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见到岳耀祖的人,岑静昭放慢脚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用帕子掩住口鼻,不停咳嗽起来。
身后的宫女吓得花容失色,立即就要去请太医。
“不必……咳咳!”岑静昭艰难地止住了咳嗽,也制止了宫女,“不必劳烦太医,只是顽疾罢了,我的马车里有药,吃一颗便无碍了。”
说话间,那小内官已经到了岑静昭面前,立刻恭敬行礼。
“奴婢见过齐善县主,县主可还安好?”
岑静昭虚弱地摇了摇头,“有劳中官关心,我无碍。”
“县主保重身体,济州一别,县主似乎又消瘦许多。”
岑静昭正想回答,却见到他不着痕迹地将手放在了腰间,而那里正挂着一枚平安符。
岑静昭福至心灵,问道:“这符精致清雅,敢问中官是从何处觅得?”
小内官笑笑,“静慈寺的平安符驱邪医病,奴婢前阵子去济州有些水土不服,回来病了许久,戴上这个,不出两日便好了。”
“如此,我也该去亲自求上一枚了,多谢中官了。”
两人将话互相带到,便不再多言,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皇后的宫女没有听出什么,皇帝躲在暗处的人也没有发现端倪。
毕竟静慈寺是贵人们常去之处,求静慈寺的符文就像戴金簪玉一般平常。
只是当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却摇头苦笑。
他太了解岑静昭了,她从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怎么会去寺庙求平安符?
思虑半晌,他终是下了命令。
“最近派人盯着她,尤其是看她有没有去静慈寺。再去查一查那名内官,何时入宫,跟着谁,都查得清清楚楚。”
———
岑静昭的别院远离皇宫,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她正饿得有些脚步虚浮,却在走下马车的瞬间被人扶住了手臂。
不等她看清来人,熟悉的声音已经让她舒服得忘记了胃里的难受。
“娘子,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初喜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初喜既高兴又委屈,还是不忘本分,将岑静昭稳稳当当地扶下了马车。
岑静昭笑着捏她的脸,发现小丫头瘦了许多,脸颊上已经掐不出肉来了,她心里难过,嘴上还是故意戏谑。
“怎么瘦了?都不好捏了!你得多吃些!不然我可真的不要你了!”
谁知一听这话,初喜直接在府门前哇哇大哭起来。
岑静昭被吓了愣了神,片刻后才挽住初喜的手臂,安慰道:“好啦好啦!我逗你的,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初喜越哭越大声,最后简直算得上是哭天抢地。
或许是压抑得太久了,初喜顾不得尊卑,直接扑进岑静昭的怀里,抽抽噎噎道:“娘子你才是受了大委屈!呜呜……你身上都硌人了……你太苦了!哇……”
岑静昭怕她说出什么僭越的话,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凑到她耳边道:“在府门外呢!丢不丢人!快进去!”
初喜这才恍然大悟,立刻站直了身子,三两下抹掉了眼泪,她本想扶着岑静昭,却见岑静昭嫌弃地躲开了,还瞪了一眼她擦眼泪的衣袖。
初喜又委屈上了,瘪着嘴快步跟了上去。
岑静昭见初喜平复下来了,才道:“可有现成的吃食?我有些饿了。”
“有的有的,石妈妈亲自下厨做的,都是您喜欢吃的。”
说着,初喜又凑近了,不等岑静昭再次远离,她小声道:“但是娘子还不能马上用膳,有人来访。”
岑静昭慢下脚步,回头看着初喜,她刚回仕焦,搬入新居,有谁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造访呢?而且看初喜的样子,应该是意想不到之人。
果然,只听初喜低声道:“是四娘子。”
岑静昭一怔,她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来寻她的居然是岑静如。
初喜的声音更低了些,“四娘子说有要事相告,奴婢不敢擅自做主,也怕她在外边被人发现,便将人带到前院了。”
岑静昭凝眉颔首,不再同初喜玩笑,快步去见人。
主仆两人到了前院最东侧的偏厅,岑静昭不禁点头,如今初喜愈发老练了,将人带到整个前院最偏僻的位置,足见她心思细腻,而且有了忧患意识。
这里虽和其它地方由游廊连通,却因为前面有座低矮的假山,形成了相对独立的空间,最大程度上保证了隐私。
初喜推开门,岑静昭缓步而入,一眼就看到了坐立不安的岑静如。
一听到门口的声响,岑静如本就没坐正的身子一晃,差点摔倒,紧接着,她立刻站起身,又马上对着岑静昭福礼。
“见过三姐姐……不!见过齐善县主!”
初喜默默退了出去并关上门,幽暗的房间短暂获得的光明再次被阴暗笼罩。
岑静昭在阴影之中坐下,岑静如看不清楚她的轮廓,却仍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寒意。
果然,岑静昭的声音和记忆中一样冰冷。
“当不得你一声三姐,我已非岑家人,你无需同我客套,有话直说。”
岑静如“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道:“求姐姐救我!我不想嫁给沈璞!”
实际上,岑静昭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
沈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岑静如年少无知,看中了对方的皮囊,但日久见人心,她总有一天会认清沈璞,只是岑静昭没有想到,她会因此来求自己。
“哦?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想嫁到卓远侯府吗?”
“当初是我蠢!三姐姐,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我求求你!”
岑静如声泪俱下,话音未落,竟“咚咚咚”地开始磕头。
<div class="contentadv"> 只是岑静昭最厌恶被威胁,因此声音更加冷漠。
“行了!我从不吃苦肉计这一套!”她顿了顿,看着惊恐的岑静如,像是凝视猎物的猎人,“我只相信各得其所,我可以帮你摆脱困境,但你有什么能和我交换的?”
即便室内昏暗,但岑静昭还是透过打在岑静如脸上的光束,看出了她巨变的脸色。
岑静昭便知,自己一举打到了对方的七寸,岑静如的身上一定有可利用之处。
不出所料,岑静如呆呆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一盏茶的工夫过后,才艰难地开了口。
“我知道一件事。”岑静如大口呼吸,仿佛只是想起都让她感到窒息,“我姨娘是被沈璞害死的!”
岑静昭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理由,她双手紧握成拳,声音尽量平缓道:“起来慢慢说。”
岑静如依言而行,坐下来讲述了她的所见和猜想。
当初,王姨娘为了成全女儿的姻缘,和岑肆反目,将郡主小产的真相公之于众,令岑肆颜面尽失。
王姨娘了解岑肆,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岑肆定然容不下她,于是,她在岑静如的帮助下,偷偷逃出了瑞国公府。
王姨娘和岑静如说要去投奔在城中做生意的弟弟,这些年王家借着王姨娘的势,在仕焦城中盘了不少铺子和土地,也算是一户富户,就算现在失去了瑞国公府的隐蔽,将手中生意转卖,也足够一家人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因此,岑静如没有多想,当王姨娘的尸体被发现,她也以为只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直到她坚持为姨娘整理遗容,才发现了异常。
王姨娘的右手紧握成拳,岑静如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姨娘的手摊开,却发现了姨娘手中握着一角布料。
而岑静如记得很清楚,她在沈璞的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布料,就连针脚都分毫不差。
官府的人将王姨娘的尸体送回府的时候,只说她应当是遇到了劫财的匪徒,被虐打致死。岑静如虽然不懂医术,但她仔细检查了姨娘的尸体,却发现她腹部贯穿的伤是由利刃造成。
仕焦是皇城,日夜都有禁军巡查,小规模的械斗有可能发生,但用刀剑之类的利器伤人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因为除了世家贵族和军中之人,寻常百姓想要购得刀剑要经过层层审查。
岑静如越想心越寒,纵然还不清楚原因,但结果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相信,她的生母就是被她的心上人所杀。
于是,她开始哭着求父亲取消和沈家的婚约,父亲却只认为她任性妄为,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父亲以王姨娘为耻,连一副墓碑都不肯为她立,又怎么会为她查明真相呢?
郡主的小产尚且被他遮掩过去,王姨娘的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岑静如的婚期越来越近,父亲为了寻求朝中的盟友,甚至不顾她还在孝中,要她如期嫁到沈家。
岑静如坚持要为姨娘守孝三年,父亲却笑她不懂尊卑,一个姨娘根本不配有人守孝。
岑静如心灰意冷,甚至想过到了沈家和沈璞同归于尽,可她心中终究还是畏惧更多。万念俱灰之计,岑静昭却回来了。
岑静昭的手段她早就见识过,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救她出苦海,那个人一定就是岑静昭。
所以,她抱着最后的希望来到这里。
岑静如心中哀痛激荡,说的话颠三倒四,岑静昭听得头疼,但还是很快理清了线索。
结合岑静如不知道的事,也就是岑家二房曾和沈家私下里有往来的事,岑静昭已经能猜到王姨娘因何而死了。
想来是王姨娘爱女心切,想求得沈璞庇护,而沈璞自然不会理会一个姨娘的话,王姨娘只能说出沈家和岑家私下里的勾当作为把柄,这便促成了沈璞的杀机。
或许王姨娘至死都想不明白,只有平等的双方才能坐下来谈判,否则只能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绝对凌虐。
原本王姨娘千方百计和沈家产生联结,是为了求一个护身符,没想到最后却成了自己的催命符,如何不算是一种因果循环呢?
岑静昭收回思绪,问:“那布料可否妥善保存?”
岑静如抹着眼泪,点头如捣蒜,“我藏好了,就在——”
不等她说完,岑静昭抬手制止了她。
“别和我说,也别和任何人说,你自己知道在何处就够了,也不要动不动就拿出来检查翻看,免得引人注目。”
“我明白!我明白!”岑静如的眼中重新恢复神采,期待地看着岑静昭,“三姐姐,你是答应帮我了?”
“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没有能力和义务帮你。”
岑静昭的声音依旧冷淡,岑静如的眉眼立刻耷拉下去,但如果初喜在场,就会看出,娘子的眼神里已经迸发出昂扬的斗志了。
正当岑静如准备自暴自弃的时候,岑静昭又道:“你先好好备嫁,不要露出马脚,否则谁都帮不了你。还有半个多月,能否成事我不能保证,但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明白。”
闻言,岑静如再次跪下,激动道:“三姐姐,就算我真的要嫁给沈璞,我也认了!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我姨娘做了错事,对不起郡主和你,还有大姐姐,但她到底是我的亲娘,我不能看着她不明不白地死!”
岑静昭看着这样的岑静如,突然有些失神,那个只会拈酸吃醋,处处和别人攀比的小丫头终于长大了,却是以这种残忍的方式。
她依旧不喜欢这个妹妹,却佩服她的勇气,更羡慕她和母亲之前深厚的感情。
归根结底,王姨娘是为了女儿才孤注一掷,最终丧命,而岑静如为了给生母讨回公道,甘愿深入虎穴。
这样的母女之情,她从未感受过。
当然,她之所以答应岑静如,并不只是因为个人的情感,也是因为沈家所做之事绝非看上去这么简单。而她想除掉沈璞的心,也不是今日才有的。
新账旧账,是时候一起清算了。
———
送走了岑静如,岑静昭终于能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上一口饭。
石妈妈和初喜两个人像两块望夫石一样,痴痴地看着岑静昭,眼中甚至还泛起了泪光。
岑静昭再也吃不下去,无奈道:“你们再这样,我该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剩下魂魄了。”
石妈妈身形一震,立刻狠狠拍了三下她的后背。
“呸呸呸!娘子别胡说!”说着,她的眼泪还是掉下来了,“娘子回来就好,以后我们就在这小院里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别人谁都不管了!好吗?”
岑静昭想着石妈妈勾勒的日子,不禁向往,“好,我们就安安静静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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