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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对策

        日渐西沉,余温却依然让人感到闷热。初喜累得满头细汗,正打算坐下歇歇,反正娘子还未醒。

        然而,偷懒的心思刚起,她就被娘子异乎寻常的声音吓得左脚绊住了右脚,差点摔倒。

        她心虚又紧张地调整步伐,跑到岑静昭面前,“怎么了娘子?有什么吩咐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你平时忙不过来的时候,都怎么办?”

        初喜一听,心中忍不住欢喜——难道这是娘子发了善心,要给她涨月银?

        她立即造作地说:“娘子,奴婢一点都不觉得累,再多的活奴婢都能忙得过来!这都是奴婢的本分!”

        岑静昭默默看了她一眼,心知这丫头又想岔了,但还有正事要问,只好耐住性子。

        “好好说话,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初喜谄媚失败,垂头丧气地站好,幽幽道:“不怎么办。就是捡紧迫的事先做,不紧迫的事后做。重要的事自己做,不重要的事劳烦别人帮帮忙。”

        她想了想,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挽尊,连忙干巴巴地解释:“也不是什么事都劳烦别人,她们也有自己的事,就是跑个腿什么的,可以让她们顺便帮一下。”

        是了!就是这样!

        紧迫的事先做,重要的事自己做,其余的都可以交给别人来做。

        攻敌精锐有罗盖和徐十五,其它配合的事交给别人做就好了,而这些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事不宜迟,岑静昭立刻快步去了大长公主的院子里。

        ———

        大长公主的卧房外间,岑静昭行过礼,本想坐在平日里坐惯了的小圆凳上,大长公主却一挥手,让她坐在了桌边的高椅上。

        岑静昭依言坐下,两人相对而坐,颇有几分势均力敌的意味。

        “有事同外祖母商量便慢慢说。”大长公主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过,我可不一定答应。”

        岑静昭毫不怯懦,缓缓说出了自己攻打南越笠城的建议。

        大长公主听过之后久久沉默,但岑静昭并不着急,对于此事,她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知道外祖母既能揆情审势,就能轻易判断利弊,做出正确的选择。

        果然,大长公主沉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府里的人去帮着罗盖攻打笠城?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你这大胆的想法?”

        “因为外祖母要回仕焦了。”

        岑静昭不卑不亢,声音甚至比大长公主还要沉稳。

        “在济州,外祖母可以有私兵,但在仕焦,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绝不可以。而济州之乱过后,大长公主府的部曲数量已经暴露在皇帝面前了。这件事是昭儿冒失了,如今昭儿也想弥补。”

        大长公主哼了一声,却未见有多生气。

        “这就是你的弥补方式?”

        “没错,既然这些私兵带不走,不如让他们挣个军功,如此也算是过了明路,今后无论做什么都无需遮掩,甚至可以在军中拼出一个锦绣前程。”

        大长公主盯着眼前的小姑娘默然片刻,突然问:“可你所求,不仅是那些部曲吧?”

        她问得直白,岑静昭也不伪饰,坦诚地点了点头。

        “是,昭儿还想借帐内府的人,还有府上得用的下人。这些都是外祖母不能全部带走的,不如借给昭儿一用。”

        大长公主被气笑了,“你这是算计到外祖母头上了?把我的家底都摸清了!”

        岑静昭知道外祖母并非真的生气,笑着给老人家倒了杯茶。

        “昭儿也是别无他法。要说会算计,陛下才是全天下最会算计的人。让罗盖那一百七十八人去攻下笠城,这么响的算盘,昭儿可是第一次见。”

        “罢了罢了!”大长公主连忙打断她,“我若是再不同意,你不知还要说什么胡话连累我。”

        岑静昭适可而止,立时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坐直了身子,这副乖觉的模样,让大长公主连气都气不起来了。

        “大长公主府在册属官共三百六十七人,其中邑司十九人,帐内府三百四十八人,我要带走一百五十人。府上和庄子商铺上的下人约四百,其中得用的约八十人,我要带走。还有不在册的部曲四百人,这些人我不带走,但要留下一半保护你长姐。”

        大长公主坦荡直接地交出了自己的底细,说完,她喝了口茶,轻叹一声。

        “别人家的女子都是出嫁之后从娘家东挖西凑贴补婆家,你可倒好,还未出嫁,就已经开始算计外祖母的家底了。”

        岑静昭的脑子里闪动着那一串串数字,并不在意外祖母的打趣。她飞快算出结果,激动地站了起来。

        “多谢外祖母!如此多了四五百人,罗盖此战又多了几分把握。我这就去将此事告知徐将军。”

        “等等。”大长公主放下茶盏,“为何是四五百人?明明还剩下七百余人。”

        “这七百人中,有人需要留下照顾长姐,有人不能行军作战,能有四五百人参战,已是不易。”

        岑静昭俯身郑重行礼,“无论此战结果如何,昭儿都替罗盖、替南疆百姓多谢外祖母。”

        大长公主赞许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泼了她一盆冷水。

        “我的人可以交给你用,但我不会逼迫他们,他们愿不愿意上战场,要看你的本事。不是每个人都讲家国大义、舍生忘死的。而且,就算加上这四五百人,想要攻下一座城池,也几乎没有可能。”

        岑静昭颔首,眼神冷静却坚定。

        “昭儿明白。只是虽然昭儿从未上过战场,但昭儿相信徐将军和罗盖,他们都是一路真刀真枪走过来的人,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有办法。”

        说罢,岑静昭转身离开了,她要尽早知会徐十五,早一刻准备,就多一分把握。

        ———

        由于瑞国公的身子每况愈下,三日后,肃嘉大长公主一行人便匆匆启程前往仕焦。

        临行前,徐十五特意赶来送岑静昭。

        两人并肩走在介葵城外稀疏的林间,周围的树干上还能分辨出刀剑之痕,那是胡刺史被杀当晚留下的。

        城内的百姓安稳合乐,只有城外的这些草木还记着当日的惊险。

        人非健忘,只是人会做出选择,刻意回避危险和伤痛。

        “这次多谢你了!”徐十五的声音有些暗哑,“现在我们一共有七百二十五人可用,总算是有几分胜算。”

        “七百二十五……”岑静昭淡声重复,轻轻皱起了眉头,“怕也是不够的……”

        “放心,我已经和罗兄商量好了,智取!”徐十五笑着宽慰岑静昭,想了想又转了话头,“你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一个小妮子整日皱着眉,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岑静昭神色一滞,随即恢复如常,淡声道:“那便祝徐将军马到功成。”

        若是往日,岑静昭定会趁机嘲讽徐十五两句,但自从那日两人在茶肆相见之后,虽然也有许多话可说,但她却再也没有同他玩笑过了。

        徐十五就是再粗枝大叶,也能感受到她的异常了。

        他一脸真诚地问:“你是不是不开心?我惹你生气了?和我说说,或者我让你打几拳出气!”

        “不必了。徐将军为国事辛劳,小女子岂敢伤及贵体?”

        徐十五心中焦急,虽然两人初识之时,岑静昭也是这般话中带刺,但相处久了,他知晓她是一个内心柔软的小姑娘,如今她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他当真无法习惯。

        苦思片刻,他讨好道:“岑三娘子想不想听听我准备如何攻下笠城?这可是我想的妙计!”

        看见徐十五脸上那难移掩饰的得意,岑静昭又猛然想起了那匹叫做小黑的马,脸上不禁浮现出些许笑意。

        罢了,他既无心,她也不会强求。平心而论,他的确是一位值得深交的朋友。

        眨眼之间,岑静昭已经整理好了心绪,也整理好了两人未来的路。

        她换上他熟悉的浅笑,淡声道:“不必了,我对行军作战一窍不通,既给不出好建议,还是不听为好,免得影响你们的决断。况且,书要一页一页读才有趣味,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就没了惊喜。”

        她顿了顿,看向徐十五的眼神充满坚定。

        “故事的开头我已知晓,徐将军,待你们凯旋,我想亲自煮茶,听你们讲出过程和结局。”

        徐十五的胸膛翻涌着阵阵悸动和隐隐的酸楚,但最后,他只是笑着从袖口里拿出一张纸交给岑静昭。

        “岑三娘子,这张纸麻烦你替我保管。”

        岑静昭将纸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一个个人名,她不解地看向徐十五。

        “这是七百二十五个人名。”他有些刻意地笑了笑,“如果我们不能活着回来,麻烦你把这张纸交给静慈寺的住持归忌大师,他知道该怎么做。”

        岑静昭捏着纸的手猛然收紧,她知道他的意思——人若回不来,就留下名字,供奉一盏长明灯,如此也算是有所依归。

        所以,他每一次出征前,都是抱着必死的心志吗?

        岑静昭觉得心口仿佛被人用冰锥刺穿,又痛又冷,让她说不出话。

        她垂下头,半晌才又抬起,眼中的神采重现,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将军之托我记下了,但我相信这会是废纸一张。”说着,她再次低下头,终究还是难掩哽咽,“我相信将军一定可以凯旋!”

        说罢,岑静昭转身,一刻不停地回到了车马停驻的路边。

        经过这一小段路,她的心绪已然平复,只有眼角还泛着淡淡的红晕。

        “娘子,可是风大,吹痛了眼睛?”

        同穗拿出帕子呈给岑静昭,岑静昭笑着接过。

        “辛苦你了!长姐带的人本就不多,如今又赶上孕期,只能劳烦你和桂雯照顾了。”

        岑静昭牵起同穗的手,小心叮嘱:“你留在这边,长姐有什么事即时叫人告知我,你最细心妥帖,长姐和她腹中的孩子,就全靠你照顾了。”

        “娘子请放心,同穗一定尽心服侍大娘子,不让娘子忧心。”

        ———

        十月初,远离仕焦近四十年的肃嘉大长公主回来了。

        为表敬意,皇帝派了礼部和内官一同出城迎接。队伍前头还停了两辆马车,挂着瑞国公府的牌子。

        马车外,一名骑马的少年伸长了脖子远眺,终于看见缓缓驶来的车队。

        “大伯母,来了!是大长公主殿下的车驾!”

        辰锦郡主立刻掀开车幔,果然看到了大长公主府浩浩荡荡的车队。她的喜悦溢于言表,与她同乘的岑肆,心中也难免激动。

        这些年他仕途不畅,如今这般有分量的岳母回来了,况且,眼下皇帝对这位姑母十分礼重,想来自己应该也能沾光一二。

        郡主冷眼瞥见岑肆的模样,清楚他心里在盘算什么,只想骂他做梦。

        她绝不会让岑家人得道升天。她求陛下接回母亲,为的就是要弹压不知天高地厚的岑家人。

        少顷,车队停下,内官首先上前行礼,然后宣读了圣旨。

        众人皆震惊不已。

        大长公主虽然离开仕焦多年,但在出嫁前已有御赐府邸,然而,陛下的旨意却是让大长公主住进宫里。

        这其中的差别,着实耐人寻味。

        “殿下,奴婢见辰锦郡主夫妇也亲自来迎您了!您真是好福气!”内官笑得一团和气,“奴婢便在这里等,殿下不妨先同佳女贤婿寒暄一二,再同奴婢进宫也不迟。”

        大长公主含笑颔首,算是接受了内官的好意。

        这边,郡主已由方才骑马的少年搀扶着走近,而她的丈夫却仿佛是个外人,尴尬地落后了几步。

        郡主眼中含泪,向大长公主跪地叩首。

        “女儿不孝!未能侍奉父母膝下,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未得见!请母亲责罚!”

        郡主一跪,身边的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大长公主一阵心痛,虽然女儿的青丝间已隐约可见丝缕白发,但在她眼中,女儿还是那个骄矜却不失可爱的孩子。

        “快起来!”大长公主扶起女儿,心疼地摸着她消瘦的脸,“我罚你作甚?你给我送去两个那么乖的外孙女,我欢喜都来不及!”

        说起女儿,郡主四下环顾,却未发现两个女儿的踪迹。

        1.帐内府:王府官署,掌府事,领校尉、旅帅、队正、队副及帐内亲兵,侍卫陪从。

        2.邑司:管理公主事务的机构或供职于这一机构的官吏。

        ———

        关于公主府官吏和下人的数量参考《唐六典》卷二十九《诸王府公主邑司》,根据情节有所缩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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