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头领立刻下马上前查看,发现悬崖峭壁上长满了茂盛的柏崖树,即便不幸滚落下去也死不了人。
身边的人问:“包统领,怎么办?追吗?”
“还追什么?王子素重要!”包朔狠狠啐了一口,号令道:“去历仄城!”
格国旧部并非铁板一块,虽然大家都想复国,但复国之后谁掌权却各怀鬼胎。包朔曾是大统领,他自然要为自己的前程奋力一搏。
王子素年少,空有一身血脉,却无任何威信,正是做傀儡的好材料。如今散落在各处的旧部都在争夺王子素,存的都是这个心思。
如今他占了地利,距离王子素最近,绝不能因为追赶一个项军而让其他人抢先和王子素建立联系。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王子素遭遇了伏击,已经逃离了历仄城。
———
山崖下,岑静昭没了生死一刻的温情和决绝,听到山上没了动静,确定暂时安全之后,她狠狠踢了坐在地上的徐十五一脚。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单枪匹马就和叛军对上了?你就不怕死吗?”
这一脚徐十五还没感觉到疼,岑静昭倒先疼得坐在地上了。她摸了摸小腿,应该是滚下山的时候被树枝划伤了。
她之所以没有注意到,是因为整个过程她都被徐十五紧紧护在怀里,几乎没有让她受伤。
当时,她躲在他的怀里,只能感受到枝杈折断和徐十五闷哼的声音,以及他身上传来的浓重的血腥气。
徐十五立刻凑到她身旁,不由分说地抬起她的腿检查。
好在岑静昭为了方便出行,穿的是类似男装的窄袖翻领袍,没有又长又大的裙摆遮挡,徐十五一眼便看到她的裤腿已经被树枝划破了,被小腿渗出的血染红了大片,好在伤口不深,他这才放下心。
但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岑静昭已经顺势又踹了他一脚。
这一脚不小心踹到了他的伤口,他疼得“嘶”了一声,岑静昭连忙凑上去检查,这才发现他的左臂受了严重的刀伤,已经隐约能看见骨头,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岑静昭的脸色顿时煞白,没想到他伤得这样严重,她开口,唇齿间却都在打颤。
“怎么办?”
再聪慧的头脑也没有应对过这样直观的鲜血淋漓,她第一次感觉到无助,揪着他衣领的手止不住发抖。
徐十五强撑起笑容,“格人笃信佛法,这里的岩壁上应该有石窟,我们先在里面休整一下,之后再找出路。”
岑静昭看着他还在流血的伤口,“可你的伤还没处理。”
“没关系,总归一时半会儿止不住血,我有金创药,等到了安稳的地方,再劳烦你帮我处理了。否则处理完再走动,怕是伤口又要裂开了。”
对于野外如何求生,岑静昭一无所知,只能相信徐十五。
“好,我先在附近找找,你就在这里等我。”
岑静昭立刻起身,临走还不忘嘱咐徐十五,“你还在流血,不要乱动,免得越来越严重,我找好地方来接你。”
虽然徐十五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有些头脑发昏了,但他还是从腰囊里取出一个火折子,塞到岑静昭手里。
“遇到危险点个火,我能看到。小心野兽,这山里未必安全。”
岑静昭也看出了他身体虚弱,不再废话,拿着火折子跑走了,她的小腿还疼着,但现在顾不上这些,必须要找个安全的藏身之处,尽快为徐十五处理伤口。
她沿着山壁走,不多时便发现了人工开凿过的痕迹,她赶紧走过去,果然发现了一处石窟。
这座石窟只开凿了几个洞口,佛像也刚具雏形,应该是被废弃的。自从十四年前格国向项国挑起战乱,百姓就没有一日安定,哪还有心思去为佛祖做事?
这一座座半途而废的石窟,就是这片土地十几年来的缩影——所有的安定美好,都注定会被乱世倾覆。
过了这么久,她腿上的皮外伤已经自行愈合了,便加快了速度回到了刚才落脚的地方。
远远的,她看到了隐约的火光,还伴随着低低的呜咽声,她有些害怕,虽然她不信神佛,但荒山野岭的,万一呢?
可是当她走近看清一切,隐隐的恐惧却变成了气愤和痛心。
只见徐十五赤裸着上身,衣袍松松垮垮地垂在腰间,鲜血顺着他的胸膛一路向下蜿蜒,最后没入了腰上的衣袍。
而他本人,左手正拿着一个点燃的火折子,右手拿着烧红的匕首,正在反复烙烫着左臂的伤口。
他青筋暴起,额头已满是豆大的汗珠。一看到岑静昭,他立刻笑起来,但他明明已经疼得没有弯起嘴角的力气了。
岑静昭又生气又心疼,快步走到他面前,她声音哽咽,咬牙切齿质问道:“你把我骗走,就是为了自己处理伤口?”
徐十五的双眼被汗水刺痛,模糊了视线,等岑静昭走近了,他才看清楚她的眼泪已经默默地流了好久,衣衫的宽领早已被洇湿。
他忍不住用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可她的眼泪却越涌越多。
徐十五叹了口气,刀伤的痛他可以忍,烫伤口的痛他也可以挺过去,但他却受不了岑静昭的眼泪。
他想安慰她,但他知道她是听不进去的,于是只能笨拙地去握她的手,想借此告诉她自己没事。只是他刚碰到那双已经被树枝划满细小伤口的手,却被大力拍开了。
岑静昭夺下了他手中的匕首和火折子,坐到他面前,一边用火烤匕首,一边冷声道:“你就这么怕被我看见你哭吗?疼是本性,我不笑话你。”
“我是怕你担……啊——”
他的话未说完,滚烫的匕首已经按在了他的伤口上,他疼得直发抖,便没有发现,岑静昭的手比他抖得还厉害。
但她依旧嘴不饶人,“我才不担心你呢!你最好赶快自己好起来,否则我马上丢下你自己走。我从不带拖油瓶,你应该了解我。”
徐十五虚弱地苦笑,“了解。”因为了解,所以知道你不会抛下我。
岑静昭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这样反复烙了几次,伤口总算暂时止了血,她总算松了口气,将匕首还给他。
“我找到一处石窟,今夜先在那里休息吧!”
“好。”
两人紧绷的情绪暂时得到舒缓,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一个人还赤着上身,岑静昭本想起身躲远点,但又怕他的伤口再次裂开,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帮你……免得你伤口……”
徐十五连脖颈都红透了,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羞的,他点了点头,“劳烦了……”
岑静昭扶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徐十五,跌跌撞撞总算到了石窟。她将徐十五扶到一侧坐好,自己又跑到外面捡了些树枝回来生火。
有了火,洞里很快温暖起来,两个人靠坐在一起,徐十五已经很累了,但他强忍着困意,野外危险重重,他不能让岑静昭一个女子守着他。
为了驱逐困意,他问:“你怎么跑到西疆了?还有宫里的疫病是怎么回事?”
原本连日赶路,岑静昭已经很疲惫了,今夜又险象环生,此刻放松下来,身子早已累坏了。
她懒洋洋地发出没有威慑的警告,“闭嘴休息!有问题明天再问。”
很快,她的头一歪,靠在徐十五的右肩睡着了。
徐十五无奈笑笑,他稍稍靠向她,让她睡得更舒服些。他也很困了,流失了太多血,让他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但他依旧咬着牙硬挺着,稍有困意便用手按一下自己的伤口,让痛意驱逐困意。
他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让岑静昭安睡。
第一次和心仪之人距离如此之近,他却没有半点旖旎的心思,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庆幸她不仅没有染上疫病,也没有因他而命丧叛军之手。
他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好好活着,就已经能够成为另一个人的力量。
岑静昭睡熟了,他悄悄将人放下,自己给火堆添了些木条,好让洞里更暖些。
在暖黄的火光下,岑静昭的脸庞更加柔和细腻,在佛窟里平添了一分神性,但徐十五看着她的目光却冷峻异常。
岑静昭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猜到所谓的疫病只是幌子,能传出这种消息的只有天子,显然她已经和皇帝结成了同盟。
不,准确地说,是成为了皇帝的棋子,这世上没有人有资格成为皇帝的同盟。
伴君如伴虎,即便她再聪慧,在权力面前也不值一提,他不知她为何要掺合进这些事,只是担心她一脚迈入泥潭便再也出不来了。
不过,他已经想好了,若是真到了那一天,即便让他用自己的一身军功去换她的周全,他也无怨无悔。
———
向来操心最多的岑静昭难得睡了个长长的安稳觉,其他人却都整夜没有合眼。
岑文平在看到欧阳墨手中的簪子之后,便清点了自己的手下,直奔历仄城。可是当他们在天亮前到达历仄城,汝州董刺史却说昨夜没有人来找过他,更别说是一个漂亮女子了。
于是大队人马又到周边城郊搜寻,只可惜经过一夜,地上已经干透,西疆土质多细沙,一旦干透便很难分辨踪迹。
无法,欧阳墨只能传信回皇宫,告知岑静昭失踪。
另一边,李寻和姚南杰追着彭素离开历仄城,一路往西北走,两人昨夜的暗杀行动失败了,都有些垂头丧气。失去了昨夜绝佳的机会,他们不知何时才能找到第二次机会。
毕竟昨夜的机会是徐十五拼了命换来的。
前几日,三人轮番监视彭素所住的宅院,本想找机会下手,但那院中守卫众多,他们毫无胜算。于是在听说梦亓县有人要来拜访彭素,徐十五决定用自己声东击西。
他去伏击梦亓县来的叛军,而李寻和姚南杰则趁乱劫持彭素。只可惜彭素还未出府,叛军受到伏击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彭素像兔子一样,连夜逃出了历仄城。
李寻和姚南杰远远跟着,时刻牢记徐十五说的“不许轻举妄动”。
也不知徐将军怎么样了,一个人对战叛军,生死未卜,也没有和他们联络。
这一夜,仕焦城里的柳从卫也没有歇息。
自从皇帝身染疫症滞后,他也称病不去上朝了,既然打算扶持王子素复国,他便不好在仕焦久留了。
项国虽好,但能人辈出,他汲汲营营半生,也没有实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宏愿,说不定将来在格国可以实现呢。
毕竟他也做了彭素十三年的父亲。
没错,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柳从卫当年将彭素带回家,存了利用的心思,便对外宣称那是彭素是自己的私生子,名曰“柳素”。
有了这层关系在,何愁将来王子素不敬重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今日听到柳絮从瑞国公府传来的消息。
虽然皇帝下令不许探视病人,但岑静昭好歹是肃嘉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大长公主传信给瑞国公府,说是岑静昭在雅瑜馆里住得不舒服,让初喜送写床褥物件。
初喜照做,回府后大家都问她三娘子的情况,初喜一一作答,后来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肯再说了。
不过,她的话已经被二房的人听到,并原原本本传到了柳絮的耳朵里。而柳絮觉得事关重大,立刻以参见长辈为由,去了柳府通告情况。
初喜说,翊王妃探病时答应了三娘子,等到她掌权那日,一定早早给她诰命,免得她辛辛苦苦做先生教课,反而被学生气病倒。
没错,现在大家都认为岑静昭是被乐间郡主气的发病,才不幸染上疫病。
小郡主不能出宫,只能躲在雅瑜馆里日日自责,平时最顽皮的小女娘也开始规规矩矩抄经书为岑先生祈福了。
柳从卫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紧锁着眉头。
连一个小小女子都这么说了,看来百官的猜测不错,皇帝已经病了十几日不见好,翊王或许马上就要掌权了,他观望了这么久,也该有所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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