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生病
一听要和墨汁,大家的气焰顿时弱了五分,毕竟都是被娇养长大的贵女,哪里受过这样的罪?这要是传了出去,会被取笑一辈子的!
可是如今骑虎难下,纵使她们嘴上不承认岑静昭的学识,但她们都是参加过伴读遴选的,有多艰难她们自然清楚。可是如果就这么认输,岑静昭岂不是更加猖狂?
眼看着情势愈发剑拔弩张,祺和公主出声制止,“好了,只是玩笑,不必当真,大家快坐好,不要误了时辰。”
时移势易,祺和公主母族不显,先帝在位时,她一年都见不到君父几面,可是新皇登基,她却成了新贵。
因为她是宫里仅剩的两位尚未婚配的公主之一,对皇帝有大用处,她的母亲也由此从无人问津的贵人擢升为人人恭敬的太妃。
祺和公主的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因此她的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几位呛声的伴读悄悄松了口气,在下台阶和喝墨水之间果断选择了前者。
“公主说得对!请岑先生开始吧!”
“没错!前两日先生指导了字和画,不知岑先生要教什么呢?是否可以开始教书了?”
这便是将明枪换成暗箭了,如果岑静昭没有本事释注典籍,只能教些字画皮毛,便不能称之为老师。
岑静昭对着宫女微一颔首,宫女立刻从身侧的书箱里拿出一摞书,依次放在大家的桌案上。
顿时,书堂里又是一阵聒噪,大家都惊呆了,这可是《孙子兵法》!
“岑先生难道要讲《孙子兵法》?这可是男子读的书!”
“就是!而且我们又不带兵打仗,读这做什么?”
寻常家的女子顶多识得几个大字,读些《千字文》;有身份一些的人家会让女子读《女诫》,学些妇人之道;开明一些的人家还可能会让女子读些史书,开阔眼界。
但除非是女子本身喜欢,否则是不会有人主动教授女子《孙子兵法》这种兵书的。
槿薇姑姑也皱起了眉,觉得极为不妥。
唯有常枝,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已经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书。
她曾在父亲的书房看到过《孙子兵法》,当时年纪太小,许多地方看不懂,便去询问父亲,谁知一向善于解惑的父亲却没有给她回答,而是告诫她,这不是女子该读的书。
她素来听话,长大后能读懂各种典籍了,却也早把这本书忘记了。
可是如今它却出现在了她的案头,仿佛是儿时的心愿延迟得到了满足。她不禁抬眼看向岑静昭,却发现她静静坐着,并不因大家的质疑而气恼,更不着急为自己辩解。
她不了解岑静昭,只知她学识广博,一开始听说岑静昭要做女师,她是不服气的,岑静昭是第一,她也是第二,并未相差太多。
可是现在看来,但从岑静昭的气度和魄力,她已经输得心服口服了,她是永远不可能将男子的兵书放在女子的书案上的。
“书不分男女,人人皆可读。”等大家稍微安静了,岑静昭才缓缓道:“况且,谁说兵书讲的就只是用兵之道?《周易》卜卦,却被奉为群经之首,因为它讲的不仅是卦象,更是大道之源。《孙子兵法》亦然,知己知彼又岂是只在战场上适用?”
众人还在掂量岑静昭的话到底有几分道理,常枝已经率先开口表态,“先生言近旨远,学生受教,请先生详解。”
常枝出身好、学问精,做的正是祺和公主的伴读,两人都是这雅瑜馆里地位超然的人,有了常枝的表态,且祺和公主并未提出反对,众人便都纷纷附和。
于是,岑静昭便开始了她真正意义上的为师第一课。
“判断能否发动战争,要从五个方面判断,即道、天、地、将、法,所谓道,即是政通人和、君臣合一,延伸开来,便是所行之事是否符合天道,凡人所行,无不需要遵行天道……”
岑静昭清冷的声音在雅瑜馆里回荡,犹如能听见的时间,被这里的人或暂时或永久的纪念。
时间飞逝,小宫女准备好了午膳前来通报,走到堂屋外,却发现宫女姐姐正在廊下听得津津有味。
小宫女听不懂,只小声笑道:“姐姐,午膳已经备好了,何时可以送过来?”
那宫女被打扰了,有些不悦,她一直在雅瑜馆里侍奉,还从未听过哪个先生会给宗室女们将兵书,而且还将得这么有趣!原本她以为兵书一定晦涩难懂,但岑先生却深入浅出,将兵书中的道理全部运用到了生活中,她恨不得拿出纸笔记下来。
“先等等吧!贵人们正听得起劲,这时候便不要打扰了,稍后我再唤你。”
小宫女点了点头离开了,暗自腹诽,明明是她自己想多偷听一会儿,到时候贵人们饿到了,受罚的还是她这个小小的宫女。
这一次是她多虑了,虽然今日午膳迟了半个时辰,但贵人们却都不觉得饿,反而在吃饭的时候还意犹未尽,互相探讨着方才课上的内容,一改往日食不言,谁也不理谁的疏离场面。
岑静昭依旧不太舒服,下午安排了大家习字一百,并写一篇随笔,论述今日修习所得。
她刚回到沐淑宫,槿薇姑姑已经将她今日的言行呈报给了皇帝。
皇帝虽然看重岑静昭,但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小女子安插一名细作,只是槿薇为人端方守礼,觉得岑静昭太过出格,唯恐她带坏了宗室贵女。
谁知,皇帝听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轻笑起来。这个岑三娘倒总是会给人惊喜,每次他觉得她已然不俗,她都会做出更卓尔不群的举动。
一个女子给另一些女子讲兵法,简直是奇闻一件。
他越来越坚定自己的选择,岑三娘越出格、越出色,他就越有把握辖制她,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到时候,她只能倚仗他,成为一枚有用的棋子。
———
沐淑宫里,肃嘉大长公主也听说了雅瑜馆里的事,她倒是开明得很,满脸笑意。
“听闻岑先生今日一上课便行了壮举,讲了《孙子兵法》,真是不得了!听闻大家都对你这位小先生赞不绝口呢!”
岑静昭虽然有些疲累,但听到外祖母调笑自己,她也笑了起来。
“别人不知道,外祖母还不知道昭儿的斤两吗?昭儿自认在学问上比不得柴夫人,只能另辟蹊径了。其实我讲的都是浅显的道理,只是仗着她们没有看过,所以才觉得新鲜罢了。”
“懂得扬长避短,不错!”
大长公主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道:“听雪婵说你昨夜睡得不好,我让厨房给你做了蜂蜜酸枣糕,养心安神,你多用些。”
岑静昭没想到外祖母这么细心,连自己一日没有休息好都记挂在心。说来奇怪,明明她和外祖母相认不过一年的时间,感情却比岑家的任何人都要亲厚。
可见血缘并不是维系感情的纽带,以真心才能换得真心。
她心中感怀,难得露出了小女儿的情态,搂着大长公主的胳膊柔声道:“多谢外祖母!”
酸枣糕的确管用,岑静昭吃了两块便觉得有些困倦,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躺下歇息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两个时辰后,雪婵见岑静昭还未醒来,不免有些担心,平日娘子就算白日困顿,也只会小憩片刻,怎么今日谁得这样沉?
她悄声走进房里,见岑静昭睡得面色绯红,一开始还怕打搅她睡觉,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这分明是病态的红。
她伸手摸了摸娘子的额头,果然起了热。
常为大长公主请平安脉的丛太医很快到了,诊治一番后,语重心长地同大长公主禀报:“回禀殿下,三娘子是近来休息不好,昨夜又吹了冷风,所以染了风寒,喝上几服药便能退烧。只是……”
人人都怕大夫的转折,大长公主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只是什么?昭儿可是有别的问题?”
“殿下莫急,三娘子的身子是不太好,但也暂无性命之忧。只是老朽一生看诊过千人,却从未见过那个风华正茂的少男少女会有这么重的思虑。”
老太医摸着自己的长胡须,长叹一声。
“三娘子自幼便有顽疾,身子寒症多年未退,本就虚弱,再加上为老国公守孝这一年来,一点肉星都不见,而且终日忧思过度,才会吹点风就病倒,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啊!”
大长公主听着,心都在滴血,岑静昭在岑家的生活她自然知晓,只是听说和看见,却都无法真正体会,无法感同身受岑静昭所承受的痛苦。
“敢问太医,可有根治之法?”
“自然是有的,三娘子毕竟年轻,只要好生将养,可以养回来的。”
大长公主郑重谢过太医,便让人恭恭敬敬地讲太医送走了。太医伺候宫里人半辈子,自然看出了大长公主疼惜这个外孙女,因此用药时更加慎重了。
室内只剩下祖孙二人,岑静昭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笑了笑,“外祖母不用担心,昭儿只是昨夜不小心着了凉,哪有太医说得那么夸张!”
大长公主摸着她的额头,感觉没有那么烫了,这才稍稍放心,“都听到了?”
“听到一些。”
“那听外祖母的,这段日子就陪我住在宫里,等养好了想回府再回府。”
岑静昭有些犹豫,“可是府上……”
“管什么府上?你爹要是一个国公府都管不明白,这个国公爷趁早别做!”大长公主语重心长地拉着岑静昭的小手,“而且,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非你不可,我们都不是英雄,别挑那么重的担子。”
岑静昭想了片刻,终是点头同意了。
不过她来时匆忙,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宫里常住,“外祖母,我想这几日叫家里送些我常用的东西。”
“好,要不要将你用惯了的那两个丫鬟带进来?她们从小跟着你,你用着也习惯。”
或许是因为病中,岑静昭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她眼睛酸涩,很快便蓄满了水气,
“多谢外祖母,但是不必了,她们都不适应宫里的生活,打搅了贵人便是大大的罪过了。让她们替我看家,这就挺好。”
大长公主知道她有主意,便不再劝,但还是又往她的偏殿里多塞了五个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
对于岑静昭生病这件事,最难接受的便是还在雅瑜馆里巴巴等着她将《孙子兵法》第二篇的学子们了。
因为柴夫人和岑先生接连生病,又马上到了年节,槿薇姑姑奉命暂时休学,让大家安心回家准备过年。
她们互相商议一番,决定在离宫之前先去看看岑静昭。
众人到达沐淑宫,先拜见了大长公主,随后由宫女引着去了岑静昭的偏殿。
岑静昭已经无碍,但大长公主对老太医的话深信不疑,生怕她在被一阵风吹倒,因此基本不让她踏出房门。
众人乍然看到未施粉黛的岑静昭,竟从她的模样中看出了几分娇憨,显得更容易亲近了,这样大家才放心同她说话。
众人陆续安慰一番,岑静昭虽不觉得因为几日的相处,她们就把她当成好友了,但礼多人不怪,她还是笑着一一谢过。
到了沈棠时,她拿出一串黄玉手钏,不情不愿地递给岑静昭。
“祝岑先生早日康复,这手钏是我兄长从前在静慈寺求的,这十三颗珠子,每颗上面都刻着佛面,专震妖邪。”
岑静昭不相信因果宿命,也不喜欢沈家,但还是维持着笑容,“如此贵重的礼物怎可轻易送人?该好好收藏才是。”
沈棠却不肯再收,“是我兄长说送这个的。他说柴夫人和您接连生病,得强有力的物件才能镇住。”
岑静昭想起沈璞,费了半天功夫才想起那人的模样,没想到那样俊朗洒脱的公子竟也笃信神佛,如此她便更不能收了。
虽然这佛珠是沈棠交给自己的,但她当着大家的面提起了手钏的前主人是卓远侯府世子,将来万一被有心人利用,那她和沈璞便说不清了。
“如此我便更不能收了。宫里有真龙之气,没有妖邪敢轻举妄动。”想起沈家对外祖母做的下作事,她煞有介事地说:“可是,其它地方便不同了,你说是吗,沈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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