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兔子
翌日,岑静昭是被一阵“咔嚓咔嚓”的细微声响吵醒的。
她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眼前有一只白兔正在吃草。再一细看,它的后腿上绑着一根布条,另一头系在一块大石头上。
不过这个小家伙却似乎不在意自己已经成为囚徒,只一个劲儿地往嘴里送草叶。
熹微的晨光从洞口照进来,岑静昭借着光亮环顾四周,没发现徐十五的踪迹。她想起身出去找人,却发现自己的腿伤已经被包扎好了。
这布料的样式和牵着兔子的那根布条一样,想来都是徐十五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也不知现在他的袍子还剩下几寸布。
脚步声渐近,岑静昭盯着洞口,有几分紧张,悄悄拿起了手边的木棍,小白兔被她吓得撒腿躲到石头后。
旋即,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走进洞窟,岑静昭放下木棍轻轻吐出一口气。虽然只能看清轮廓,但她还是认出了那是徐十五。
“醒了?身上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徐十五抱着一堆树枝和野果走到她身边,把树枝放到一边,递给她一个白柰果,“吃点东西,我洗过了。”
他知道她喜净,特意把手摊开给她看,“手也洗了,抱木头的是另一只手。”
岑静昭被他逗笑了,伸手就要去接果子,但这一伸手就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血和泥。
她尴尬地想要收回手,徐十五却将一块湿漉漉的布放到她手上,同样也是他衣裳的花纹。
“洗野果的时候顺便撕了块衣服,洗干净了给你当布巾,你凑合用。”
岑静昭的心跳有点快,握着布巾微微垂下头,没想到他这样细心,“你伤还没好,这些事我去做就是了。”
说着,她凑到他身边,他的衣裳已经被刀划破了,现在勉强能遮住上半身,她仔细看了看伤口,发现没有再流血,稍稍放下心。
徐十五故意挺起胸膛,虽然还有些疼,但他面上分毫未显,“放心吧!已经没事了。以前在军中这点伤我们根本就不需要治!”
岑静昭看着他,仿佛在看傻子,“我虽未在军中待过,但我不傻!受伤不治,是将领嫌手下的兵太多了吗?”
糟了!吹大了!
徐十五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信口雌黄。
岑静昭懒得理他,轻叹一声,“还是要早些请大夫处理一下才好。”
徐十五点头附和,“是得早点出去,不然不知道王子素会在西疆搞出什么乱子。对了,你突然来西疆,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件事?”
岑静昭颔首,时隔一夜,两人终于说到了正经事。
岑静昭将她和皇帝的计划一一说明,徐十五却有些不解。
“既然知道王子素会败坏皇室的声誉,为何不在找到他之后立刻杀了他?为何还让他在西疆作乱?”
“为了将所有格国旧部一网打尽。”岑静昭用一根细长的木棍戳了戳石头后的兔子,“你看这兔子,如果一直躲着,你是捉不到的,得让它自己动起来,吓也好、饿也罢,必须让它有所行动。”
“项国吞并格国,却不能马上将格人吸纳融合,一些妄图复国的格人隐藏在人群之中,他们或许做了什么,也或许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但因为他们不显眼,很容易隐匿。他们就像未能妥善安置的炮竹,只需要一颗火星,就能危及一方,所以,不如一次将他们全部点燃,免得今后贻害无穷。”
徐十五点头,“王子素就是那根引线。”
“而且,陛下一直想除掉柳家,让柳从卫亮出王子素这张底牌,柳从卫就不足为惧了,相信陛下在仕焦已经部署好了,柳家的好日子已经开始倒数了。”
徐十五又疑惑不解,“我知道陛下曾经和柳家有过龃龉,但那不是柳司空的事吗?难道柳光禄也?”
岑静昭本不想说她查到了指使卓家贪墨赈灾粮的正是柳家,因为在赈灾粮和胡刺史一事上,她和徐十五都有错,那些愧疚和不甘她一个人承受就足够了。
但徐十五问起,她还是坦诚相告,将她知道的卓家和柳家的事都说了出来。
谁知,徐十五非但没有忿恨,反而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
“难怪会在汝州发现卓仁和王子素搅合在一起,想来他做这些都是受了柳从卫的吩咐!”
岑静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看了自己千算万算又漏算了一步。
当初卓家那么快认罪,未必没有柳从卫的授意,既然卓家的事遮掩不住,便舍一保一,让卓家先到西疆部署,以待时机迎回王子素。
所以柳从卫根本不是被她和皇帝逼迫和迷惑,他的反心或许在他收留一个敌国血脉之时就萌芽了。
听到卓家在这里推波助澜,岑静昭反而不急了,卓仁是什么样的人她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卓仁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只要让他觉得有势有利,他就会激进地行动,不愁他不上套。先让他们继续闹吧!只要他们不危及百姓,随他们怎么招兵买马。”
听岑静昭如此评价自己曾经的姐夫,徐十五的嘴角忍不住一抽,“你就不怕闹大了最后没办法收场?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笑话天家呢。”
“天下人人云亦云,今日笑话别人,明日就会惧怕别人,只要明日给他们讲一件更猎奇的趣闻,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今天的事。放心,我已经做好准备讲故事了。”
徐十五来了兴趣,抱着些私心凑近了些,“是什么故事?先给我讲讲,我帮你参详参详。”
“我累了,不想讲!”岑静昭嫌弃地坐远了些,抱起在石头边上打转的小兔子,熟练地转移了话题,“你从哪弄的兔子?还挺乖的。”
“早上起来用陷阱抓的,本来是……”
说到一半,徐十五有些心虚和犹豫,便闭上了嘴。但岑静昭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抓这只兔子本来是想烤来吃的。
“怎么?怕我觉得吃兔子残忍?”
徐十五挠了挠头,“我抓回来才想起你还在孝期,不能吃肉。而且你们女子不是都不吃这种可爱的动物嘛!所以我就又去找了些野果,反正能充饥就行。”
“守孝都是给人看的,现在又没有人看,吃不吃有什么关系?我可不想饿死在山——”岑静昭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凌厉地审视着徐十五,“你说我们女子不吃可爱的动物,你是如何知晓的?难道徐将军还曾给别的娘子猎过兔子?”
岑静昭没注意到自己言辞间隐隐的醋意,徐十五却难得敏锐,立刻想到了这一层,低低地笑起来,振得伤口都疼了起来。
“哈哈哈……哎呦!”他捂着肩膀,笑道:“不是我帮别人猎过兔子,而是我小的时候吃过别人的兔子。”
岑静昭一挑眉,意思便是让他讲下去,他便从善如流地开始回忆。
“农家的孩子没机会开蒙,五六岁了还在田间地头乱晃,我住的村子外有一块坡地,那是我们这些小孩子的宝地,经常在那卖坑藏东西,什么漂亮的石头啊,河里捡的田螺啊,总之什么都埋在里面。”
徐十五一边笑一边回忆,岑静昭也听得认真,仿佛真的看到了一群天真烂漫的稚童。
“后来,村里有一家人在那里养了兔子,把我们的宝地占了不说,那些兔子东刨西挖,把我们的宝物都给刨出来了。我娘这才发现,原来她丢的纺锤是被我埋起来了,当天晚上我的屁股就被她揍开花了!”
岑静昭忍不住开怀大笑,徐十五原本还有些羞赧,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看她笑得开心,他觉得丢一回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呢?”见他不说了,岑静昭立刻追问。
“后来啊,我心里有气,趁着那家人不在,和被各家父母打了的孩子结伴,偷了几只兔子出来,一起烤着吃了。然后,这家有个女娃娃,大概比我小一两岁,从那之后一见到我们就哇哇大哭,说我们吃了她的兔子,哭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能把耳朵都震聋了!”
听到这,岑静昭收起笑脸,阴阳怪气道:“原来是因为某个妹妹啊!怪不得记得这么清楚!”
徐十五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他直直地望着她,沉声道:“其实我已经记不起她叫什么了,好像叫小薇,或者是小水,她的样子我也想不起来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记着这个人吗?”
“为什么?”
“因为南越入侵朔州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她被越军开膛破肚,就在那片坡地……”徐十五紧紧握着岑静昭的手,声音有些颤抖。
“她死不瞑目,当时她最后一眼看向了我的方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但这些年那双眼一直看着我,好像是在监督我,看我有没有为他们报仇。”
岑静昭没想到故事会是这样的结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用同样的力量回握住他的手,就像昨夜他们手牵手从悬崖上跳下来的时候一样,他们都是彼此的力量。
“我饿了,把兔子烤了吧!”岑静昭仿佛无事发生,像往常一样慵懒地指使着徐十五。
徐十五笑笑,立刻行动起来。虽然他的肩上还有伤,但对付一只兔子绰绰有余,不一会儿便将兔子剥了皮。
岑静昭也没闲着,已经把火生起来了。两人配合默契,很快便吃到了烤兔肉。
洞外鸟鸣水流,洞里篝火噼啪、肉香弥漫,岑静昭突然觉得,从前自己追求的所谓权势和铭记于心的仇怨,都比不上此刻的安宁。
如果可以选择,她倒是愿意隐居在这山里。
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她轻轻摇头,挥去了所有的妄念,她已入局,断无可能全身而退。她看着专心烤肉的徐十五,又有些庆幸。
即便她不能全身而退,至少能保证他全身而退,这就够了。
———
汝州刺史府府衙,每个人的脸上都愁云惨淡。
已经三天了,还没有找到岑静昭,且她是偷偷来的西疆,不能大张旗鼓地搜寻,因此速度极慢。
而这三天,王子素已经正式打出了格国遗孤的旗号,大肆召集人马。
董刺史急得团团转,“欧阳大人,事已至此,为何还不让本官出兵?难道真让他们招兵买马搞什么所谓的复国大计?”
欧阳墨心中何尝不担忧,但他收到了宫里的指令,在没有找到岑静昭之前,一切按照她的原计划进行。
如果现在就镇压,很可能会有漏网之鱼,一定要让他们聚拢到一起,这样才好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再等等,先找人。”
“关键就是找不到啊!”董刺史欲哭无泪,“从梦亓县到历仄城的几条路我们都找过了,根本没有踪迹啊!您说当夜可能遇到了叛军,会不会?”
“什么?”
“会不会是被叛军抓走了?”
欧阳墨突然灵光一闪,“去审牢里这几日新进的犯人,如果他们是浑水摸鱼进城的叛军,或许会见过岑三娘子。”
话音未落,董刺史已经火速派人去牢房提人了。他的刺史是去年刚升的,可不能因为一个小女子就丢了乌纱帽。
———
县令府邸,岑文平坐在书房里唉声叹气,妻子苏氏端来百合汤,“夫君还在为三妹妹忧心?”
岑文平点了点头,“三妹妹偷偷来西疆必有大事,却在路上出了事,你叫我如何放心?”
“不如写信给辰锦郡主?她毕竟是三妹妹的生母,三妹妹的事还是要告知于她才好。”
岑文平不赞同地摇头,“大伯母和三妹妹的关系不能套用寻常母女,她未必会出手相助。”
说着,他叹了口气,“要是我当日没有那么早下令关城门,三妹妹就能进来了,又怎么会突然失踪?”
苏氏轻轻揉着他的肩膀劝慰:“夫君关城门是为了防微杜渐,不给格国旧部反叛的机会,夫君切莫自责。”
岑文平握着妻子的手,“那我写信给三哥,他和三妹妹关系最好,还是翰林待诏,可以出入宫禁,他或许能将此事告知大长公主殿下。殿下做事总比我们强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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