敢明说,但房里只有两个人,伤人还能有谁?而且岑静昭衣衫不整,左手手腕上的银护腕清晰可见,这分明就是伤人的暗器。
“你这袖箭是怎么回事?你还随身带着暗器?别告诉我你其实想做个杀手。别说世家女子,这世间哪有女子像你这般,带着暗器,说杀就杀?”
然而,她的出身和她的经历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那士兵的目光在岑静昭和沈璞身上来回逡巡,最后他毅然点头走了出去。
毕竟是大长公主的人,身份敏感尴尬,万一和士兵们撞上了只会惹出麻烦,平白惹人猜忌大长公主。
大夫摇头叹气,“只有些皮外伤,但受了惊吓,怕是得好一阵子才能平复了。”
季英正打算派人送军医回去休息,却见初喜从房中跑了出来,驻守的士兵还来不及拦人,初喜已经跪了下来。
当沈璞喉间的鲜血喷洒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时,腥咸的味道几乎让她窒息,当初喜等人破门而入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演戏,她是真的被吓傻了,以至于过了许久,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璞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岑静时比来时还要气愤,但她知道岑静昭油盐不进,骂了也是白骂,于是只好拿出杀手锏,“等到了南疆,我一定要告诉外祖母,让她老人家好好管教你!”
初喜连忙跑去传话,岑静昭无力地躺回到床上,实际上她知道不会问出什么结果,她的人只是为了保护她们路上的安全,在驿馆这只朝廷的地盘,他们肯定早就隐去了。
而沈璞一直看着她,应该是确定了她已经中毒,所以在看到清醒的她的时候,才会那么震惊。
她正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反正她现在是受害者,尽管窝在房间里就好了。
“你胆子也太大了!你不在意卓远侯府,但你至少要在意你自己!”
初喜只当岑静昭是真的太累了,便轻声离开了。
<div class="contentadv"> 房门一关,岑静昭再也忍受不住,开始不停干呕。
已经死了一个了,若是这个再出事,他们这些随行的大头兵怕是都吃不了兜着走。
岑静时这才注意到她脖子靠近锁骨的地方有几道抓痕,只是方才被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
岑静昭从床上坐起身,眼神里再无半分惊惧之色,“顺势而为罢了,大家都看到是他叫人来请的我,也省去了我许多麻烦。”
这一晚,整个驿馆灯火通明,各处都被士兵团团围住,任何人都不许随意通行。
“娘子胸有成竹,但以后还是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您这脖子上和手臂上都被自己划伤了,万一留下疤痕可怎么办?”
她从不介意做棋子,至少这证明了她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但她必须要知道执棋者是谁,她不能稀里糊涂地做了别人手中的刀剑。
面对这样的人,但凡脑子正常一些,都会敬着躲着,偏偏这沈世子猪油蒙了心,竟敢主动招惹,下场便是丧命于异乡。
岑静昭先是被打,又是被骂,现在又直接被威吓,她有些无奈,“我知错了,姐姐别生气了!我还受着伤呢!姐姐下手可得轻点。”
见岑静昭低头不语,岑静时猛然反应过来,她一拍大腿,冷哼道:“该不会是徐十五送你的吧?他这个人就没个正形!”
沉吟半晌,她揉了揉眉心,“让孙不思问问暗中跟着我们的人,有没有可疑的人,如果没有发现,就从这一刻小心留意。”
这个认知让岑静昭头皮发麻,一股恐惧蔓延,甚至比她近距离杀死了一个人更加恐怖,好像有一双手在操控着这一切,她也不过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当时她以为他是在疑惑她为什么没有醉,可是后来她才反应过来,他当时的样子是笃定了她一定不会清醒,酒量人人不同,更无法保证让人长时间昏迷,那么他一定是用了别的方法。
而除了下药,她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她到底只是一个平凡人,纵然自认为心狠手辣,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她却从未想过要亲手了结一个人的生命。
她的母亲是郡主,父亲是国公爷,祖父一脉往上数三代,都是朝中重臣,外祖父是抵御外敌的大英雄,外祖母是大长公主。
总之,只能说沈璞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从她战战兢兢、颠三倒四的言词中,季英勉强拼凑出了今日之事的始末——
军医和临时主事的校尉季英从岑静昭的房间里走出来,季英迫不及待地问:“大夫,县主怎么样了?要紧吗?”
任她岑静昭再精明强干,女子遇到这种事总是无能为力的。
岑静昭本想说她了解徐十五,相信他不是那么世俗愚昧的人,他一定可以理解她。可话到嘴边,她却不敢出口,只怕自己的真心和信心都错付了,最后落得笑话一场。
初喜皱着眉,显然不赞同,“可是您亲自动手,卓远侯那边必然不会放过您,将来可怎么办?”
“做戏当然要真一点,否则怎么让大家相信我是被胁迫?现在要查的事更重要,你出去盯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我先歇息一会儿。”
岑静时左手三指并拢放在耳边,作发誓状,右手则捂住了自己的嘴,同时,又用双眼瞪着岑静昭,示意她有话直说。
实际上,徐十五会怎么想,她根本就没有把握。
岑静昭哑然失笑,旋即讲了昨夜发生的事。岑静时一开始还当作笑话来听,但越听面色越沉,等岑静昭说完,岑静时的巴掌已经狠狠拍在了她的手臂上。
沈璞的侍从已经跑到沈璞身边,带着哭腔问:“世子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伤了您?您一定要撑住啊!”
当沈璞把她抱回到房间里,她举起袖箭瞄准他的时候,他除了恐惧,更多的是不解,下意识说了一句,“你怎么没事?”
岑静时掀起床幔,上下打量着岑静昭,发现她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
她幼时被冠以恶名,少时却被先帝钦点为女师,如今不仅是县主,还是三品学宫祭酒。
驿丞在听说卓远侯世子诊治无效,重伤而亡的消息时,第一百零八次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大夫,请您仔细查验席上酒水吃食,我家娘子会饮酒,断不会轻易醉倒,说不定是有人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沈家这个仇家早就结了,多恨我一分或少恨我一分,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而且距离南疆越来越近,不早点解决了沈璞,怕是会节外生枝。”
岑静昭猛然惊醒,紧接着她意识到了初喜话中的含义,急切地问:“什么结果?有毒吗?”
那么毒到底下在了哪里?为什么她一点事都没有?
大抵是真的累了,她想着想着竟睡着了,只是即便睡着了,她的眉头都没有展开,双手也仅仅攥着被子。
干呕了许久,岑静昭终于再次平静下来,她强迫自己回想今日之事其中的蹊跷,这样才能忘记被鲜血喷洒一脸的窒息。
岑静昭顷刻间如坠冰窟,她既没有中毒,也喝光了杯盏里的酒,现在含有春药的酒是什么时候装到杯盏里的?
如果说一开始沈璞就在酒里下了毒,那么从她喝到没有毒的酒,再到军医发现了酒有问题,这个过程中酒被人不知不觉换了两次,一次不让她喝到,另一次则是大剌剌地把证据摆在众人面前。
但她刚闭上眼有些睡意,门就被“砰”的一声推开了。她吓得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还不等她看清来人是谁,对方已经大步来到了她的床前。
军医被这一连串的事搞得焦头烂额,一听这话更是头大,但他不敢怠慢了这位齐善县主的事,便马上行动起来,好在一开始就控制住了所有人,现在席面上的东西都没有人动过。
在床幔的掩映下,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泪立刻奔涌而出,她转过头看向留在房里的另一位士兵,哀恸又愤恨。
“娘子,您也太大胆了!不是说好了让他在路上遇到山匪流寇而死吗?您怎么亲自动手了?”
“没事了,我跟你说,但你先把嘴捂起来,千万别发出声音。”岑静昭敛起笑意,肃容道:“而且你要保证,今日听到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再提及。”
“这位大哥,麻烦您请人封住这间院子,任何人不得出入,院中的人也不得走动。我家娘子身为县主,却遭此大罪,一定要查个清清楚楚!”
沈璞以讨论行军路线为由,将岑静昭约过来,又摆酒设宴灌醉了岑静昭,然后欲行不轨之事,却没料到岑静昭竟随身带着暗器,慌乱之中发射袖箭,直接射中了沈璞的喉咙。
见岑静昭毫不在意,初喜也知道劝不住,便不再多言,只是拿出药膏为她涂抹伤口。
初喜感觉到手心被攥紧了,她看着岑静昭,慢慢眨眼回应。
看着这刺目的红色伤痕,她也不好意思再骂了,但她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角度来教育这个胆大妄为的妹妹。
原本他还想着好不容易遇到了贵人,好好伺候着说不定就能一飞冲天、光宗耀祖,可是谁能想到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说实在的,也是这沈世子不争气,色字头上一把刀,看上别人也就算了,偏偏看上了齐善县主,这位可是连他们这偏远地方都听说过的奇女子。
“到底怎么回事?昨夜到处都是士兵,还不让人四处走动,我听说你受了伤,但他们不让我来看你,我怕你有别的安排,没敢硬闯。”
初喜颔首,小声道:“是春药,在您的酒壶和酒盏里都查到了相同的药物。”
天快亮的时候,初喜轻声叫醒了岑静昭,“娘子醒醒,大夫那边有结果了。”
“你也是,为了除掉沈璞牺牲这么大,虽然昨晚的事压下来了,但到底有人看见了,若是传出去,传到徐十五的耳朵里,他会怎么想?这些你想过吗?”
今夜她几乎没有吃东西,只是喝了些酒,而她十分确定酒没有问题,她的身体没有任何中毒后的反应。
院中安静下来,只有几个守卫留在外面,初喜再三确认门窗紧闭,且无人偷听,这才掀开紧闭的床幔。
沈璞眼见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他犯不上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得罪堂堂县主,更何况岑娘子和徐将军有婚约,他早便想着加入南疆军,此刻难得有机会示好,他怎么可能放过?
最后,她只能装作不在意,道:“如果他在意,就证明他不是我应该托付终身之人,舍了便是……”
徐十五送袖箭的情节请回看番外3。
关于袖箭,目前公认是在北宋时期出现,但据传说是宋代的霞鹤道士云游途中偶然在峨眉山中发现了诸葛亮所著的《机轮经》,里面记录了各种机关奇术。霞鹤道士受其启发(也可能是照搬书中内容),创造出了袖箭。
当然,这只是传说,不能作为历史依据。文中的时间在隋唐,就当作徐十五也是受到诸葛先生的启发打造的袖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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